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墊塊磚
來人溫潤如玉,只憑這么個人,南北號便擔(dān)得起一個“儒商”名號。
劉賬房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北號少主,排行十三,代領(lǐng)本分號號主。”
眾人起身行禮稱“少主“,那人執(zhí)禮更恭,道:
“小可不才,各位不見外的話,稱兄弟一聲尚十三就好?!?p> 他逐一打量江湖客棧的眾人,看得仔細(xì),卻不讓人反感,為人落落大方,天生自帶親和力。
李醒有點自慚形穢。
想起以前被人教育過:真正有錢人身上都是被生活善待的樣子,所以才能坦坦蕩蕩,窮人身上則是被生活狠虐過的烙印,所以多謹(jǐn)小慎微。
他怕是一輩子都做不到這種虛懷若谷的境界。
尚十三道:
“剛聽姑娘說笑什么訛詐,罪過罪過,我們南北號再沒什么見識,也不會錯會李兄弟此來的一片好意?!?p> 轉(zhuǎn)頭對李醒說:
“李兄弟說要求證一細(xì)節(jié),愿聞其詳?!?p> 這兩句坦坦落落說出來,戳中了李醒的心思,他本來還以為要繞幾個彎子,虛張聲勢一番才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沒想到南北號如此開誠布公。
“十三少主犀利,剛已經(jīng)回答了一個,看來在這里發(fā)生的交易,都有另外的眼睛在看著,另外的耳朵在聽著?!?p> 尚十三笑道:“獻(xiàn)丑了。銀錢的事太容易誘人做手腳,我們也不是不信任自己人,但多一雙眼睛,多一對耳朵,總是多一個旁證,大家都好清白。不過這些眼見耳聞的都只著落在這個院落里,絕不會泄露一毫一厘出去,給各位金主添麻煩?!?p> 自己隨便一句話,沒進來的人就聽見了,這也不算稀奇只當(dāng)是碰巧,可聽了這話才知道,原來這看似隱私的房間,其實墻壁里都長了眼睛和耳朵??墒侨螒{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卻看不到漏洞,不覺汗毛倒豎。
李醒佩服。
這南北號意識果然先進,人肉監(jiān)控,這投入也是不小啊。
“想必所有交易,南北號也都有案牘文書記錄了?不知道是否可以查閱一下這張銀票的?”
好像知道李醒會有此疑問,尚十三也是有備而來,立馬從袖中拿出一個折子,遞給李醒。李醒打開來看是南宮派賬面的一頁記錄,寫著日期時辰,經(jīng)辦人和細(xì)節(jié)。
開這么一張小額的銀票看來不需要勞動誰人大駕,當(dāng)日是南宮派的某人帶朱先生手信直接來取走的,除此并無更多詳情。
也在意料之內(nèi)。
李醒把折子還給尚十三,再次謝過。
李醒看到除了記錄人落款處旁邊還另兩處手印,兩個簽字。普普通通一個小交易起碼也有三個人互證:經(jīng)手人、監(jiān)控人和記錄人。想在一個交易上做手腳,最起碼也得收買三個人,難度很大成本很高。
這種內(nèi)部記錄該不是隨便拿給人看的,但也不怕人看。南北號確實周密,坦蕩得有底氣。
李醒把食盒中的銀票推到尚十三面前,又問:
“那開出的銀票收回,又會怎樣呢?”
“還是一樣記賬、錄入、存檔?!鄙惺?,眼睛盯著銀票上被李清驗毒染出來的斑點,若有所思。
“就是說,所有開出的銀票哪怕收回了也不會銷毀?”
尚十三點頭,和李醒對視一眼,顯然明白李醒的言下之意。
“那少主得提醒下經(jīng)手的人小心了,這票上的毒應(yīng)該還在的,不要跟我一樣都中了招?!?p> 聰明人之間不用把話都說透了。
尚十三謝過李醒,蓋上食盒,捏在自己手里。問李醒:
“李兄弟今日除了約好要辦的事,還有什么吩咐嗎?”
