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天塌了

　　四奶奶佝僂著腰，扶著沙發(fā)柄慢慢坐下，還只是一個勁地嘆氣。

　　顧惜更加揪心了，又擔(dān)心又怕，哭著大喊：“你快呀！”

　　四奶奶也沒有考慮孩子的感受，直接就說：“你喊什么？哭都這樣的啦，人都死了，哭也哭不回來了?！彼f著，也伸手去抹自己的眼淚。

　　顧惜雖不大，但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她一聽這話，整個人是瞬間失去所有力量的，她腦袋一轟，跌在地上。

　　假的，一定是假的，她的天，怎么說塌就塌，又怎么可以塌下來呢？

　　“我不信，帶我去見他，帶我去見我爸爸?！鳖櫹в帽M全力喊出來，哭得腦袋都熱了。

　　四奶奶搖了搖頭：“怎么帶你？我要腿腳方便的話，也跟去醫(yī)院了，你快去上學(xué)吧?！?p>　　上學(xué)？

　　這個時候還上什么學(xué)？

　　但是不去上學(xué)，她還能去哪里？

　　四奶奶說：“先回家等吧?！?p>　　顧惜忽然不敢回去那個家了，那個家是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關(guān)鍵是，爸爸出事了，這個家，還是家嗎？

　　顧惜感到無助到了極點(diǎn)。

　　忽一下，她覺得世界空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人記得帶上她走。

　　她雙手想捉住些什么，但一切都是空的，便只能握拳。

　　她想到了家里后屋的泉哥，立馬去拍他們家的門。

　　泉哥恰好在，一開門，顧惜就噗通一下跪了，說：“泉哥，聽說我爸出事了，我求求你，能不能載我去醫(yī)院，我要見我爸爸?！甭曇羰瞧鄥柕?。

　　泉哥一看這孩子已經(jīng)哭得滿臉通紅，真心覺得可憐，扶起她說：“你等我一下，我現(xiàn)在就推車出來?！?p>　　向四奶奶問清了地址后，泉哥便一路狂飆。

　　風(fēng)大，泉哥還一直安慰：“別怕別怕，沒事的?！?p>　　這樣一句話，雖然很空，但是確實(shí)給到了顧惜安慰和力量。

　　可就在遙遠(yuǎn)的村口，泉哥見到顧惜的堂叔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

　　他停下車問：“怎樣了？”

　　“已經(jīng)送到殯儀館了，我們先回來?！碧檬逖劬κ菨竦?。

　　顧惜聽到這句話，心和魂魄都飄離了。

　　她腦袋是一片空白的，但也會說：“帶我去見我爸?！?p>　　堂叔口快：“你見到也認(rèn)不出他了。先回去好不好？我?guī)慊厝グ伞！?p>　　“我求求你們了，我要見我爸?！彼薜寐曀涣?。

　　最后，顧惜還是被帶回到了那個家?？帐幨幍募?。

　　她多想立馬來到爸爸面前，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但是她不能，她就是不能。她不過是一個8歲孩子。

　　她一個人呆坐在床頭。

　　她不知道那段時間是怎么過來的，總之就是過來了。

　　天慢慢地黑了。

　　大舅已經(jīng)安排人過來搭棚了。

　　一堆人在為顧家誠的身后事忙前忙后，但沒有人留意到坐在房間床頭呆愣愣的顧惜。

　　外面的人吵吵鬧鬧，但世界還是空的。

　　天黑卷著無助，恐懼，擔(dān)驚受怕，孤寂，重重地侵染著顧惜，她的世界，早已經(jīng)塌了。

　　而后，一個凌冽的哭聲襲來，是沈秋蘭啞著嗓子哭著回來了。

　　顧惜連忙出去，只見沈秋蘭是被兩個人扶著來走的，她鞋子都沒有穿，眼睛已經(jīng)腫得睜不開了。

　　她一邊哭，一邊喊：“你怎么就這樣走了？扔下三個孩子給我，以后我怎么過？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走了，你好狠心啊?！?p>　　沈秋蘭的天，何嘗不是塌了？

　　小顧恒其實(shí)并不太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被這氣氛嚇到了，伏在大舅媽懷里一個勁地哭。

　　所有人都來安慰沈秋蘭，但沒有人去顧及孩子們。

　　顧惜留意到，顧怡是跟著人群回來的。

　　顧怡也在哭，但卻是在靜靜地哭，她連流淚都沒有發(fā)出聲來。

　　顧惜過去抱住顧怡，這個時候，顧怡最能體會自己的心情的。

　　她問：“姐姐，爸爸是真的沒有了嗎？”她不愿意用死這個字。

　　顧怡摟緊了妹妹，泣不成聲。

　　顧惜還在說：“我好想好想見爸爸?！边B流淚都沒有知覺了。

　　顧怡終于放聲哭了出來，抱住了妹妹，說：“爸爸沒有了，真的沒有了?！?p>　　姐妹倆抱頭痛哭。

　　顧怡從兜里拿出一沓錢，遞給顧惜，說：“這是爸身上找到的。他全身上下，也只有這些了。爸最喜歡給你錢，我相信他會希望把這些錢交給你的?！?p>　　顧惜接過那把錢，上面還染有血跡，她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shí)，說：“怎么就沒了呢？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事了呢？”那些淚迅速打在錢上，原本干了的血跡又暈染開了。

　　后來，她知道了。

　　顧家誠原是回來幫忙秋收的，秋收完，第二天一大早，騎著摩托車送完姐妹倆上學(xué)后，到鎮(zhèn)上去買東西，回來路上，在一個紅綠燈路口，被一臺泥頭車撞到了。

　　送往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不治身亡。

　　一句遺言都沒來得及留下。

　　臨終，全身上下只有26塊4毛。

　　那便是他留給這個家所有的遺產(chǎn)了。

　　那夜，是最為最為長的夜。

　　沈秋蘭哭到暈去，醒來繼續(xù)哭，來來回回，也暈了三次，最后一次還特別厲害，送去醫(yī)院了。

　　她一直在說話一直在哭訴，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話：“昨天還好好的，我們雖然才吵了一架，但是他這幾天卻對我無比好，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好，自己把稻草全部挑回來，又把花生都收完了，他把所有農(nóng)活都干完了。知道我膠鞋壞了一大早就去鎮(zhèn)上給我買，走的時候地上還有一雙新的膠鞋。他為什么那么反常對我好？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他為什么知道要走了都不跟我們說一聲?！?p>　　沈秋蘭的手里，還一直拽著那雙同樣染著血跡的膠鞋。

　　這個家的頂梁柱倒了，是要塌了。

　　顧惜拉著顧怡說：“姐姐，我以前也時常會做到噩夢，夢醒了就沒事的，我們趕緊睡覺，醒來后，爸爸會來叫我們吃早餐的了?！?p>　　她逼自己睡去。

　　但是，一個又一個早上醒來，顧家誠都不在了。

　　接下來幾天，都在為顧家誠辦理后事。

　　火化那天，顧惜終于見到了顧家誠遺體。

　　是完好的一個人，聽說是修補(bǔ)過的，還化了妝。

　　后來的她，有點(diǎn)慶幸沒有親歷顧家誠車禍現(xiàn)場，如果親眼目睹，那一定是她往后所有噩夢的內(nèi)容。

　　那天一開棺，顧惜沒有忍住，要去抱顧家誠，她要親自叫醒他，但被人拉住了，鄉(xiāng)間有個說法，眼淚滴在遺體上不吉利。

　　那便是，她見顧家誠最后的一面。

　　她知道，從此之后，他只會化成一壇灰。

　　那個最愛他的男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