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儒拿起桌上的杯子,一揚脖子,喝了個精光。
隨手一抹嘴,這才向蔣思源說起昨晚之事。
“昨晚午夜之間,村里突然涌入一伙蒙面土匪,他們將張宅圍住,喝令其他人不得出門,將張遠明之財寶搶劫一空后,殺人放火。土匪走后,全村人齊心滅火,無奈火勢太大,天亮后,房子燒完才熄滅。據(jù)管家魏雨田所言,淘沙村原自衛(wèi)隊長宋啟舟,乃是老軍莊土匪三當家,淘沙村自衛(wèi)隊之隊員,非死即降只剩一人?!?p> 蔣思源喃喃地說:“老軍莊土匪?這些人連皇軍都不放在眼里啊?!?p> “今天早上,小川隊長和范培林到了淘沙村,聽說是老軍莊劫的財,竟然回去了。”
“這有什么奇怪的?”
雙棠縣有三股較大的勢力:日軍自然不必說,另外是占據(jù)西北的八路軍,以及西南的國民黨“南縣政府”。
另外在老軍莊的土匪,也有幾百人,他們四處搶劫財物、綁票殺人,無惡不作。
這些人沒有政治信仰,也不干抗日之事,日軍也就沒去理會他們,這全得老軍莊一直游離于雙棠縣的管轄之外。
張曉儒也知道,靠日偽圍剿土匪無異于癡人說夢,轉(zhuǎn)而換了口語氣,面帶憂色地說:“淘沙村自衛(wèi)隊,竟然讓土匪三當家當了隊長,此乃奇恥大辱。當務(wù)之急,淘沙村應該重建自衛(wèi)隊,防備土匪再次搶劫?!?p> 他來找蔣思源,除了積極表現(xiàn)外,也是想把自衛(wèi)隊控制在手里。
蔣思源明白張曉儒的意思,他也希望淘沙村控制在張曉儒手里:“只要你能拉起隊伍,我肯定支持你當隊長?!?p> 張曉儒控制了淘沙村,相當于自己掌握了淘沙村嘛。
只要對自己有利的事,蔣思源都會大力支持。
張曉儒鄭重其事地說:“回去后我就籌備,盡快成立自衛(wèi)隊。以后,淘沙村的事情,還請蔣會長多加關(guān)照?!?p> 蔣思源笑了笑:“好說,好說?!?p> 張曉儒明白蔣思源的意思,鄭重其事地說:“只要我在淘沙村,絕對不會忘記您?!?p> 張曉儒說到“忘記”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
有些話不必明說,意會就行。
蔣思源笑吟吟地說:“很好,回去后,不管能不能搞到槍,先把自衛(wèi)隊成立再說。”
蔣思源雖然是三塘鎮(zhèn)的維持會長和新民會長,但他更是一個商人。
在他的眼里,只有永遠的利益。
誰能給他帶來好處,誰就是他的朋友。
張遠明在淘沙村為首,他一點好處也撈不到,而張曉儒很會做人,他期待下次張曉儒來的時候,不要再空著手了。
張曉儒突然說:“會長,剛進來時,看到有人賴在門口不走,要不要把他捻走?”
他所說的外地人,正是上次那個“喬再生”。
兩天前,張曉儒來取鐵耙時,喬再生還守在鎮(zhèn)公所,他就給了幾根黃瓜和一張餅。
那些黃瓜,是張曉儒雜貨店的,已經(jīng)快堆積如山了。
而餅是戴氏給他做的,張曉儒沒舍得吃,特意帶給了喬再生。
蔣思源沉吟著說:“他們手上沒繭,又沒擔保人,像是八路的探子。”
喬再生的父母,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怎么可能是八路的探子呢?
蔣思源是看中了他們是外地人,趁機奪了人家的家產(chǎn)呢。
“八路的探子?證實了嗎?”
蔣思源不悅地說:“這要證實什么?你好像對他們感興趣?”
張曉儒苦笑著說:“我看門口的小子挺機靈的,想給雜貨鋪找個伙計??伤改覆怀鰜恚酪膊浑x開。要不,讓他湊幾塊錢,把父母保出來算了?”
“人送去修炮樓了……”
蔣思源自然不會白養(yǎng)人,抓到的人,全部給日軍當苦力。
張曉儒奉承著說:“這還不是會長一句話的事?只是我估計那小子也湊不出什么錢?!?p> 蔣思源擺了擺手,嘆息著說:“錢不錢的,其實倒也無所謂,咱們也不是那種奸惡之人。為日本人做事,也是身不由己嘛?!?p> 張曉儒強忍著惡心,反而堅起大拇指大聲夸贊:“會長這是為了全鎮(zhèn)百姓之安危,可又有幾個人能體諒您的苦心呢?”
蔣思源淡淡地說:“這樣吧,只要他們出來后別再惹事,讓他們走吧?!?p> 蔣思源發(fā)了話,張曉儒很快將喬再生的父母撈了出來。
他們一路逃難,又被日軍抓了苦力,非常憔悴,喬再生的父親受了傷,走出來時都很費力。
而喬再生的母親,是抬著出來的,剛進去第二天就死了。
一個婦女,落到日偽手里,活著比死了還受罪。
“娘!天殺的,我跟你們拼了!”
喬再生看到母親的尸體,悲憤交集,想沖進三塘鎮(zhèn)據(jù)點跟日偽拼命。
“你瘋啦?你不想活,我還想活呢?”
張曉儒一把拉住喬再生,同時捂住他的嘴,低聲呵斥著說。
兩父子被張曉儒帶到鎮(zhèn)外,讓他們選擇:“你們現(xiàn)在可以回鎮(zhèn)上,但要是被當成八路殺掉,或者讓你們修公路、運送物資,可別怪我?;蛘撸銈兛梢詮拇穗x開,永遠都不要回來?!?p> 喬再生稚嫩的臉上,露出無比堅決的神情:“我要殺了他們!”
“怎么殺?用你的拳頭?我估計,你被抓后,會成為苦力,不出一個月,就會被活活折磨至死?!?p> 喬再生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報仇!”
“去報吧,別提我名字就行了,我先回去了,再見?!?p> 喬子清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費力地說:“咳咳,再生,你不要沖動?!?p> 他在三塘鎮(zhèn)據(jù)點內(nèi),目睹妻子被殺,自己飽受日軍摧殘,身體幾乎垮了。
要不是想著兒子還在外面,早在里面跟東洋鬼子拼了。
“爹!”
父子倆抱頭痛哭,兩個大男人此時無奈而蒼涼。
張曉儒幫他們買了副棺材,在鎮(zhèn)外找了塊地安葬。
張曉儒回村時,身后跟著兩人,正是喬子清父子。
他們從保定逃難而來,不但攜帶的東西被搶走,還少了一名家庭成員。
離開三塘鎮(zhèn)后,舉目無親,只好跟著救了他們的張曉儒。
張曉儒自然不能見死不救,但他也提了條件:以后絕對不能私自報仇。
喬再生雖然很不甘心,可是看到一身傷的父親,只能答應下來。
他們倒是答應了,可是張曉儒卻后悔了,因為這對父子都是手工勞動者:喬子清是個醬菜師傅,喬再生是個飯館學徒。
兩人都不會種田,也沒放過羊、放過牛。
這就頭疼了,張曉儒暗想,或許,只能送他們?nèi)ジ鶕?j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