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果然,一切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進(jìn)行。葉明薇美則美矣,但是性子嬌縱,兩面三刀,所以他自始至終只是將她當(dāng)作妹妹,沒有一點旁的想法。
這讓阿彌懸起的心終于安了下去,同時,她也不想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她是重生之人,能夠給他帶來很多助益,幫他更早成事,少走一點彎路。
她剛想喚他一聲公子,但是此刻楚蘅之直視著前方,雖然面無表情,但一雙眼睛亮得攝人,又冷得刺骨。
她怔了一會兒,而那守門的小廝催她道:“你快把燕窩送進(jìn)去吧?!?p> 她應(yīng)了一聲,進(jìn)去的時候,葉慎正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指揉著眉心,書案上壓著一張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帖。
她伺候著葉慎將那盅燕窩喝完,順便多看了幾眼。名單上好些人確實是當(dāng)朝的青年才俊,其中還包括大學(xué)士裴仲達(dá)的長子裴長卿,阿彌想起那個人仗著自己是楚蘅之的知己好友,曾對她的出身指指點點,當(dāng)真是煩透了,但是葉相似乎很是屬意他,將他的名字列在第一位。
回到老太太跟前時,她也將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清楚,老太太一時也很吃驚:“我原本還以為他要將薇姐兒多留幾年,卻沒想到這么急。不過早點嫁出去也好,省得看著礙眼?!?p> 她言語之中,滿是對葉明薇的鄙夷,阿彌唇角微微上揚,上前給老太太捏起肩膀來:“依奴婢看,大小姐離及笄還有一年呢,二爺只是幫著物色人選,又沒說立時將大小姐嫁出去?!?p> 老太太抽了幾口水煙,笑道:“那也差不離,大不了老身忙些,替薇姐兒張羅張羅,有相看中的,就將親事定下來?!?p> 葉老太太還沒蠢到立時就同葉慎說起這事,但是當(dāng)晚,就將胡氏喊了來商量起對策。
胡氏是繼母,本就應(yīng)該著手準(zhǔn)備起這些事情,但是她上次在葉明薇身上吃了虧,這次說什么,也不想蹚這趟渾水。雖然她極度不甘心,看不得葉明薇嫁入顯赫的人家,但是這事不是她說了就能算,她頂多就是在兩家相看的時候出一下面,決定權(quán)還是在葉慎和葉明薇自己手上。
老太太嘆了口氣,忽道:“你上次做的事情,委實過分了些。茂竹那孩子什么德行,你我心知肚明,而且明薇是堂堂相府的小姐,哪有嫁給一個商賈的道理?”
“婆母,我……”胡氏被戳穿了心思,一時緊張,下意識想辯解,但是老太太又是幽幽打量了她一眼。
“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委屈,但你是相府的主母,始終要把相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二爺培育明薇沒少下功夫,就算是宮里的娘娘,她也是夠得上資格的。不像明蕎,那丫頭一天到晚只知道瘋玩,哪有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你若再不提點提點,過幾年可就有的你哭了!”
胡氏低了頭,咬牙切齒道:“兒媳明白?!?p> 兩個人決定按捺一陣,開春之后才著手準(zhǔn)備這事,加上葉明薇近日格外乖巧,除了請安,鮮少會在她們眼前晃蕩。
她躲起人來,難免會有點刻意,但是春闈將近,楚蘅之留在府上的時間也不是很多,所以兩人打照面的機(jī)會很少。
說完全適應(yīng)是假的,所以她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免得再胡思亂想。
然而知女莫如父,葉相讓她先將田莊商鋪的活計下放給管事,而后給她請了好多個女師父來。當(dāng)朝要求女子秀外慧中,葉明薇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做到了表面的溫柔嫻靜,但是內(nèi)里一無所長,自己都覺得極其草包。
所以當(dāng)那個女琴師調(diào)好了瑤琴,讓她先上手試一試時,葉明薇心底一下子泄了氣,像是被叫上講臺做題的苦逼高中生,忍不住垂喪著臉。
“這琴真不錯,不知我能否先試上一試?”
柳姨娘現(xiàn)在與葉明薇漸漸相熟,時不時會來這邊坐一下。見葉明薇露出極難為情的神色,雖然不解,但她樂意去幫她解一下圍。
女琴師不好說什么,只笑盈盈道:“那就姨娘先來?!?p> 柳氏擅長琴藝,這一點也與去世的杜柔然相似,而且她所彈音律更加柔韌清脆,多了幾分不一樣的韻味,連葉明薇都沉浸在了琴聲中。一曲將畢,柳姨娘的指尖崩著力氣,只聽得一聲琴弦的錚然斷裂,柳姨娘指甲斷了一小節(jié),傷口處開始流血。
葉明薇立刻上前,用帕子給她包裹住,而柳姨娘安慰地對她笑笑,轉(zhuǎn)而和那女琴師道歉。
但是修琴是個頗麻煩的事情,這幾日葉明薇算是安全了,但是她也算是承了柳姨娘的人情,思來想去,她也沒什么好還的,只能常在葉慎面前說起她與柳姨娘相處的融洽,時不時刷一波存在感。
葉慎也不算什么重欲之人,這么些年府上到現(xiàn)在就一個柳姨娘,與一個身體不好常年深居簡出的張姨娘,幾個女人他召幸的都不多,而且都喂了絕子的湯藥。
這些葉明薇都是知曉的,畢竟她內(nèi)心也不是真正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所以直接請求道:“爹還是將柳姨娘的湯藥停了吧,她沒個子嗣傍身,日后在這府里可怎么活?”
