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出人意表的臨時決斷,顯然令那道淡淡的虛影愣住了?!澳贻p人,你這是在跟老夫賭氣嗎?死了數(shù)千人守下來的城,你說丟就丟啦?就算再難守,老夫也會幫你守下去的,誰讓老夫欠林景玄的人情呢,你還是想個萬全之策吧!”
陸鷹鶴搖頭:“戰(zhàn)場瞬息萬變,戰(zhàn)機稍縱即逝,再周全的計劃也應付不了突如其來的變化,哪有什么萬全之策?在晚輩看來,所謂將軍謀略,就是盡可能的收集情報、做出適當?shù)夭渴稹㈥P鍵時刻抓住戰(zhàn)機罷了,兵書上的那些玩意,識字的都看的懂,難道會背幾篇兵法條款就能領兵打仗了?林帥經(jīng)常告誡晚輩,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天下大勢滔滔如流水,亙古不變的,唯有一個變字!無論你想縱橫沙場,還是笑傲江湖,及時變通最緊要!紫螺城就守到明早天亮吧,屆時全軍由后山密道撤離!”
始終聯(lián)系不上黑鷹軍統(tǒng)帥部,令陸鷹鶴寢食難安,手里的兵馬傷亡一多半了,若不是敵軍太過強大,他老早就請孤先生出城聯(lián)絡林元帥去了,與其這樣糊里糊涂地耗下去,還不如趁早棄城突圍,但在棄城之前,必須把雷石開的大軍騙進來,利用城里的機關陷阱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孤先生嗤笑道:“年輕人,盡管老夫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不過在深藏不露這一項上,你倒是深得林景玄真?zhèn)?,與他地穩(wěn)扎穩(wěn)打相比,你好像更喜歡冒險!紫螺城你說扔就扔,說明你們的目的肯定不是守住這座城,你不用跟老夫解釋,老夫修的是江湖武道,是注重精神念頭的煉符師,與你們這些只練戰(zhàn)陣武道的家伙不一樣,老夫不想耗費心神去聽你們的陰謀詭計?!?p> 陸鷹鶴立即敏銳地捕捉到這番話所傳遞出來的意思:孤先生顯然還不知道他們千里奔襲鳳仙郡的戰(zhàn)略構想,以林元帥的謹慎,估計就連黑鷹軍中,軍銜僅次于林景玄的金甲郎將百里紅都未必知情,這種冒險之舉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出其不意,打的對方措手不及,保密起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要黑鷹軍的主力沒有沖出包圍圈,林元帥會一直瞞下去的。
性格桀驁的紫袍煉符師孤先生,難得心平氣和地說道:“林景玄囑托過我,必要時沖出千軍萬馬,也要送你回央陸,絕對不能讓你戰(zhàn)死在這里?!?p> “晚輩不會拋下林帥的!”年輕的校尉胸中溫暖無比,但他堅決地搖搖頭。
孤先生唏噓道:“好一頭被恩情義氣束縛住的當世猛虎!可是,猛虎的尖牙利爪注定是要稱霸山林、統(tǒng)馭萬獸的,你舍不得林景玄老夫能夠理解,若是危難關頭,你撇下他獨自跑了,那才豬狗不如呢,可你年紀輕輕的,無論武道修行縱橫江湖,還是逐鹿天下建功立業(yè),都是一片大好前程,年輕人你得好好想一想,一旦黑鷹軍戰(zhàn)敗,東陲半島淪陷,你該何去何從?”
陸鷹鶴沉默片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自嘲地笑道:“一位先賢圣人說過,一旦軍隊有了私念,便是亡國喪邦的征兆……”
“道理不假,可依然是狗屁!”孤先生怒斥:“軍隊是由人組成的,人,怎么可能沒有私念呢?什么先賢圣人,狗屎一樣的混賬玩意,這幫孫子凈說一些沒人做得到的謬論來賺取名聲,沽名釣譽,真是可恨,一棒打殺喂狗吃!”
如此驚世駭俗的評論,同樣不拘俗流的陸鷹鶴卻深以為然,孤先生這幾句話真可謂他的真實想法,只是作為后生晚輩,他不好意思說出來罷了。
“是??!上位者都希望軍隊無條件地順從自己的意志!”陸鷹鶴深吸一口氣,驅(qū)散盤桓在心頭的重重陰霾,豪邁一笑:“只要林帥還需要我,我就不會離開,為林帥戰(zhàn)死沙場也無所謂……”
圍繞在孤先生周圍的罡風一陣波動,青磚鋪成的地板上憑空出現(xiàn)一壺狼牙箭。這可不是江湖郎中的障眼法,而是精神念頭無比強大的煉符師在自家領域內(nèi)溝通天地、顛倒陰陽、芥子納須彌的神通,這間靜室之內(nèi)看似什么都沒有,其實一應擺設俱全,孤先生好品茶,光是煮水的茶瓶就有三只,只是看不到罷了。
方寸即無窮,咫尺是天涯,騰云駕霧呼風喚雨,甚至篡改天地法則,這就是頂級煉符師的絕世風采!
