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膻
桌子很快擺好，老太太跺跺不中用的腳，忙不迭要站起來，生怕燙著小雪兒，要跟著出去端菜。
柳雪手底下墊著濕毛巾，不覺得燙，走得很快，腳下生風(fēng)，還分出來一點兒心思勸老人家。
”春奶奶，我可以端，您休息吧，我做就可以?！?p> 老太太實在顫顫巍巍，兒子兒媳不放心，只好出去幫忙，幫忙前，邱麗英使了個眼色，讓方松明勸勸奶奶。
方松明這個透明了半天的人開口勸阻。
”哎呀，奶奶，您歇著吧，您別再摔了?！彼麑⒗咸匦路龅揭巫由?。
沒多會兒，菜品終于上齊全。
有紅燒鯉魚，涼拌藕片兒，拍蒜黃瓜，宮保雞丁。
瞅著像模像樣。
聞著更有一股香氣直往鼻子里鉆。
柳雪拿出來一沓筷子，一邊囑咐，”春奶奶，我把剛才把紙簍用粘鉤粘在墻上了，火柴也在里面，一抬頭就能看見，免得你下次找不到?！?p> ”好好好，真細心，真有心?！?p> 桌子擺完了，老人和大人們準備就餐。
柳雪還沒回來，流海招呼了一句，”小雪兒，你在屋外做什么?！?p> 她懷里揣了五個碗，一碗一碗盛好米飯。
在外屋廚房回答，”米飯，盛米飯！”
她費力的一只胳膊夾了三個，一只胳膊摟了兩個碗走進來。
隔著珠簾，麗英張望了一眼，忙站起身，接過柳雪懷里的兩個碗分下去。
都是上尖兒一大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麗英，流海對這孩子更是贊不絕口。
”我們在城里忙，很久沒吃過主食了，這下都忘了。”
”這小孩兒真能干?！鼻覃愑⒚嗣男⊙蚪寝p兒，笑得滿面春風(fēng)。
”誰說不是，認識雪兒，我都覺得我年輕了呢?！崩咸鼮榭鋸?。
飯桌上其樂融融。
誰料想，真有大煞風(fēng)景的人。
雪兒正把最后一碗米飯放到方松明眼前，少年忽地站起來。
眉頭微皺，摸了一下鼻子，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吃了。”
”為什么?”方流海問。
”不餓啊?！?p> 雖然方流海臉色不好看，有點兒像是要大發(fā)雷霆的前兆，但他依舊我行我素，徑直進了屋子，一道布簾放下來，將屋子外的光景隔絕在外。
方松明從背包里拿出來自己從家?guī)У娜髦巍?p> 邱麗英臉色也逐漸僵硬，老太太的眉頭已經(jīng)擰成麻花，麗英訕笑解釋，”他叛逆。”
”不管他不管他。”方流海敞開肚子吃起來。
雪兒不尷不尬的垂下頭扒拉米飯，明明剛才做飯都已經(jīng)被鐵鍋熱的一身汗，現(xiàn)在好容易清凈下來，卻比之剛才更熱，更難受。
她幾乎不怎么想吃菜，只想快點兒把碗里米飯吃凈，然后趕緊回家，結(jié)束這場夢。
菜的味道自然是一絕，火候，調(diào)料，色澤都恰到好處。
在座的方家人都比往常多吃了兩碗飯，滿嘴的油，怕好菜被人搶走，連說話都少了。
”這以后誰娶了你，可有福氣了?！狈搅骱ｉ_玩笑。
柳雪臉上飛紅，沒有接話，彎著唇角搖了搖頭。
看了一眼對面空座位，滿心的希冀卻等來了這樣令人心寒的結(jié)果，那碗一口未動的米飯像是嘲諷她的蠢。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繼續(xù)悶頭吃起來，吃的很快，走的也很快，只報備了一聲。
然后出門刷了自己的碗筷就獨自踩著夕陽往家里頭走。
遠處細白的炊煙裊裊升騰，她在想，城里，他所在的地方，到底離自己多么的遠。
柳雪走到家門口兒了，心口處還懸著一件事兒，她是左思右想，忽然腦中靈光一現(xiàn)。
遭了！遭了！
