濂陽城的江南正好,紅花綠水。繡莊里的李梅妝不知這畫筆怎落,平時信手拈來的姿態(tài)全無,眼里空空,腦袋里全是今日戲臺之上抱琵琶端坐的柳文川,縱然紅妝粉面,也掩不住他一身的清冷氣。
李梅妝放下筆轉(zhuǎn)身進了后院,順勢坐在了臺階之上,清輝冷月之下她閉上眼睛,面兒上是如雕琢過精致的眉眼,淡施粉黛卻也成就了她這方圓十里內(nèi)被人議論紛紛的“繡莊美嬌娘”。
只有李梅妝自己知道,她的心同這春水一樣,已經(jīng)開始攪翻起來。
眼見這夜已深,暫居客棧的柳文川洗去脂粉,露出用漂亮形容也不為過的姣好面容,偏偏卻是陽剛的劍眉星目之樣。
當他準備擦去唇上的朱紅之時,卻輕笑一聲,想起從前那個女子說薄唇之人無情,他當是打趣。
沒想到僅僅三年光景,物是人非,那女子早已不知所蹤,而他也是四處輾轉(zhuǎn),流離失所。為了生計,他只得帶著唯一的琵琶向著濂陽城小有名氣的戲班子投靠,為他們每次演出前作開演助興。
夜徹底靜了,濃的化不開的相思和夢一樣吞噬了情愛之中的男女。
“你聽說了嗎,北平王要來濂陽城了”,
“當然知道了,貌似說是來南下巡視當?shù)毓賳T的”。
“哎,傳是這么傳,誰不知道他這一路下來是到處擄掠姑娘,見了好看的都挪不動腳,這回啊我們濂陽城怕是也要遭殃咯。”
天色微白,市井小販們邊開攤邊議論紛紛。
李梅妝起了個大早去到這城里最北邊的錦繡閣進新上的綢緞,自然是將這番閑話聽了去。
回來的路上她隱隱看見遠處街口有個戲班在搭臺子,心下一驚便加快腳步往那湊近了去看,果不其然是他!
他還是一臉冷淡仿似脫離這紅塵似的。
其他人都粗布衣衫挽起袖子幫忙干活兒,就柳文川著一身青布長衫,一遍又一遍擦拭自己的琵琶。
臺上人低眉不見眼前人,臺下人抬眼只見從前事。
那是還在富安城的時候,李梅妝原名李琳瑯,是當?shù)乇硌蓠R戲的百花團當家花旦,不僅身段靈活,琴棋書畫也幾乎是樣樣精通。
花紅自引蝶,不少人慕名而來,只為一睹這奇女子的容顏,但這些慕名而來者看見她的臉卻都敗興而歸,都嘆太平庸。
世人便是如此,覺得這才情肯定得配絕世的容顏。
李琳瑯自己倒是覺得這沒什么影響,在百花團里長大,苦苦練習身法,吸引看客壯大百花團,就只是單純?yōu)榱藞蟠饒F長的養(yǎng)育之恩。
對著觀眾熟練的操起家伙,轉(zhuǎn)身跳躍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自信。
她原以為日子會一直這么過下去,直到柳文川的出現(xiàn)。
那是個頂好的晴天,百花團接了當?shù)馗患滓环搅杭业难?,為府上老太太賀。不承想這表演快到壓軸階段,天突然的陰下來開始飄雨,不得不把百花團都請進了內(nèi)堂。
進了內(nèi)堂后賀壽的表演也進入了尾聲。
李琳瑯壓軸出場,向堂上老太作揖行禮。
“來人啊,上琴”。
話音剛落,便見一把成色極好的金絲楠木制的琴被抬了上來。
李琳瑯輕撥琴弦,音色清亮。
稍整衣襟,她便款坐在琴前,修長的指節(jié)剛準備落琴。
卻聽得堂上主母一聲:“姑娘且慢,我府上有一門生,彈得一手好琵琶,如若是助興,何不共一出琴瑟和鳴,姑娘意下如何?”
“全聽老夫人做主。”
這一番客套過后,門外傳來腳步聲。
只見一人著一身綢緞長衫,臉上稍著脂粉卻不顯得厚重,縱然抱著琵琶卻也步履輕盈,臉上是揮不去的清冷氣。
男子步自內(nèi)堂中間,向老夫人和當家主母與梁老爺扼首過后,緩緩開口道:
“在下柳文川,幸與姑娘共奏,琴技拙劣還望姑娘多擔待。”
李琳瑯只是呆在了原地,從他進來開始,她的目光便未移開過一刻。
她以為這天下男子不是書呆子就是爛痞子,亦或是酒池肉林里的紈绔子弟,只是如今這一見,原來天下還有如此儒雅卻又冷淡的男子。
像平靜的湖面投進了不知名的石子,悄悄激起了一池漣漪。
柳文川的一番話將她的思緒拉回,略帶慌亂應答:
“公子過謙了,能與公子同奏是我的榮幸。”
答畢她便斂起心底蠢蠢欲動的情思,率先落指,她早已打算彈這《青花吟》,好在這曲家喻戶曉,她不怕他接不上。
果不其然,一陣清亮的琴音中出現(xiàn)了醇厚的琵琶音色。
兩者仿若渾然天成,高處低落,曲至高潮處,雙方又都加快了速度,彷佛要把這音色拼個高低,一曲末了,余音繞梁。
所有人都意猶未盡,直至老夫人發(fā)話,屋內(nèi)之人方才回過神來。
“好啊好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愈發(fā)地有才華了,好技法,賞?!?p> 滿堂賓客皆拍手叫好。
李琳瑯從未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出羞赧的樣子
唯獨這回,她看向柳文川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少女的嬌羞全表現(xiàn)在了臉上。
“誒,快讓開,姑娘你擋路了”。
這一聲呼喝將李梅妝拉回現(xiàn)實。
她忙著避讓開顧不上手中的綢緞,眼看就要向一邊倒去,突然腰身一緊,被人扶住。
剛想開口道謝,只是這一睜眼,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映入眼簾,綢緞悉數(shù)落地。
“姑娘小心”。
又見故人,櫻花滿枝早已成秋木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