陸鷹鶴心馳神往:等有機會,得想辦法讓孤先生教我?guī)资?!他收起雜念,舉目看向那壺箭,約有三十來支,每一支的尾部都標有甲乙丙丁等字樣。
“這壺箭共計三十三支,老夫用本命符神淬煉過了,一般尋常邪祟皆可破之,依照你的要求,標有甲字的箭威力最強,乙字箭次之,以此類推,丁字箭威力最弱。”
“多謝前輩了,明早天亮,依照咱們之前的約定,前輩再出一劍,劈開后山道祖神像即可?!标扂楘Q拿起箭壺躬身行禮,隨后退出靜室。
這波慘烈地攻防戰(zhàn)又告一段落了,隨著戰(zhàn)場上的火焰逐漸熄滅,天地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濃,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更加襯出夜的深,深的讓人心悸。
親兵葛嬰前來傳話,說邵司馬和幾名千戶正在城門下等候議事。
一個滿編營共有六個千戶旗,因而有六名實職千戶,另設一名協(xié)理軍務的行軍司馬,再加上林元帥派來的銅甲校尉趙鐵河,共計八名中層軍官悉數(shù)當場,這些平日里都能獨當一面的鐵血悍將,此刻無一例外,都對剛剛的驚天一劍心有余悸,還未從無與倫比的震撼中緩過勁來。
這些人當中,還是行軍司馬邵典比較老成持重,他畢竟年長許多,所留心的事情也與其他人不一樣,他望著城外被炸成碎片的攻城塔,問道:“陸尉,剛剛轟開城門的真是丹炮嗎?”
“可不是嗎!”陸鷹鶴輕輕點頭,有些感慨道:“人家都用到戰(zhàn)場上了,而我們還不知道長什么樣,更別提制造原理了。聽林帥說,武略城和三仙道府也在暗中研制,投入的人力物力無法估量,這第一代丹炮雖說射程不遠,可近距離發(fā)射,威力很大,若是加以改進的話,威力定能成倍提升,不得不承認咱們黑鷹軍落伍了,如果沒有孤先生的符劍,紫螺城已經(jīng)破了!”
其他人皆有同感,氣氛有些壓抑,絲毫沒有打退敵軍后該有的喜悅興奮之情。
陸鷹鶴正要分派軍務,一個豬頭肥腦的胖子帶著一名撐傘的親兵,腆著圓滾滾的肚皮姍姍來遲,衣著清爽干凈,也看不出受傷的跡象,一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官僚做派,與面容疲憊傷痕累累的其他同袍對比鮮明。
此人姓丁名聰,正八品的銅甲千戶軍銜,沒有實職,是黑鷹軍監(jiān)軍孫明沖的人。
邵典他們發(fā)現(xiàn),隨著這位丁聰丁千戶地到來,原本就神色不善的陸校尉,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這些人都領教過驃騎校尉的狠辣強勢,一個個標槍般站在當?shù)?,誰也不敢亂說話。
丁聰來到跟前,眺望著城外一地死尸的凄慘畫面,驚問:“陸校尉,殺死一千鐵騎的真是煉符師的符劍嗎?我早就聽孫監(jiān)軍說過,林元帥麾下有一名紫袍煉符師,不成想是真的,咦,既然是煉符師,我怎么沒有看到符箓呢?”轉(zhuǎn)頭問邵典:“邵司馬你看到?jīng)]有?”
邵典語調(diào)平淡地回答沒有。
而陸鷹鶴則目光鄙視語調(diào)清冷:“你這死胖子懂個屁!拿著狼毫筆蘸朱砂在紙上亂涂亂畫,嘴里還念念有詞的,那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耍的手段,專門糊弄蠢貨的,真正的煉符師不屑如此,畫符請神全在意念之中進行,又怎么會讓你看到符箓呢?”
一聽這位年輕軍官當眾出言嘲諷,一點情面也不留,身為孫監(jiān)軍嫡系心腹的丁聰不禁怒道:“就算你驃騎校尉武功卓絕,那又如何?甕城城門還不是被人家轟開了?請問陸校尉有何打算?還請快些定奪,我要上報孫明沖孫監(jiān)軍。”
操!又他媽地搬出孫明沖來壓我!
陸鷹鶴心中更怒,他是驍勇善戰(zhàn)直來直去的鐵血軍人,不是操弄權謀陽奉陰違的奸猾政客——最起碼此時此地不是。他與林元帥心照不宣,沒有執(zhí)行尚繼紅城主死守山君背的軍令,原本就是抗命而行,既然左右都要被問責,又何必忍氣吞聲呢?
“你要問對策,自然是有的!銅甲千戶丁聰聽令,命你率兩百騎兵即刻出城,突襲雷石開的大營,不得有誤!”陸鷹鶴目光如刀聲如洪鐘,霎時間蓋住部下將官竊竊私語般的議論之聲?!皵橙藙倓倯K遭挫敗、軍心必定動搖,你一定能旗開得勝,斬殺雷石開記你第一功!”
丁聰大驚:“姓陸的,你這是濫用職權公報私仇!雷石開麾下集結了三萬大軍,你擺明了讓我率兩百人去送死,怎么著,你還嫌黑鷹軍的弟兄死的不夠多嗎?”
“哎呦喂,你還知道黑鷹軍?剛剛兄弟們浴血殺敵之時,你狗日的在哪里?就他媽的知道喝茶上茅房,當心把你的肝腸肚肺都尿出來!”陸鷹鶴語氣惡毒地調(diào)侃:“本校尉的軍銜比你高六級,又是紫螺城主將,按照天象王朝的軍法,一切都得聽我號令,你敢陣前抗命,本校尉就敢軍法從事,將你梟首示眾!”
這明顯是蠻不講理地以勢壓人,可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就連只比陸鷹鶴低兩級的銀甲校尉兼行軍司馬邵典也不敢勸阻,心里頭反而一陣痛快,他們都對這位愛耍嘴皮子卻不做實事的丁千戶看不順眼,嘿嘿,惡人自有惡人磨??!
丁聰直冒冷汗:“我……我是孫監(jiān)軍派來的,你……你不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