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患難真情
聽說,頭七,亡魂會在夜半歸家。
顧惜鄉(xiāng)下的習(xí)俗是,會在米缸放滿米,打開米缸蓋,亡魂歸家,會在米缸上捉一把米赴黃泉路的。
如果亡魂不舍得這個家的話,會派小蟲子之類的小生物留在米缸里,那是要守護這個家的意思。
為了不驚擾歸家亡魂,這晚上的人一定要回避。
那夜,顧惜沒睡,她一直認(rèn)真聽外面的動靜,天一亮,她就趕緊去看米缸。
但沒有,什么都沒有,米缸平整,毫無抓過的痕跡。她一絲不茍地去翻米缸,看看有沒有什么小蟲子。
沒有,她翻遍了整個米缸,什么都沒有。
她一邊翻一邊哭,心里落了個空。她爸與她的最后一點聯(lián)系,也沒有了嗎?
和每個小孩子一樣,顧惜怕鬼,她最怕看鬼片。
但此刻,她多么希望世上有鬼,這樣的話,至少爸爸就不會完全消失了。
顧怡聽到聲響,走了出來,說:“噓?!?p> 顧惜抱著顧怡哭:“姐,爸爸沒回來過。”
顧怡看了看米缸,自己也淚汪汪,她趕緊收拾好撒落的米,而后將米放平整,輕輕抓了一把留下痕跡,又放了一只蜂蛹到米上面。
顧惜正想問顧怡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時沈秋蘭也起身來看米缸了。
顧怡一見到她就說:“媽,真的有抓痕,還有一個蜂蛹。爸爸以后都會守護這個家的?!?p> 沈秋蘭抱著米缸淚流滿面,這一次,她不再嚎啕嘶喊,只是默默地流淚。
弟弟顧恒也跟著出來了,他也聽了那個傳說,伏在米缸前,兩只眼睛一直緊緊盯著那個蜂蛹。
這一下,沈秋蘭一把將三個孩子抱在懷里,說:“我以后只有你們?nèi)齻€了?!?p> 那是顧惜印象中,沈秋蘭第一次抱她。
中午,一家4口吃飯,誰都沒有恢復(fù)胃口。
顧惜挑了幾下筷子,二叔和二嬸就上門了。
沈秋蘭聽到他們的聲音,頭都沒有抬一下,出事至今,她雖然傷心欲絕,情緒崩潰,但是這夫妻倆做了什么,她還是知道的。
這一次來,兩人繞來繞去,最后二叔來說:“哎,其實大哥生前還借了我一萬多塊去賭錢的?!?p> 沈秋蘭一聽,壓住滿腔怒火,問:“什么時候的事情?”
“也就去年的事情?!边@次是二嬸來說的。
“有借據(jù)么?”
二叔說:“兩兄弟,借個錢還立什么字據(jù)?”
沈秋蘭火都來了,她拍了一下桌子,說:“虧你還知道是兩兄弟,你現(xiàn)在是想趁著死無對證來追債嗎?你們在背后做了什么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你們使了手段將我們的生意接走后,家誠見都不想見你們一面,他雖然是個賭鬼,但讓他向你們借錢,那一定比忍住不賭還難受。別說我肯定家誠不會問你們借錢,就算是借了,你作為弟弟,明知道他要賭你還要借,你居心何在?”
二叔還要說什么,沈秋蘭直接打開門,說:“你們給我滾,我老公尸骨未寒,你作為弟弟的,看著他的孤兒寡母,一句假意的關(guān)心話都沒有,還來討無中生有的債?他現(xiàn)在死了,你為什么只說一萬呢?你倒是說一百萬啊,讓我們一家4口往后不吃不喝來給你們打工啊為你們家做牛做馬啊?!?p> 她說著,直接進廚房去拿刀。
這才嚇退那兩夫妻。
兩人走后,剛才還很剛的沈秋蘭直接坐在地上哭了一通,丈夫頭七剛過,這群牛鬼蛇神就已經(jīng)開始盤算著如何欺負(fù)他們孤兒寡母了。
還是親弟弟。呵!
