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九關(guān)與柯一塵在路邊的茶鋪簡單用過午飯,結(jié)賬時費九關(guān)忽然發(fā)現(xiàn)隨身包袱里多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他疑惑取出攤在掌中,是一個核桃大小的石頭,表面凹凸不平,通體呈半透明的琥珀色。輕輕握住,發(fā)覺質(zhì)地頗為堅硬,較尋常石頭為甚。
這么一個物件看起來不大像是俗物,可做工粗糙,看質(zhì)地也渾濁地緊,不似名貴寶石。費九關(guān)一時摸不著頭腦,這石頭不是自己的,那又是什么時候進自己包里?
莫非是師父留給自己的東西?怎也沒聽他囑咐過?
正納悶,外面柯一塵催促道:“喂!你走不走?石頭你都沒見過嗎?”
他答應(yīng)一聲,隨手把石頭重新放回包袱里。出店后見柯一塵騎在馬上,一臉似笑非笑地表情看自己,疑惑道:“怎么了?”
柯一塵一臉殷切道:“沒事,沒事。費兄,咱們走吧?!?p> 費九關(guān)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沒由來的一寒,暗暗提防起來。
他們現(xiàn)在距陵川首府阜平城已經(jīng)不遠,只消翻過一座貓兒山便能抵達。騎馬走了大概大半個時辰,兩人便入了貓兒山之中。
時間已過了晌午,午后慵懶地陽光從樹葉縫隙透出,散在林間一片斑駁。抬頭望天,若是縱馬太快難免會被這些碎光晃得頭昏。費九關(guān)正埋頭趕路,忽聽得邊上柯一塵道:“費兄。昨晚在中平酒樓你說我們之間一筆勾銷,是不是?”
費九關(guān)聽她又提到昨晚的事,笑道:“昨天我也鬧得有些過分。柯公子要是寬宏大量,能一筆勾銷是最好。不然等到了洪武,費九關(guān)給你賠禮道歉?!?p> 柯一塵聞言眉頭一挑,嘴角微微翹起道:“可我若是不要你賠禮道歉呢?”
費九關(guān)愕然望去,見到柯一塵那副表情,林蔭光暈給她絕美的容貌鍍上了一層金輝,看上去竟多出幾分神圣。他心臟怦地一跳,笑道:“那公子想要我怎樣?”
柯一塵臉色驟然狠戾,陰測測道:“要你狗命!”她倏然伸手抓住費九關(guān)馬鞍一拉,接著策馬跑開。
兩騎本離得極近,因此觸手可及。費九關(guān)見柯一塵舉動,一愣之下怒斥道:“你還想跑!”撥馬便朝柯一塵追去。
就在這時,費九關(guān)胯下棕馬突然極痛苦地嘶鳴起來,一個趔趄便摔倒。費九關(guān)反應(yīng)極快,見勢不好正要縱身躍起。這才發(fā)現(xiàn)腳不知何時被馬鐙纏住。身形這么一阻,頓時連人帶馬摔倒在地,半個身子也被馬壓在身下。
費九關(guān)被摔得哼了一聲,胸腔里的氣都漏了出來。只覺得眼前一花,這才慢慢恢復(fù)意識。他剛打算搬開馬軀。就見遠處柯一塵,笑吟吟地拍馬走了回來,翻身落到自己近前。
柯一塵拔出新買的短刀在手中把玩,沖他笑道:“老實別動,不然本公子認識你,本公子的刀可不認識你。”
費九關(guān)心道自己當真是陰溝里翻了船,居然會被這么一個酒囊飯袋暗算,只覺又好氣又好笑。一抬眼見壓在身上的棕馬痛苦萬分,嘴里還不住流血,驚道:“你動了什么手腳!”
柯一塵好整以暇道:“也沒做什么。昨晚上我買了一團針,剛才混在草料里喂給你的寶駒了?!?p> 費九關(guān)心頭火起,“好狠毒的心腸!”他掙了掙,發(fā)現(xiàn)右腿還是被什么東西纏住。柯一塵看他動作,笑道:“我在你馬鞍上套了個繩結(jié)。方才拉了一下,本想纏住你的腰,看來還是沒盡全功呀?!?p> 費九關(guān)臉色一變,盯著柯一塵道:“你如此煞費苦心。到底是為了什么?”
柯一塵咯咯笑了起來,“你讓本公子受了那么大的折辱??茨闵頍o長物難以補償,就拿命來還我吧~”
費九關(guān)詫異道:“就為了這個?”
柯一塵回憶起昨晚被一群地痞痛揍的屈辱經(jīng)歷,咬牙切齒道:“這還不夠嗎!我何等身份?被你那般羞辱!只取你狗命算是便宜你了!”
費九關(guān)見柯一塵模樣不似作偽,實在有些難以置信。腦中急轉(zhuǎn)脫身之策,但棕馬整個壓在他身上,腿也被纏住,一時間難以脫身,竟是一籌莫展。
他眼珠一轉(zhuǎn),便說道:“好。我費九關(guān)今天中了你的奸計,算是認栽了!你動手吧!”
這番話一說,反讓柯一塵起了疑心,后退兩步觀望起來,心中思忖,“這泥鰍故作大方,一定是有什么古怪。我不能靠近,免得他暴起傷人。——不如撿些石頭來砸死他!”
費九關(guān)見她神色猶豫,眼睛不住地望地上掃,頓覺不妙。他雖不能活動,但柯一塵若是持刀來捅,他尚有方法應(yīng)付。可若是她拾來巨石砸自己腦袋,那么自己又幾條命也難免送去。
于是故作蔑笑道:“怎么?你不會又慫了吧?那就快滾!”
