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翰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晚上的情形。
他把青纓抱上馬,在沒有一絲光亮的夜里狂奔,前方是漫漫無際的黑色樹影。
青纓的身體很輕,卻依然不住地向一旁歪倒,他只能緊緊地把她固定在懷里,仿佛摟著一只翅膀垂落下來的、玉色的蝴蝶。
他不停地叫著青纓的名字,與她說著話,
“青纓?!?p> “你等一等,馬上就到了,還有十三里...”
“你記不記得那一年,我剛剛來中京時,遇到你的樣子?”
“那時候我才只是初出茅廬,看見你時,竟然不知你就是當朝公主?!?p> “那時,我還不敢徑直去與你說話,只是在御花園里,遠遠看著你一身淺藍色,坐在竹影底下,從丫鬟的手里接過櫻桃吃。”
“然后,你看了我一眼,還笑著對丫鬟說了句話?!?p> “青纓,你記得嗎?”
身后的樹影飛快倒退,他一面說著,一面又低頭,親上了青纓額間,
“你說,你要對父皇說,把我討要了去?!?p> 懷里的人睫毛微微動了動。
李文翰見她有了反應,不禁喜極,將她又抱得緊了一些。
他用下巴貼著她,繼續(xù)說話,
“你知道我聽見你的話時,有多高興么。”
“回去后,我把你的話,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要是你真的喜歡我,要是我能娶你為妻...”
他再一次親了她的眼角,
“青纓?!?p> “我們明日就成親,好不好?”
懷里的人似乎在用僅存的一分力氣,輕輕牽動了嘴角,露出一點殘余的、淺淺的笑。
她的鼻息很輕很輕,輕到李文翰幾乎已經感覺不出來。
李文翰的頭再低了一些,印上了她的唇。
仿佛是被這樣一絲溫熱觸動,青纓的眼皮動了動,還是沒能睜開。
她張了張口,似乎在輕聲對李文翰說些什么。
李文翰仔細湊過去聽,卻只能聽見她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似乎是喉嚨里再也沒法發(fā)出聲音了。
他終于出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先不要力氣用完...等見到了醫(yī)官,休息好了,我們還能說很多很多話...”
可是,懷里的人似乎十分想要他聽見,依然努力想要發(fā)出聲音。
“聽話...不要花力氣,什么都不要想...就快到了...還有六里...”
青纓自知再也發(fā)不出聲音,只得輕輕用手指,在他攬著自己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畫字。
李文翰看著她的手指輕輕劃動,每畫一筆,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割在他的心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她終于用盡了所有力氣,歪歪扭扭,寫出了一個“綰”字。
綰。
這樣的字,只與一個人有關。
紫綰。
李文翰的心揪了起來。
——到了這時候,她竟然還惦念著照顧紫綰…
他愣了片刻,而后,緊咬著牙,回應了青纓的話,
“還沒到要交代后事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撐著見到醫(yī)官,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說...”
“你要信我,青纓,你要信我...我會讓你好起來,帶你去看海,帶你坐著船去看夜里碎在海面上的星星...”
他看見了遠處驛站里點起的燈火,聲音有些發(fā)悶,
“青纓...還有三里...還有三里路...就要到了...”
“還有兩里路……青纓,我看見守門的侍衛(wèi)了……就要到了……”
黑暗中,懷里的人一動不動,雙手垂在身側。
李文翰看著驛站的亮光,狠命地抽著鞭子。
身下的馬越來越慢,最后,任憑被鞭子抽破馬皮,也不再動一下蹄子。
李文翰抱著青纓,在黑暗里,聲音劃破死寂的夜空,傳向亮著燈火的驛站,
“醫(yī)官!”
“醫(yī)官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