天快黑的時候,孔建國來了。
顧家誠出殯那天,他也來過。
他還沒坐下就說:“事情搞定了,肇事者愿意先賠償10萬,那已經(jīng)是他能籌出的所有錢了?!?p> 沈秋蘭聲音還是沒有恢復(fù)過來的,點了頭說:“聽說也是個窮人,10萬,跟一條人命比起來,微不足道,但是對我們來說,總比沒有好,往后,我們還是要生活的。謝謝你孔哥,這事,我哥哥弟弟各種辦法都想過了,都無法讓那人拿出錢,還是你有辦法?!鄙蚯锾m很少會用這種語氣說這種話的。
在顧惜記憶中,她一直就是一個潑婦式的存在。
孔建國說:“往后十年每個月,他還會給出500元,那已經(jīng)是我能爭取的最多的了,要知道,他也要活下去的,他還要坐牢呢?!?p> 沈秋蘭點了點頭,又哭了出來。
孔建國又說:“即使有這筆錢,往后你要一個人養(yǎng)大這三個孩子,也是很難的,不是養(yǎng)活就行,他們還要讀書的,都是聰明的孩子。”
顧怡站出來說:“媽,我不讀書了,我可以出去打工?!蹦鞘穷欌肓撕脦滋觳耪f的。
孔建國大聲說:“你不讀書你干什么?才多大打什么工?你又不是不能讀,你是讀書的材料,給我讀,好好讀,學(xué)費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自然有我?!?p> 那是出事至今,一家人聽到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話。
沈秋蘭新的眼淚又流了,面目可憎的人有,但到底也是有真朋友的,患難一來,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她說:“孔哥,沒有理由要你出的?!?p> “那就當(dāng)作是借,孩子將來長大了再還?!?p> 沈秋蘭更加淚流不止了。
孔建國說完正事,看到顧惜躲在一個角落里,像一個受了極大驚嚇和傷害的小動物,他心生憐惜,將她抱起來,撫了撫她的頭,說:“呀,好多天都沒有洗頭了呀?不管發(fā)什么事,都要干干凈凈的?!?p> 顧惜便躲在孔建國懷里,終于放肆地哭了出來。
孔建國拍著她的背哄著她說:“小惜啊,別哭呢,你爸爸是到天上去了,到天上去當(dāng)個神仙來保護你們的,以后誰敢欺負(fù)你們啊,你爸爸一定會暗中懲罰他們的?!?p> 顧惜哭喊:“我好想爸爸?!?p> 孔建國就將顧惜抱到屋外,抬起頭,指著天上的星星,說:“你看到那顆最亮的星星沒有?”
顧惜擦干眼淚,點頭。
“那是你爸爸看你的眼睛,他也想你?!?p> 顧惜聽了,相信了,終于不哭了。
顧怡倒是淚流不止。
顧惜聽話,乖乖去洗澡洗頭了。
洗完頭出來的時候,看到顧恒靜靜蹲在米缸旁邊,將那條蜂蛹捧在手心上,說:“聽說你是我爸爸派來的,你能不能告訴我爸爸,我不是有心詛咒他去死的,我知道錯了。我收回我的詛咒?!彼男∈质穷澏兜?。
顧恒這孩子,只有六歲,但經(jīng)過這幾天,他對死亡,已經(jīng)有了概念了。
顧惜見了這樣的情形,就去將弟弟抱住。
顧恒問:“姐,爸爸一定是應(yīng)了我的詛咒才死了的對不對?”
顧惜學(xué)著孔建國安慰自己的樣子,去掃了掃弟弟的背,說:“孔叔叔說了,爸只是去天上當(dāng)神仙了?!?p> 顧恒又說:“姐,爸最疼你,你試著去叫一下爸爸回來,也許他這次還是會回來的。”
顧惜也坐下說:“我每天每夜都有叫的呢!”
孔建國臨走的時候,放下了十萬塊,外加自己掏的兩萬。
那個年代在農(nóng)村,這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了。
沈秋蘭很清楚,這個時候不是講氣節(jié)骨氣的時候,他們還是要活下去的,家里蓋房子時把積蓄花光了,她沒有正式工作沒有固定收入,僅靠務(wù)農(nóng),如何養(yǎng)大三個孩子?
可收下了別人的錢,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呢?
這晚上,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