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愣的抬手,撫上額頭,眼中隱約有著迷茫之色。
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
敖煜顫抖著手,抱住了芙蓮倒下的身影,喃喃問道。
芙蓮雪白的長裙被浸染出一朵血色的花,胸前一道大洞。
追月箭從她胸口瞬間穿過,射到了遠處的森林,發(fā)出轟然一聲巨響。
瑤草沒有騙人,她確實有能力護住自己,雖說傷勢可能致死,但剛才那種情況,嬴政絕對不能回頭救她。
如果她死了,他們能出去。
如果她有幸不死,他們也能出去。
如果...
她想了很多可能,卻沒想到芙蓮會踏雪而來。
替她擋下這一箭。
她從沒想過她會死。
“藥...藥!對,藥在哪里,藥在哪里啊?!”瑤草顫抖的聲音里還帶著哭腔,掏出丹藥就往她嘴里送,一雙手抖得差點握不住。
“不要...費勁了...沒用的?!?p> 芙蓮握住她的手,竟是從來沒有過的溫和。
蓬蒙拼死反撲的這一箭,絕不是丹藥能治愈的。
她們?nèi)雺羟翱椗f過,雖說她們是魂魄入夢,但夢中身死即是魂魄身死,出夢之路漫長,無論怎樣的魂魄都會煙消云散,所以他們一定不能死。
沒想到還真中了這句話。
瑤草本就躺在地上,此刻也向前爬了一點,她腹上被刺的那一劍很深,她一動又開始流血,但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
“為什么要來救我?你明明離很遠的...你明明可以不來的,溫瓊為什么沒有拉住你...”
無盡的大雪好像終于有了停息的時刻。
蓬蒙遺憾的看著這里,頹然笑了笑,他賭輸了。
“我原本以為,你會是和我不一樣的人。哪里想到啊,原來秦王啊,終究不過如此?!?p> 終究不過愛你自己多一些。
嬴政握得住軒轅,卻再不敢走過去。
敖煜看著懷里漸漸失去氣息的女子,覺得有些事,終究無解。
比如當年,比如今日。
他懷里抱著的人,換了一個,卻依然會死。
他緩緩開口,這才發(fā)覺嗓子已經(jīng)喑啞到極致,“你...”
芙蓮覺得心中的血好像流得差不多了,也沒剛才那么痛苦,思考片刻后,還是輕輕靠在了他懷里。
她一直很想靠靠。
“沒有什么原因,不是贖罪,你們別多想。因為箭來了,所以我來了?!?p> 因為箭要殺你,所以我來救你。
“我有點累,借你靠一靠,你也不要多想?!?p> 不要誤會我還喜歡你,雖然確實如此。
敖煜沉默不語。
瑤草沉默的取出百寶袋里所有的藥,一聲不吭的往她傷口敷,只是緊閉的雙唇偶爾會抖一下,除此之外,再無異常。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不會流血了,你不會死的?!?p> 她的聲音仔細聽能聽出顫抖,上藥的手也抖,語氣卻很平靜。
芙蓮無奈的止住她的動作,輕輕搖頭。
“別上了?!?p> 瑤草手指蜷曲,眼淚滴在了地上。
溫瓊從芙蓮中箭之后,動作再也沒動過,像個傻子一樣坐在原地,連槍都忘了收起。
芙蓮看著他的樣子,好笑的從鼻子出了聲氣,片刻后,眼神卻溫柔了下來,靜靜看了一會兒才收回來。
她看著瑤草,開口說道:
“他很好,我其實都很滿意,只是有些東西,光有感激是不可以的?!?p> “其實我救你,也只是看著你可憐。肚子這么大個洞,那一箭你哪里擋得住,也只有嬴政那傻子會信你。”
“那日寒山寺溫泉,我問你,若有天有人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待如何?!?p> “其實是因為梅園前的那場迷霧,我記起來了些東西?!?p> 不得了的東西啊。
瑤草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說這個,忽然又覺得周身一陣清明,寒冷刺骨,好像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芙蓮皺起眉,眼里滿是厭惡,緩緩道:“大皇子,沒有死?!?p> 這就是當年最大的秘密。
荒唐無比,可笑至極。
也是王母最卑劣的秘密。
芙蓮閉上眼,吸了一口空氣,似在回想起那年的事情。
江南姑蘇極好,山好水好風景好,來往的風都是清新至極,帶著夢中人偶然一撇的記憶。
梅園也極好,成親的殿堂也很好,朱紅色的梅花從枝頭落下,落在溫瓊的梨花槍上,花上沾了水,槍上沾了水,不知道是誰的淚。
滿園梅花凋落。
芙蓮再也沒睜開眼。
敖煜抱著她,知道自己此生,心里永遠有一塊不能填補的傷痛了。
他彎下脊背,肩膀抖了起來。
“溫瓊,放下槍!”
