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村的河水深不過半人來高,昨夜小船化為灰燼之后,天空便烏云籠罩,雷電轟鳴,只下了一個時辰的雨,便生生將水勢上漲了一倍。
阿寶回來將消息告訴趙豐才的時候,白子行恰巧經(jīng)過。
聞言面上雖無表情,相安無事。
但在接下來的整整兩日,阿寶留意到白子行房門緊閉,不食不寢,不言不語,只留一盞殘燈,一個來回踱步的蕭瑟人影。
“白爺爺,我見您氣色很差,莫不是身體不舒服?”看著白子行渾身虛弱,腳步輕浮,阿寶尋了個機會,走上來關(guān)切道。
“無礙的,誦【往生經(jīng)】時耗靈過度,休息兩日就行?!标P(guān)了門扉,白子行捂著胸口,勉強坐上床榻,心思卻飄到了八十一道靈符之上。
長歌,此行遠去,莫要再回來了,爺爺無能,不能為你伸冤。
同樣黯然神傷的,還有春生,他自前夜整整兩日都不曾入夢,對于一個孩童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天色將亮,他終是癱在了河水下游的老樹根下,收回打量著平坦開闊的河面,沉沉睡去。
雨水澆灌,令下游岸邊的樹木草色一新,有輕吐嫩芽的跡象,一片生機。
河面波光粼粼,泥濘滿布,較為廣闊,水勢也低了許多。
上游滑下的葉子,由河畔樹枝上滴下的水珠,淺淺落在上面,點蕩出一片小小的漣漪,繼而往下方飄出。
河邊水草掛著的枯木下,忽的探出一個小腦袋,眉清目秀,雙眼緊閉,頭發(fā)焦黃只剩半寸,慢慢的整個人都飄了起來,焚燒破爛的衣袖間,可見手臂上觸目驚心的浮腫水泡,僅著寸縷,露出古銅色的皮膚。
他身子居然慢慢的往岸上的青草地滑去,好在四下荒野,無人經(jīng)過,不然指不定補上助攻,再將長歌打下水去。
不一會,長歌身下的浮萍又有波動,水紋蕩漾,慢慢露出一只濕漉的白掌,費力往岸上頂著長歌的腳丫。
白狐上岸搖著身上的水漬,看了眼睡得正酣的春生,狹長的眼眸頗有無奈,兩只前腳將長歌身子撐開至正面,開始在他的腹上踩起來。
四只腳掌附著青光,力道十足。
踩了幾下,長歌便彎腰起身,吐了它一身水。
咳嗽一陣,揉了揉晦澀的眼睛,長歌悠悠醒轉(zhuǎn),看著身前擦拭的白狐,神情歡快,偷偷伸出手掌,抓住它的尾巴。
他的喉嚨嘶啞,發(fā)不出聲,只拿眼睛靜靜看著它。
白狐渾身一個激靈,揮舞的爪子觸及他手掌的時候,已經(jīng)收回了爪牙,軟綿綿的按在他的手臂,同樣靜靜的打量著他。
長歌指了指喉嚨處,又指了指自己的臂彎,朝它咧嘴一笑,白狐便乖巧的躺在他的胳膊下,陪他一起看著藍天,感受著他強有力的心跳。
長歌活下來了,沒有表面看起來的容易。
此時此際,他的心中,仍然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當時行到河水中央,狂風肆掠,燒化了他的衣服,也燒斷了綁在手腳處的繩子,眾人只看間滿天火幕將長歌籠罩,他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的慘叫聲。
卻不知漫天火幕下,長歌渾身貼著的八十一道符咒自主發(fā)光起來,一道一道,由腳下涌泉穴,慢慢融匯到風池穴,靈力貫穿身體,有種蝕骨腐髓的疼痛,持續(xù)了五息之間,很快周身形成了一個光罩,他身上的痛楚也得到緩解。
當即屈身在船上打坐,嘴里念著白爺爺傳授地四句口訣,穩(wěn)定心神。
不多時,船上的茅草已經(jīng)燒得差不多了,本以為能夠扛過去,哪知曉這竹枝中竟然灌著桐油,炙熱的溫度,在最后的時刻引燃了竹筏中的桐油。
火光聲中,整個河面如同煙花綻放一般,鋪了小半個河面,周身的符咒之力盡數(shù)沖散,長歌也隨著巨大的沖擊跌落水中,昏迷過去。
......
