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jī),助理小米開車接我去酒店。
石頭城南京,六朝古都,十朝都會,繁華自是不必多言。
沿著車流往前走,公路的隔離帶兩側(cè)種著許多格?;?,花朵朝天仰著,深紫色的條紋浸染的花瓣的邊緣,金黃色的花蕊像個笑瞇瞇的小太陽,讓人心情十分愉悅。
汽車駛過擁擠的路段,街上行人逐漸稀少。
十字路口,綠燈閃爍跳動,車速放慢,汽車在斑馬線前停了下來。
我降下車窗打量著這座繁忙的城市,雖是傍晚,但暑熱未散,街上的人不多,一眼可以望盡。
目光掠過斑馬線對面站著的一對普通母女,婦女五十歲左右,從五官上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風(fēng)韻,旁邊的小女孩更是可愛機(jī)靈,等轉(zhuǎn)彎的車輛駛過后,兩人才慢慢過馬路。
婦女牽著小女孩的手,遮陽傘無意識地偏向小女孩的一側(cè),前面又有一倆車輛過來,兩人張望著小心避讓。
我順著她們的背影看過去,一時間有些恍惚。
我看著后視鏡里的自己,寬大的墨鏡遮住了我的大半張臉,嘴唇上涂著大紅色的口紅鮮艷欲滴,早就已經(jīng)沒了從前學(xué)生時代利落清爽的樣子。
果不其然,那個婦女只掃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信號燈開始閃爍,小米發(fā)動汽車?yán)^續(xù)行駛,聽見發(fā)動機(jī)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淡淡收回目光后,伸手捏了捏眉心。
走到化妝間需要經(jīng)過一串長長的走廊,半道上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水杯落在車上了,于是小米又折返回去幫我取。
由于整棟樓是臨時租用的,工作人員并沒有很認(rèn)真的打掃。斑駁劣跡的墻角上甚至還殘留著幾張蜘蛛網(wǎng),墻面灰撲撲的,白色的粉漆已經(jīng)脫落,節(jié)目組為了不讓它看起來太寒磣,于是往墻上多貼了些海報和宣傳畫。
這些照片貼得也很有講究,放在前面的,是往期在節(jié)目里的搞笑合影,一直往后走,直到走廊的盡頭,才是嘉賓的單獨海報。
我低著頭頹喪地往前走著,當(dāng)我快要走完整個走廊的時候,無意間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前面竟然站了一個人。
或許是我的腳步太輕了,又或許是那個人太專注看眼前的海報了,以至于我都快走到他的身邊,他都還毫無察覺。
他背著黑色的雙肩包,黑色的衛(wèi)衣帽兜著頭,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他給我的感覺仿佛是要和這漆黑的走廊融為一體了一樣。
可能是時間太倉促,而我的海報恰好又是貼在最后一張,工作人員連糊海報的耐心也沒有了,只簡單的刷了一下就完事,粘得不牢,走廊里的過堂風(fēng)一吹,海報就搖搖欲墜地往下掉。
黑暗中,我看見那團(tuán)黑影動了動,那人緩緩伸出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然后輕輕的撫平海報上的褶皺,溫柔的把海報貼回去。
我呼吸一窒,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往前靠了一步。
我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無數(shù)個與他再次重逢的場景,我以為我會很憤怒、會大聲質(zhì)問、會毫無形象地痛痛快快哭一場。但近在眼前了,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有力的跳動著,不管頻率多么激烈,它始終都沒有越過它的本分。
時間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東西,不論你是否愿意,她都會推著你向前。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動靜,那人偏了偏頭,見到我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他酸澀的笑了一下,開口說:“Hi,Cherry.”
他的嗓音有點啞,不像以前我們認(rèn)識的時候,那么青嫩。
我回過神來,目光晃動,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抖著聲音問他:“你在這里做什么?”
直到富子光拿下衛(wèi)衣的兜帽,我才看清他現(xiàn)在的樣子。之前說他和以前一樣是我錯了,他變了,他變化很大,他染了頭發(fā)也燙了頭發(fā),煙灰色的頭發(fā)讓我差點沒認(rèn)出來。他還打了耳洞,耳垂上戴著兩個鈦鋼耳圈,看起來很有個性。
“錄節(jié)目,你呢?”富子光插著兜反問。
“跟你一樣?!?p> 我好像淡笑了一下,估計是氣氛太尷尬,我只好說:“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看起來,真像是搞音樂的。”
“嗯?!?p> 富子光點點頭,跨了幾步走過去幫我把化妝間的門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
“快進(jìn)去吧,不然時間來不及了?!?p> 化妝間的門很狹窄,富子光幫我扶著門,滿含笑意的望著我:“你還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漂亮。”
我看他一眼,顫抖著身體慢慢走過去。
擦身而過的時候,鼻尖似乎聞到輕幽熟悉的味道,我的腳步頓了頓,終是繼續(xù)走進(jìn)去了。
化妝間的門被闔上,我才驟然驚醒,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事,心底像掀起了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靜。
