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處處起風(fēng)波。
福童和小桃樹默默走在空落落的巷子里,師兄弟二人,大傘捱小傘,并排而行。
雨勢漸大,竟然隱隱起了雷聲。
今天的天氣,有點(diǎn)妖,先是小雨,然后大雨,這時(shí)候,又打起雷來。
福童神色郁郁,憂愁小桃樹的心關(guān)難過,無計(jì)可施,就像這悶悶的天氣,什么時(shí)候,太陽高高掛,就好了。
走過這條巷子,應(yīng)該就算出了城北了,再走一段路,便是垂落潭。
福童正想著,巷子頭,走進(jìn)來兩位不速之客。
一位老者,頭戴氈皮帽,一位公子哥,笑容邪魅。
老者身形佝僂,仆人架勢,旁邊的公子哥一身白袍,身材修長。
二人緩緩走來,神態(tài)輕松,似乎有備而來,一腳腳踩進(jìn)雨水里,渾不在意,目視前方。
福童止步收傘,神色凝重,望向遠(yuǎn)方緩緩而來的二人,明顯是沖著這邊來的。
來者不善。
同時(shí)止步收傘的小桃樹,望了望,抬頭看向師兄。
福童的那一張黑臉,很是冷峻。
小桃樹從來沒有見過師兄這么嚴(yán)肅的模樣,一定是遇上大事了。
那二人一步步接近,視線始終盯著小桃樹,笑容邪魅的公子哥,舔了舔嘴角,神色貪婪。
仆人模樣的老者,視線渾濁,一張古板臉孔面無表情。
最終,停步在十丈之外。
小桃樹已經(jīng)按照師兄福童心聲傳話的吩咐,悄悄退后。
福童身形緊繃,那把桃木打造,扇面純白的雨傘,已經(jīng)扔在了身后的雨水中,方寸之內(nèi)起白霧。
拳意生發(fā),一開始就是九疊嶂。
隨時(shí)可以出拳。
北北胡瞧向那個魁梧的黑臉漢子,有些震驚,說實(shí)話,他委實(shí)沒有料到,單單只是起意,連拳頭都沒有握上,那股子拳意真罡就已經(jīng)震蕩而出。
這就是敕令山的獨(dú)夫。
北北胡自嘲一笑,自己就是全力出拳,也未必有那般的茫茫威勢。
一位窺十的大獨(dú)夫,估計(jì)一根手指頭,就能點(diǎn)死他這位五境的武夫。
但是,那不是他的對手,他的目標(biāo)是那個跑向巷子另一頭的胖娃娃。
相對來說,并不算狹窄的小巷之中,那漢子所在之地,已然橫亙出一片白茫茫云霧。
甚至,漢子身后,那個香甜可人的小娃娃,身形就要遙遙不可見。
在福童起意,豎立起霧障之后,小桃樹便已經(jīng)轉(zhuǎn)身飛奔,他要跑快點(diǎn),再快一點(diǎn),更快一點(diǎn)。
瓢潑大雨中,一個三歲的小娃娃,撒開架子,拼命奔跑在雨水中,原本潔凈的白靴白袍,滿是泥污,發(fā)髻松散,狼狽不堪。
雨水嘩啦啦,漫過一張胖乎乎的小臉,流淌不止。
他顧不得擦一擦臉,只是一個勁的跑。
他張開嘴巴,嚎啕大哭,雨水和淚水便灌進(jìn)了嘴里,還是一個勁的跑。
他要跑出小巷,跑出城,最好跑到敕令山······
師兄說,對面的是位仙人,他很可能打不過,只要小師弟跑得夠快,跑得夠遠(yuǎn),跑到敕令山,就啥都不用怕。
師兄的心聲,有點(diǎn)溫柔,小桃樹從前從沒有聽過師兄這樣說話。
就像是最后一次,生死離別的那種。
小桃樹很傷心,小桃樹看得出那個笑容很妖很邪的家伙,想要吃了自己個。
小桃樹不明白,為什么有吃人的人。小桃樹想祖祖了,小桃樹想師父了,小桃樹想起太爺了。
小桃樹的淚水,便嘩嘩啦啦和雨水一樣,順著臉頰,磅礴而下。
