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妝閣。
“老身不知教過多少閨閣女子，卻無一人有你這般懶散怠慢，詩酒花茶香曲不懂也就罷了，竟然連閨閣中最簡單的琴棋書畫都一竅不通！你這……這……”
“桂麼麼，您消消氣……”薛老媽子拍著這個一流演技派老太太的后背，為她捋氣兒，我站在一旁的庭柱旁，偷偷瞄了一眼又趕緊低下了頭。
只聽那老太太又道：“這女四書呢，你又讀了多少？”
我真的不想再打擊她……
“回桂麼麼，都沒有……”
“哎呀……”一聲哀嚎瞬間襲耳，“薛媽媽呀，你家大娘子怕不是對我這老人家又何不滿？”
“桂麼麼這是哪里的話？我家大娘子得知桂麼麼在這一面最為佼佼，一聽說您剛從允將軍府教閨歸來得了閑空，才趕緊將您請來。麼麼您莫動怒，我家這大小姐確實(shí)疏于閨教，大娘子說了，您該怎么教便怎么教。莫要在乎奈府門楣?！?p> 我狠狠翻了記白眼，你干脆直接說白點(diǎn)兒，你想咋整咋整，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我們絕對不管。
那桂麼麼今日上著福紫色直領(lǐng)對襟窄袖短衣，下穿銹紅長褶裙，頭發(fā)梳的異常光潔，全朝后挽起，也就戴了一根牡丹金墜簪。
剛小桃子送我到妝閣門口，我獨(dú)自一人進(jìn)來，便迎上了這桂麼麼。
我行禮，道：“初見麼麼，謹(jǐn)祝桂麼麼康安?！?p> 本是出于禮貌行的禮，卻還是被喊住了。她格外剛正不阿，當(dāng)下便呵斥道：“你這常禮不倫不類！雙腿并不攏嗎？”
后又問我會讀什么詩，我心想，這現(xiàn)代九歲孩子也就才上小學(xué)三年級，冥想很久來了首王維的《九月九憶山東兄弟》，結(jié)果她那雙三角眼微瞇，又是一番批判道：“胡言亂語！”
于是乎，我大口一張：“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p> 那桂麼麼三角眼大了，我心一虛，難道又太過了？結(jié)果只聽那桂麼麼說：“這是何句何人所著？你一大閨小姐，何來如此之念？”
??？等等……這個朝代……是架空的……
我偷瞄了眼還在忿忿然的桂麼麼，燦燦而笑：“桂麼麼，小女子不才，這詩是一位朋友所著，是我混淆了?！?p> 桂麼麼一聲冷哼，又放高了姿態(tài)，“除了詩，茶藝花藝你可了解多少？”
我眨巴了下眼睛，搖頭，確實(shí)不懂。
“那酒呢？”估計是怕我太蠢，又解釋了一遍：“不是問你會不會飲酒，是問你懂不懂酒學(xué)。”
廢話，我當(dāng)然懂了，但我跟你說啤酒、葡萄酒、雞尾酒、果酒，你懂嗎？于是，我接著搖頭。
“那女工呢？”
女工？刺繡啊……我真的不想再打擊她了……便沒有做聲，她便知道是我不會了。
“琴棋書畫呢？有沒有上手的？”見我還不做聲，桂麼麼一屁股坐到身后的杏椅上，一臉的不可置信：“堂堂相府嫡女，竟是如此粗陋無知嗎？”
等等……她說我什么？粗陋？無知？這老太太！怎么還帶侮辱人的？
薛老媽子進(jìn)來時，正巧聽見正頭那些話。我也是委屈，我一現(xiàn)代人，會的東西多了，恰巧你問的都是以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才學(xué)的，在現(xiàn)代哪有普通人家學(xué)這些華而不實(shí)的東西？也就古代這些個大小姐，一天閑來無事就為怎么討男人歡心而作出這些個東西。
日月可鑒，我在我朝，至少也是自力更生型的！
“你家這大小姐，老身真教不了了?！?p> 那桂麼麼思慮半天，道出一句肺腑真言。
這樣我太沒面子了，那薛老媽子都說了隨便教了，她還這樣做作，過分了吧。
我抬頭看她，那身子隨著情緒波動一起一伏，舉止投足之間，一股子的矯揉造作勁兒，這安毒婦怕是故意叫這老麼麼來打擊我，還派來個薛老媽子看熱鬧呢吧？
愛教不教，我還不想學(xué)呢，但某些人可不這么想，那薛老媽子一聽，趕緊吆喝：“哎呦我的桂麼麼，您莫要跟這無知的小娃娃一般見識，這樣吧，也不能叫您白跑一趟，咱們這奈府還有兩位姐兒，一位是咱們安大娘子所出的熙姐兒，一位是熙姐兒親親的表家姐姐巖姐兒，那可都是妙人兒，要不您見見？”
呵……總算是露出狐貍尾巴了。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刻畫無鹽，卻不是唐突西施，而是只為西施啊～
只見門口不知何時出現(xiàn)兩位丫頭，無疑便是那熙兒和巖兒。
薛媽媽昂首挺胸，格外闊氣，道：“還不快來，見過麼麼。”
兩個丫頭輕聲細(xì)步，款款而來，行禮拜見：“見過麼麼，謹(jǐn)敬麼麼康安?！?p> 好一出大大方方的對比啊。
“確實(shí)是兩個可人兒。這才是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吶……”只見那桂麼麼立刻興高采烈了起來，走過來圍著熙兒那巖兒轉(zhuǎn)了一圈兒，頻頻點(diǎn)頭稱贊，“你們二位姐兒，女四書可讀過？”
那巖兒點(diǎn)頭道：“回桂麼麼，《女誡》、《內(nèi)訓(xùn)》《女論語》都已讀完，《女范捷錄》還未曾熟記?！?p> 我暗附，看來這不管到哪兒，這古代的某些規(guī)矩都是一成不變的……連個架空的朝代都有這些東西??！還真是可怕。