與自己的女兒討論起這事,著實令人尷尬,所以葉慎只是含混地應(yīng)了一聲。
葉明薇覺得此事八九不離十了,遂回到自己寢居中,鉆進(jìn)琴室,關(guān)上門窗,對照著樂書暗戳戳抱起佛腳,此事做得隱秘,就連幾個貼身丫鬟都被她支開了,就怕她們聽見那奇奇怪怪的琴音。
她是下了決心惡補(bǔ),不到夜半都不出琴室的門。她此前睡得都極早,所以練完之后格外疲累,經(jīng)常倒頭就睡。
還沒開春,夜里依舊冷得很,但葉明薇屋里熱騰騰地燃著火龍,身下好幾層松軟棉被,倒是讓她睡得燥熱得很。
楚蘅之從窗戶潛進(jìn)時,葉明薇已經(jīng)睡熟了,被子早就被踢開,整個人就只穿著寢衣,安安靜靜地趴在隨時能滾落下去的床沿。
楚蘅之上前,動作極輕地托上她一把,將她重新放回到床榻中央。
葉明薇應(yīng)該是很久沒看見過他了,但他現(xiàn)在幾乎每晚都來。
那日葉慎找了他,表面上是在商議葉明薇日后的婚事,實際上卻是在敲打和警告。
他的真實身份見不得光,未來的路還不知道怎么走,新朝之中青年才俊比比皆是,葉明薇嫁了誰,都會比跟著他要幸福得多。
誠然,楚蘅之必須放棄。
但是他放棄的東西哪只這一件,換來的卻依舊是空洞無比的人生。憑什么命運如此不公?
她由于每天晚上練琴,手指上磨出了好多道口子,擱垂在臉頰邊,甚是疲累的樣子。
楚蘅之用掌心托起她的手,垂下面容,克制地親吻。
這漫長漆黑的夜晚,什么時候能夠結(jié)束?
……
開了春后,葉明薇氣色大好,少女的身體宛如柔韌的柳條,一天天地長開,以前的好多衣服如今都穿不上了,只能召了裁縫和繡娘做新的。
她不喜暗沉沉的顏色,也不喜過于花哨的款式,所以在京城里的其他閨秀插了滿頭的珠釵參加起大大小小的春宴時,獨見她一身清雅飄逸的縹青色絲羅,云鬢低挽,唯一的步搖在白皙的臉頰邊輕晃,抿唇一笑間,已經(jīng)依稀可見再過些年傾城顏色。
她今日來參加的是陶寧郡主舉辦的詩會,就在靠近皇城的一處種滿桃花的丘陵上。
她如今認(rèn)識了一些貴女,但是陶寧郡主這種出身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有些好奇,跟著其他貴女一起,上前見過端坐著的誠王妃和郡主,順便呈上禮品。
她打扮素凈,原本是因為云岫所說的,不能喧賓奪主。但是沒想到到了這里之后,滿目琳瑯,儼然是百花斗艷,也不知道這些個穿著曳地長裙,頂著一腦袋珠釵的的夫人小姐們累不累。
陶寧郡主要比葉明薇小上一歲,臉頰還有點嬰兒肥,看著很稚氣無辜。
她總是頻頻望向葉明薇,誠然,她無一處不出挑,打扮得雖素凈,然桃花灼灼亦是不及天生媚態(tài)。陶寧皺了皺眉頭,轉(zhuǎn)而與身邊的母親耳語起來:“就是她救了太子哥哥?”
誠王妃點了點頭,她此前倒是見過葉明薇幾次,因此感嘆道:“葉相家的嫡女,如今是越發(fā)出挑了?!?p> 陶寧心往下沉了沉,對著成王妃道:“母親,我想去看一下詩會進(jìn)行得如何?!?p> 誠王妃自是不做他想,點點頭應(yīng)下。
陶寧得了允準(zhǔn),卻并沒有去貴女扎堆的桃林對詩的場地,只徑直到了桃林旁邊的溪澗,葉明薇和另外幾個無心吟詩作對的小姐們一起,三三兩兩坐在河岸邊,有說有笑的,手上還拿著長長的釣竿。
當(dāng)中有個姑娘眼睛尖,看到了站在遠(yuǎn)處的陶寧。
幾個人自是立刻放了釣竿過去,對陶寧見了禮。
陶寧彎唇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她們在這里偷閑,甚至還拿過一根釣竿,眼睛放著光,躍躍欲試的樣子。
“葉姑娘,我還不會這些,你來教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