小桃樹還在跑,就要跑出巷子,跑出城北。
小桃樹想要喊一聲,師父,來救救師兄。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師父能不能忽然就出現(xiàn)了。
在山上的時(shí)候,小桃樹想師父的時(shí)候,便喊了聲師父,師父就忽然站到了他眼跟前。
福童依舊在外放那股磅礴拳意,盡量在為小桃樹拖延時(shí)間,看樣子對面的兩人似乎并不著急動手。
福童便有些擔(dān)心,封天鎖地,覆碗如割,天地之內(nèi)有天地,這種手段,對于仙人來說,不值一提。
而這條小巷,如果所料不錯,應(yīng)該早早就被那位老仆模樣的仙人,隔絕開來。
這樣的話,小師弟是跑不出去的。
福童有些絕望,自己似乎就不適合下山,上一次下山遠(yuǎn)游,還是在百年前,結(jié)果丟了半條命不說,還是師父把自己撈回來的。
這一次,自己死就死了,可是,卻把小師弟給搭進(jìn)來了。
身形魁梧的黑臉漢子,嘴唇顫抖,雙拳緊握,周遭拳罡白霧,頓起波瀾,起伏劇烈,如擂大鼓。
小師弟的太爺,還在山上等著自己的重孫呢。
福童知道,二十年前,聲山一戰(zhàn),司馬家?guī)缀醵妓涝诹四菆錾胶橹校煹苁撬抉R家的獨(dú)苗了,也是那位老人家的全部希望。
不止如此,小師弟更是師父最喜歡的弟子,桃祖最看好的傳人。
而且,小師弟最有希望打出十疊。
如果小師弟死了,福童不敢想,就是自己死上一百一萬次,也贖不了自己的罪過。
那位一直以來神色平淡的老者,動了,緩緩走來,臉上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老者轉(zhuǎn)頭瞥了眼身后的年輕公子哥,取笑道:“怎么,不敢動了?”
北北胡隨即笑道:“不敢,我還沒有不敢的事情?!?p> 然后,抬腳踩進(jìn)雨水中,大步走來,那張邪魅笑臉上,神采奕奕。
敕令山的弟子又如何,唾手可得的獵物,他會怕?
至于退路,他早早已經(jīng)謀劃妥當(dāng),甚至他都不會在清流地界,在腴洲,煮食那個誘人的小娃娃,而是渡過重洋之后,隱姓埋名,找一處最偏僻的地方,慢慢品嘗。
敕令山的雷霆震怒,與他何干,一旦到手,他馬上便會出城。
倒是這個田伯,堂堂的仙人,在清流城藏了那么多年,居然會主動幫他一個五境的武夫。
理由很簡單,田伯說,他看不慣敕令山。
看不慣敕令山的多了,這樣的理由,北北胡自然不信,不過,這并不妨礙雙方的合作。
而且,北北胡實(shí)在沒有看出,哪一點(diǎn)能夠證明二人來自敕令山。
田伯說,敕令山有位不穿道袍,身后背刀的弟子,百年之前就是窺十的獨(dú)夫,極少下山。
前兩次下山時(shí),他便注意到了。
每次出城,都是西邊城門,那邊正是敕令山的方向。
是真是假,北北胡不在乎,反正那個撒腿飛奔的小娃娃,跑不掉就好。
田伯邊走邊一掌下抓,即將跑出小巷的小桃樹,便陡然出現(xiàn)在福童面前。
福童看向神色茫然,傷心欲絕的小師弟,那張小臉上,涕淚縱橫。
魁梧的黑臉漢子,神情凄苦,笑了笑,猛然下蹲,驟然拔地而起,一拳轟向雨幕。
整條小巷如有雷鳴,便見小巷之上,隱約出現(xiàn)一幕天空,如同碗蓋,碗蓋之上,漣漪層層疊疊。
現(xiàn)在當(dāng)何為?
唯有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