桂麼麼道：“既如此，那何為《女誡》？”
熙兒搶道：“我知道我知道。卑弱一。夫婦二。敬慎三。婦行四。專心五。曲行六。叔妹七?！?p> 好家伙！我不由心悸！這才多點(diǎn)兒孩子！懂得真多！
桂麼麼又道：“不錯。那誰能告訴我，女有四行，何又為四行？”
“麼麼，麼麼，熙兒還知道！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p> 見熙兒言畢，那巖兒也開了口：“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p> 心肌梗塞的感覺。
好吧，我認(rèn)輸。
是我無才無德無品無能……
只聽那麼麼又言：“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qiáng)為貴，女以弱為美。這些都是天地間本有的真理。難得二位小姐還這么小，便已熟記于心，不錯不錯?！?p> 感覺像是夸自己似的，薛老媽子喜逐顏開：“能得到桂麼麼如此高的評價，二位姐兒也該了。還不謝過桂麼麼賞識？”
兩位小姐立刻又是一記大禮：“謝謝桂麼麼夸贊?！?p> 其實(shí)換做平常，這應(yīng)該就是很多大戶閨房女子應(yīng)會的事兒，但今日有我這個“無鹽”先行開路，這“西施”的美立刻就被體現(xiàn)出來了……我也甚覺憋屈，不曉得這奈一本尊看到我這窩囊勁兒會不會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桂麼麼對這二位也是越看越喜歡，又道：“熙姐兒，巖姐兒如此聰慧，想必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吧？”
那巖兒果是個頗有心計的主兒，立刻回道：“麼麼謬贊，我與熙兒確實(shí)會些，但談不上精通，以后還望麼麼多多指教。”
這話說的多漂亮啊，一個八歲的小丫頭，會的太多了。
“這些你們可指望不上老身。”桂麼麼笑道：“以后讓你家大娘子給你們請個夫子，專業(yè)有專攻，而老身只能教教你們焚香，茶藝，插花些許閨房小技?！?p> 巖兒道：“這些哪里是小技，桂麼麼這般厲害的人兒，巖兒可聽不少姐妹們談起您，說您這手下可不知出過多少個當(dāng)家主母們。有您教巖兒與熙兒妹妹，怕是我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桂麼麼一聽巖兒的馬屁，立刻“咯咯”笑地停不下來，連連夸贊，“果真是個口齒留香的妙人兒，這般能言巧語，以后必成大器啊。”
“麼麼您謬贊了，巖兒都要羞死了?！?p> 哎呦哎呦……這姿態(tài)太可以了。8歲啊……我不由又是一陣心鳴，想我一25歲老姑娘，都沒有這般功力，當(dāng)真才是羞愧的緊。
打剛才一進(jìn)門，熙兒便有意無意的朝我這邊偷瞄，這會兒見那兩人旁若無人的胡吹互捧，見我離得有些遠(yuǎn)，提著緋色小裙兒就朝我跑來，努嘴清笑：“一姐姐，一姐姐，我來了?！?p> 反觀那巖兒只是一記丟人現(xiàn)眼的白眼兒給了我。
那薛老媽子明顯不是省油的燈，擋在我和小熙兒面前，對熙兒道：“熙姐兒，你莫要忘記答應(yīng)了大娘子的話?！?p> 熙兒把小腦袋從薛老媽子的身側(cè)探了出來，格外開心：“一姐姐，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學(xué)閨規(guī)啦?！?p> 我心道，“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不過，話說這么惡毒的婆娘怎么會生出這么單純可愛的丫頭呢？
哎呦，真可愛。
那桂麼麼看見小熙兒亂跑，也拉下臉來，挺嚴(yán)厲地說道：“兩位姐兒以前所學(xué)不予老身所授，有些地方不對的，老身也必不會管你是個什么身份，還望兩位姐兒心里有個底兒?！?p> 小熙兒一聽，就咋呼了。對桂麼麼道：“何為兩位？桂麼麼錯了，是三位?！?p> 桂麼麼冷眼漂我一眼，坐端了身子：“那位，老身不教。”
“為何呀！為何呀！一姐姐不來，我也不來了！”
薛老媽子一聽，趕緊捂住小熙兒的嘴，跟桂麼麼道歉：“桂麼麼莫要聽熙姐兒瞎說，我家熙姐兒重姐妹情，待我給說道說道。望桂麼麼莫要見怪?！?p> 本來臉色很不好的桂麼麼一聽，這才稍緩了些，待小熙兒被提出去后，又叫退了那巖兒，才予我言：“你這姐兒也莫怪老身不愿教你，實(shí)在你資質(zhì)太差，又學(xué)資不明，老身可不想老了老了毀了一身清譽(yù)?！?p> 還清譽(yù)呢，只撿聰慧伶俐的教，愚鈍智短的便鄙夷不屑一腳踢開，這叫清譽(yù)？真正有能力的教者，不是應(yīng)該一視同仁，比量其觀嗎？這只撿本就資質(zhì)好的上品然后稍做裝飾，讓世人膜拜，這難道不是貪天之功嗎？這樣的人，也能稱之為佼佼者？我呸！
想到這里，我便想明白了，直接連禮都懶得回，只對她說了八個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然后回頭，挺直腰板走了出去。其實(shí)我想說的是，得之我命失之我幸。幸好失去了，不然若被這種人教了，簡直就是人生污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