“長歌,你終于醒了!”眼見長歌悠悠轉(zhuǎn)醒,春生自是開心的跳起來,目光從上到下連連掃視了好幾遍,快要把長歌看毛的時候終于開口道:“你可不知,你這一睡足足睡了十個時辰,可把我、額不,可把狐仙姐姐嚇得不輕。”
“我怎么又睡過去了?”長歌揉著睡眼惺忪地眼睛,猶記得昨夜漫天火幕隨著河面的風勢朝自己呼嘯而來時,是白爺爺貼在自己身上的符咒保護了自己,化成符盾擋住了致命一擊。
狐仙姐姐?難道指的是小白?這小家伙可真是會起外號,不過嘛!倒是名副其實。
“那你的狐仙姐姐呢?”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感受著身上充沛的力量,長歌內(nèi)心一喜,起身環(huán)顧四周尋找起來。
房間花香四溢,熟悉的味道,沒想到昏睡之下,卻是來到了七星谷底了,真是多虧了小白。
小白此刻正卷著白絨絨地尾巴,模樣恬靜地在一旁的毛毯上沉睡。
“還有就是這個白狐貍可是會法術(shù)的,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可都是這狐仙姐姐救得你,我偷偷在門外瞧見了,是真的!”輕輕貼近長歌的耳朵,小春生指著自己的腳腕,神神秘秘的說道。
他指著自己的手腕,開心道:“長歌,是我背你回來的,怎么樣?”
春生手腕處藍光隱現(xiàn),長歌抿嘴一笑,瞅了一眼白狐,回過頭輕聲道:“謝謝你,春生,你現(xiàn)在長大了,是個真正的男子漢?!?p> “那是自然,以后我也能保護長歌了?!贝荷θ轁M溢,揮動著小拳頭。
“是嗎?”看著春生手腕處的藍光漸漸消失,長歌抿著嘴唇,笑道:“不如,你現(xiàn)在再背我一下,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這,我...”春生臉頰漲紅,尷尬起來。
“你什么你,快點來,不然我掐你的小臉蛋?!陛p輕彈著春生的鼻子,長歌恐嚇道。
“我不要,我不要!”春生返身就跑,圍著玉石床轉(zhuǎn)起圈來:“我不要當男子漢?!?p> 看著滾作一團的兩人,白狐躺在玉石床上,眸中光彩流動。
“該長歌背你了?!被顒又帜_,長歌直起身子,將春生背在身后,大步往吊橋處走去,輕柔道:“小白,還等什么,快上來,我這身板背兩個還是沒問題的?!?p> 躺著的白狐眸光一亮,化為一道白影附了上去。
身后重量一增,長歌身子頓了頓,搖搖晃晃往門外沖去,咧嘴道:“小白,我錯了,真沒想到你這么重!”
脖頸傳來小白尾巴的擺拂,絲絲涼意。
“對不起!”長歌‘哎喲’一聲,趕緊認了個錯。
吊橋上,兩人并排而坐,白狐立在長歌左邊,景如往昔,故人依舊,還多了個春生。
“這個就是云海,是仙人游玩的地方?!贝荷L歌的手,指著遠方云煙滾滾的地方,稚聲道。
“你想不想像仙人一樣?”看著春生充滿向往之色,長歌問道。
“不想,仙人看起來騰云駕霧,法力無邊,可我知道,他們一定有很多煩惱?!贝荷鷵u搖頭,卻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你怎么知道?”長歌不解。
“你看看白狐,它就不開心?!贝荷噶酥概赃叺男“?,悄悄道:“我在洞中躲著的這段時間,它整天魂不守舍。”
“看來,好像是的?!弊笫肿テ鹦“椎淖ψ?,輕輕撫摸,長歌點頭同意:“那你跟我說說,這兩日發(fā)生了什么?你們怎會知道我回到了遠山村?”
白狐趴在長歌腿上,神態(tài)悠閑,偶爾耳朵動動,慵懶極了。
“說起來是你給我的佛珠,不然它可不會救我?!贝荷街彀?,顯然有些不滿當時白狐的舉動,‘哼’了一聲。
“哈哈,看樣子,還蠻有趣的。”
云端吊橋,歡聲笑語,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