走的太急，布包還落在他家呢，里面有作業(yè)練習(xí)冊，還有她給小阿妍買的撥浪鼓，媽幾天前就催了。
她不放心，還不知道那家人幾時走，別誰把她的東西當(dāng)垃圾給扔了。
雪兒這樣一想便往回跑。
她氣喘吁吁，滿身是汗。
現(xiàn)在快七點，老太太這會兒一般都吃飽喝足該歇下了。
雪兒打算輕手輕腳以免吵到老太太休息。
走到院子里，看見一個女人一個躺在秋千上的少年。
女人在晾剛洗過的衣服，因為老太太睡了，母子說話的聲音便大了些。
隔著院門口一道斷墻飄過來。
雪兒聽著。
”那小孩兒真討人喜歡，我都想把她接到城里來玩幾天了。”
”把她接來可以，提前通知我搬出去?！便紤械纳倌暌?，透著燥意。
”怎么了?！丙愑]看出來各種緣由，也不知道為什么兒子會對今天第一次見面的小孩兒產(chǎn)生這么大的意見。
方松明原本想問，你們都不記得兩年前堵車的那個神經(jīng)病了么。
但覺得不夠直截了當(dāng)，他扒拉了一下后腦的頭發(fā)，換了個客觀的說辭。
”你不覺得她身上味道很惡心么，油煙加上羊膻味，聞的我想吐?！?p> 柳雪隱約知道他說的是誰，好像也沒有別人了。
她臉上滾燙，有些難堪，手腳僵硬被定在原地，然后傻子似的聽信了他，低頭默默地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大概是被時間同化，她聞不出來，只覺得心口又酸又麻，想被醋泡著。
……
中間他們母子還說了什么，柳雪沒聽。
”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我就是覺得她挺喜慶的?！?p> ”因為愛傻笑么，笑得挺蠢的。”
麗英甩甩濕乎乎的手，不再勸下去了。
”對了，下次我不想來了?！?p> 少年說完轉(zhuǎn)身進了屋子。
”哎！”邱麗英抱著盆在后面徒勞的叫了一聲。
真夠叛逆的。
柳雪沒有再進家門，沒有拿回自己的布包。
她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第二天無精打采的，姜瀾來得很早，雞還沒打鳴就開始敲窗戶，柳雪被她吵醒，蓬頭垢面的，打開窗戶，”來這么早?！?p> ”廢話，戰(zhàn)況如何?！?p> 戰(zhàn)況?什么戰(zhàn)況。
柳雪反應(yīng)了一下，忽然想起昨天的那段對話，垂下眼眸，搖搖頭。
”不說這個了。”
”什么意思?一句話也沒說上?”在姜瀾眼里一句話沒說就是最差的結(jié)果。
殊不知，還有更差的。
”他討厭我?！?p> 一瞬間委屈涌上來，大早上的，她沒收住，眼淚嘩地流下來，她還自持著，繃著臉，聲音帶著哭腔，”他說我惡心?！?p> 她似乎覺得哭起來丟人。
抹了一把臉，快速搖頭甩掉那些淚花兒。
”不說了，我不去找他了?！?p> 姜瀾沒想到她會哭，還哭的這么傷心，一時間嚇到了。
過去兩年她一直反反復(fù)復(fù)的在跟自己提那個讓她一眼淪陷的小哥哥。
如今夢碎了，姜瀾不知道該怎么說，隔著窗戶拍拍她的肩。
”得，不找他了?！庇X得不解氣，替雪兒罵了一句，”他才惡心呢，他以為他是誰啊。”
”姜瀾。”她紅著眼眶，兔子似的，又白又軟，姜瀾更厭惡那個男的了，怎么忍心欺負這樣可愛的女孩兒呢。
”瀾瀾……”她憋著嘴巴，緩了好一會兒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我的布包昨天落在春奶奶家了，他們應(yīng)該還沒有回城，我不想去取，你幫我取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