富子光是我的初戀,當(dāng)初在一起也是我追的他。
他喜不喜歡我不知道,但是了解我的人都知道,當(dāng)初我愛這個男人,愛得死去活來。
毫不夸張的說,如果沒有富子光,就沒有后來的詹曠。
都說初戀對每個人的影響都是巨大的,我也不例外。
當(dāng)年我爸富甲一方,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暴發(fā)富,他和大多數(shù)家長一樣,希望能把我送到國外鍍層金再回來。
誰曾想當(dāng)初的我也是不學(xué)無術(shù),說是鍍金也真當(dāng)鍍金了,成天帶著一群留學(xué)的華人兄弟姐妹到處玩。有段時間特別迷hiphop,經(jīng)常和班上的同學(xué)一起去underground看黑人freestyle battle。
富子光就是那時候進(jìn)入到了我的視線,他用一口京片兒干掉對面的牙買加黑人時,整個場子都沸騰了。
我像普通的小女生一樣仰望著擂臺上的他,他逆著燈光,把鴨舌帽壓低,鐳射外套在舞臺下發(fā)出迷離的光。
那個時候他很干凈,跟我一樣還有著學(xué)生的清純,他的歌詞也和別人不一樣,難聽但不臟,是那種足夠把對手罵到啞口無言的程度。
后來他拿了冠軍,我周圍所以的同學(xué)都散場回家了,只有我大著膽子留了下來。美國的夜晚有多不安全,只有在美國生活過的人才知道。
所以當(dāng)富子光在后臺看到我傻傻地盯著他看的時候,他很明顯的蹙了蹙眉。我沒料到他還記得我,雖然我當(dāng)時整個人都貼在了擂臺上,但旁邊小姑娘們的尖叫聲遠(yuǎn)比我瘋狂,我以為他不會注意到我。
富子光走過來問我為什么散了場還不回家,我支支吾吾地找不到借口,眼睛左右瞟著,他扼著我的下巴強(qiáng)迫我和他對視。
“Chinese?”他低沉著嗓音問我。
我點了點頭。
“叫什么名字?”他又問。
“千瑞......舒”我有些緊張,連名字都沒捋順,急忙糾正:“我叫舒千瑞?!?p> “Cherry?!备蛔庸怵堄幸馕兜卦谧炖锬盍藥妆椋瑢徱曋业难劬镆灿辛诵σ?。
他慢慢俯下身,貼近我的耳邊,低潤勾人的嗓音說了一句:“Beautiful name,beautiful girl.”
......
我朝后面看了眼,富子光并沒有跟進(jìn)來,他只是禮貌性地幫我開了下門。
化妝間里有一位女藝人在玩手機(jī),又潮又酷的嘻哈打扮,見著我進(jìn)來,她抬起頭極輕極淡的沖我笑了一下。
“您好,我是舒千瑞?!蔽衣氏认蛩蛘泻簟?p> “Cloris”她微微朝我勾了勾嘴角,然后又低下頭繼續(xù)發(fā)消息。
這個名字我恍惚在哪里聽過,但一時間想不起來,于是我只好禮貌客氣地回以一笑。
Tony和我是老熟人了,他翹著蘭花指撥弄了幾下我的頭發(fā),說:“親愛的,你的發(fā)質(zhì)變差好多誒,嘖嘖嘖......真是一點都不精致?!?p> 我嘻哈打發(fā)著說:“哎呀呀,早上在泳池游了一圈......”
“啊呀!你知不知道泳池里面氯氣很重的啊,對頭發(fā)一點都不好!”Tony夸張的叫了起來,又?jǐn)?shù)落了我?guī)拙?,還指著旁邊的Cloris說:“你看看別人,同樣是在我這里精心打理伺候的頭發(fā),怎么別人做出來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樣呢?”
“哎呀,是我資質(zhì)不好,我的錯,我的錯。”
Tony恨鐵不成鋼的剜了我一眼,拿著保濕劑精油狠狠地往往我腦袋上抹。
中途琳姐打電話過來問我情況怎么樣,我冷笑道:“我只知道那誰收買了你,但我沒想到你被他收買得這么徹底,談妥的戲說不拍就不拍,你連通風(fēng)報信都不肯告訴我?!?p> 琳姐隔著手機(jī)賠笑:“我這不是也沒想到你倆會鬧得那么僵嗎,現(xiàn)在好了吧?我聽說他給你簽了一個音綜,現(xiàn)在這種節(jié)目特別火,你可以去試試,萬一行的話,咱們以后就可以考慮轉(zhuǎn)型。”
聽著琳姐在旁邊絮絮叨叨,我起身走到洗手間,反手鎖上門后,才壓低聲音問她:“快別提了,詹曠給我排的綜藝沒經(jīng)過篩選,富子光也在里面!”
“???太湊巧了吧?詹曠故意的?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你跟富子光的關(guān)系啊?!绷战阌诌B忙問:“還忍得住嗎?我怕你控制不住,會活劈了富子光?!?p> “算了,排都排了,也只能這樣了?!蔽蚁肓讼耄挥凶咭徊娇匆徊搅?。
琳姐在旁邊勸我:“別鬧的太僵了,還是做節(jié)目重要,實在不行,你就干脆拿他當(dāng)空氣。”
我隨意的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我打開門閂,去洗手的時候,從鏡子里看見Cloris正靠在墻上抽煙。目光相對,她邪魅的沖我笑了笑,眼睛里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對我有一種明顯而強(qiáng)烈的敵意,或許是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個性,亦或者是她在圈子里摸爬滾打之后練就的氣場。總之,讓我很不爽。
出于禮貌,我朝她點點頭,然后趕緊離開了。
弄好了頭發(fā),導(dǎo)演將我?guī)У揭粋€巨大的音樂室,攝像師緊緊跟在我身后。
“hello,大家好,我是舒千瑞?!?p> 推開門進(jìn)去,所有人都到齊了,余光瞥見富子光站在靠邊上,我頓了頓,還是上去和大家挨個握手。
最后輪到富子光,他率先向我伸出手掌。
“你好,我是富子光。”
“你好?!?p> 一切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排斥,我回握住他的手,好像彼此都已經(jīng)釋懷一樣。
盡管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