李醒讓老錢拿出最早朱先生送來的金子,南宮派贖人的銀子,想一想真是不好意思,所有的錢都是從一家賺的,有點沒出息。
劉賬房上來將金銀收了。
李醒又道:
“麻煩朱先生答應(yīng)的那筆數(shù)目入賬了,再開出兩成的來,寫一張銀票給我家伙計?!?p> 李醒指一指老錢。
劉賬房愣了一下。馬上裝作無事,點頭應(yīng)允去辦了。
尚家少主自然不會對這種小錢在意,有禮地一同告辭出去。
老錢見沒人了,轉(zhuǎn)頭噗咚一下跪下,叫道:
“掌柜的,折煞老奴,我可不敢收啊?!?p> 李醒瞪他一眼,指指梁上,指指墻,不讓老錢繼續(xù)說,扯他起來。
不一時劉賬房回來了,拿著新開賬戶的賬目明細(xì)和一張銀票回來。請李醒過目確認(rèn),約定印信和密語。
李醒也想學(xué)著尚十三,裝作對數(shù)字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眼珠子瞪在那一長串的數(shù)字上,還是被粘住了挪不動。
沒有什么實在感覺。反倒是老錢那張銀票,如果能揣在懷里睡覺,一定可以美夢里冒鼻涕泡??上?,不能留。
李醒轉(zhuǎn)手遞給老錢。就看了一眼,果然錢數(shù)不一樣,花紋都高級了很多。
叮囑老錢:
“別舔,別聞,別老翻來覆去的看,看完洗手,拿東西包著放好?!?p> 說得劉賬房忍不住又盯一眼老錢,弄得老錢臉上很不好看,心說:那不是我干出來的事!
被恭送出南北號,李醒心頭一片火熱,卻抵不過漸起的秋風(fēng)帶來的一波寒意。他拉一拉斗篷,把自己深藏在厚實的衣領(lǐng)里,又覺得自己分外虛弱渺小。
他跟老錢把剛才在南北號不方便的話說完:
“當(dāng)初說要帶你做江湖第一大生意,自己當(dāng)家作主人,這才是一個起頭兒。人生吹過多少牛,得意處比不過一次君子千金一諾。我給你這個,不是讓你抱著養(yǎng)老,而是讓你明白信我能做到。這才是一個開頭兒?!?p> 老錢聽著,摩搓著胸口處那張窸窣作響的薄紙,看著這個把月折磨后相貌大變的李醒,忽然想說:夠了,不用再往前了。
可看著李醒飄遠(yuǎn)的目光,這話又說不出口。
這人還能活幾日呢?
李清問: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看看人家怎么做銀錢生意,管帳的?你還要搶個南北號的生意做不成?”
李醒不答反問:
“你覺得南宮派家內(nèi)斗,大少,朱先生,那個廢掌門,我們幫誰最好?”
李清詫異:
“你剛收了人家錢,還有的選嗎?”
“我拿的是南宮派的錢,只要對南宮派好的,我就不虧心。”轉(zhuǎn)頭看看韓齊,“不過咱們不能砸了韓爺?shù)恼信?,答?yīng)的還是要做?!?p> 想做個鬼臉,奈何心情沉甸甸地,做不到像韓齊那樣處身世外的高人模樣。
見李清正盯著他看,一樣神情復(fù)雜。
這不也是李清醒想的嗎?為了被自己奪魂的李醒,也要這樣做吧。
他正色道:
“這三人中我們只能選大少??墒谴笊偬趿耍葲]了掌門,朱先生就是大少最大的問題。掌門好換,實權(quán)難握。我就是在南北號墊塊磚。最好是朱先生手段再高一點,讓別人幫我們處理掉這個問題。”
李醒想的是,朱先生既然敢安排他們把銀票送回南北號,自然有辦法回收這張染毒的銀票,如果他開誠布公地跟南北號說,那是人家關(guān)系深,李醒也沒辦法。但若是他有另外的途徑可以偷摸著把毒銀票弄回來,那就是南北號的問題了。南北號不會放任自家有這樣的漏洞不管。
李清不像他想的那么遠(yuǎn),就道了一句:
“你這樣說就好像事兒已經(jīng)辦了,那人已經(jīng)窮途末路再難翻身了一樣?!?p> 是啊,有那么容易嗎?南宮淵會那么簡單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