柯一塵受了激,嘿了一聲,冷笑道:“想死還不容易?好!今天就讓我手刃了你這刁民!”
她一步步靠近,舉起短刀,緊張地手心額角全是汗,心中忽然躊躇起來。
這個黑泥鰍其實也不算太壞。雖然無禮了些,但總歸罪不至死。況且他還是周蠻的弟子,是功成英烈之后,就這么把他一刀殺了,周老前輩的心血豈不付諸東流?
這么一想,刀頓時落不下去了。也無怪她這般模樣。畢竟在她一十五年的人生里,從未親手殺過任何人。雖然嘴上要把費九關(guān)千刀萬剮,可真讓她自己動手,開刀見血,可非是易事。
費九關(guān)見她舉刀,只當她下一刻短刀就要落下,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刀鋒??乱粔m看被他兩道凌厲地目光盯視,只覺得像是被兩道火光灼燒,頓時全身緊繃,一動也不敢動。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躺著,陷入了僵持。
費九關(guān)見她不動,心里一寬,便抓緊寶貴的時間,暗自去抽動壓在馬身下的手臂。只消有一條胳膊脫困,那么柯一塵便萬萬不是他對手了。
他努力了幾下,右臂束縛慢慢松動起來,輕輕一試,居然抽出幾分。不禁心中大喜,臉上不動聲色地繼續(xù)與柯一塵對視。
柯一塵心中宛如天人交戰(zhàn),瞧著費九關(guān)眼底忽然閃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好似在嘲弄自己一般。一瞬間自己被地痞流氓毆打、被黑龍衛(wèi)羞辱的回憶紛紛涌上心田。仿佛那些時候,費九關(guān)也是這般的眼神,站在一旁暗自偷笑。她心頭火起,斥道:“該殺!”眼一閉,短刀驟然落下。
一刀入體,血光迸現(xiàn)??乱粔m只覺渾身失了力氣,連退了數(shù)步這才睜開眼睛。
只見短刀插在費九關(guān)左胸,暗紅色鮮血飛快染紅了他的衣衫。費九關(guān)悶哼了一聲,雙目圓瞪,掙了幾下之后就此不動了。
他死了!他死了!
親手殺人這一事實深深刺激到了柯一塵。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倏爾眸中騰起氤氳水霧,鼻子一抽,哇地哭了出來,“是,是你不好!是你該死!誰叫你欺負我!”
她哭喊著,倉皇上馬,頭也不回的朝貓兒山深處逃去。
她前腳剛走,“死去”的費九關(guān)忽地眨了眨眼睛,引頸探望了一番,見柯一塵沒了蹤影,這才長舒了口氣。
沒了性命之憂,他緩緩運氣,單手使力將馬尸推開。另一只手拔出胸口的短刀,任憑鮮血匯匯流出,專心把纏在腳上的繩子割斷。
脫離了束縛,他半倚在馬尸旁,雙手在馬上摸索,找出了行李中的金瘡藥和繃帶,這才慢慢上衣除下,只見胸膛上多了一個不足寸許的傷口,只這一會兒工夫,已經(jīng)不在往外流血。
他把傷口包扎好,失笑道:“裝死就把他騙過了,這公子哥真是個雛兒。”
這便是他最后的倚仗,正是周蠻所傳授的獨門硬功百戰(zhàn)蒼龍甲。
眾人只是聽說過百戰(zhàn)蒼龍甲,可除卻老一輩與周蠻交過手的人,誰也沒有親眼見識過這門硬功是何等模樣。因為周蠻過去兇名甚隆,連帶著他這門獨門功夫也被人傳得神乎其神。最后甚至有人傳言,百戰(zhàn)蒼龍甲乃是一層無形氣罩,可避水火三光,只要使出,萬劫不能加身,乃天下第一防身功夫。
實際上百戰(zhàn)蒼龍甲并非如此玄乎,它是周蠻所創(chuàng)的一種增強自身肉體韌性的秘法。
修煉者需要不斷打磨自己肉身,打磨越久,肉體越強橫堅實,費九關(guān)從小就入山與猛獸搏斗,一方面是為了掃除害人兇獸,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打磨肉體。這些年下來,身體已是堅韌十足,方才柯一塵那一刀看似用力,實則對費九關(guān)來說,刀身之刺入極淺,完全不足以致命。只是他一時受縛難以脫困,索性干脆裝死嚇??乱粔m,以尋脫身之計。
本來他已做好多挨幾刀的準備,想不到只挨了一刀,柯一塵就被嚇跑了。
待一切停當,他這才緩緩?fù)孪?,手掌輕撫尚有余溫的馬尸,目光投向柯一塵逃走的方向,嘆了一聲,“此番是你想取我性命,又自己逃走,非是我不守諾。你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不關(guān)我的事了?!?p> 如果說原本費九關(guān)對柯一塵只是單純的不對脾氣。那么直至此刻,他才真正對柯一塵生出強烈地厭惡之情,由衷的不想再與他繼續(xù)同行。
他自顧自盤膝調(diào)理內(nèi)息,只坐了片刻,心中念頭又起,
“人若不能信守承諾,那與禽獸何異?師父殷勤叮囑要護他平安回到南都。我既然答應(yīng)了,豈能寒了師父的心?況且我若真的放任他死在外面,那我與他又有什么區(qū)別?”
念頭一起,他再也坐不安生,掙扎著站起身,將馬背上的行李解下,恨恨攥在手中,自語道:“柯一塵吶柯一塵。你不仁,我費九關(guān)卻不能無信。大丈夫恩怨分明,所有的帳咱們到了南都再一并算清吧!”
他背上行囊,辨明柯一塵逃走的痕跡一路朝山里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