嬴政喝聲忽起,急促而沉郁,隨之而起的是長槍破空之聲。
朝著梅青燃而去。
瑤草欲喊出聲,一口血涌上喉頭,她只能拉住敖煜的袖子,讓他前去幫忙。
眾人都是強弩之末,稍微打了幾下都沒有力氣了。
溫瓊憑著胸中一股悲憤之氣撥開兩人,一柄梨花槍就要送進梅青燃胸口。
“咳——”
蓬蒙臉色已有將死之兆,黑氣繚繞眉心,盤旋不散。
他雙手握住胸中的長槍,卻無力阻擋他前進。
梅青燃被嚇得摔在地上,震驚的看著蓬蒙的背影,不明白他為什么救她,也不明白溫瓊為什么殺他。
溫瓊冷冷的看著他,諷刺道:“你也不像你說的那樣不在乎,不是嗎?”
不然為什么要把丹藥當做嫁妝送來。
為什么要用上好紫檀木包裹。
為什么寧愿沉迷,也不愿清醒。
蓬蒙再次沉默,不愿回答這個問題。
他體內(nèi)經(jīng)脈被軒轅劍斬得七零八碎,能趕過來擋這一箭,已經(jīng)是奇跡了。
溫瓊向前再走一步,梨花槍更進一寸。
“你看你這樣,不覺得很好笑嗎?”
梅青燃愣愣的看著他,忽然覺得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我以前是不是,認識你?”
蓬蒙背對她,很久才搖頭。
溫瓊看著這場景,想到了已經(jīng)死去的芙蓮,于是憤怒沖破了他的克制,不受控制的用力往前一送。
敖煜以為他已冷靜,卻沒想到他竟然憤怒到遷怒旁人的地步,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把梨花槍刺入了梅青燃胸口。
他來不及出手,只好憑借力氣拉住長槍,手心被摩出血也不放手,卻終究無法阻擋他的槍勢。
梅青燃痛苦的倒在地上。
“你殺我心愛的女子,我就殺你的。”
溫瓊眼里的火焚盡一切理智,這剎那只覺得胸中一陣快意,想要大笑出聲。
嬴政看他像要走火入魔,卻又沒有阻擋的力氣,只好用力把軒轅劍劍柄朝他丟了過去。
大力撞擊下,溫瓊終于暈了過去。
梅青燃眼睛濕潤的看著瑤草,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都化成了一句嘆息。
無論溫瓊殺不殺她,她終究都是要死的。
蓬蒙將死,夢境的邊緣已經(jīng)開始碎裂,再過不久就要蔓延到這里來了,她只是他夢中的一個幻影,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也是會隨著一起消散的。
雖然她還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但也沒有必要了。
“你說沒有,咳咳—,但我看著你又覺得熟悉,總覺得應(yīng)該見過的?!彼粗蠲傻溃八膊皇俏业默幟?,我一開始就看出來的,連裝樣子都不會,怎么這么傻?!?p> “但是你呢,你怎么這么像呢?”
“我好像還記得那天,火燒得很猛烈,好像一直要燒到天邊去,我覺得好痛好痛。我一直叫著,裴郎啊裴郎,你怎么能這樣,怎么不來救我呢。”
這些都是梅青燃生前的記憶,多年后經(jīng)由夢中人說起來,竟像是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她在彌留之際喃喃說了很多,蓬蒙睜大眼睛看著她,眼神一點點渙散開來,在她停下的某一刻,再也不動了。
他活了很多年。
第一個愛上的,卻是師傅的妻子。
他只想要不死藥,卻沒想到把她逼得上了天。
后來在姑蘇停留,看到了一個很像她的姑娘。
所以他在她身邊呆了很久。
最后又覺得不像,因為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她一樣。
他想再見她一面,所以一直等著她來殺他。
可她沒有來。
滿園的梅樹已經(jīng)枯萎,化作沙塵隨風飄散。
方才庭院中的祝賀之聲好像又響起,引贊那人接著唱沒唱完的賀詞:
“看此日梅花灼灼,宜室宜家—”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落在枝丫上的大雁撲騰兩下翅膀,驚恐的想要逃離。
哪曉得長風一吹,再無蹤跡。
“此證——”
山河皆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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