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爸媽飄了進去,二樓房間好幾個,卻空空如也。時間尚早,想來一家?guī)卓诙汲鋈ネ媪?。我們又下了樓,在一樓的一個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那對老年夫妻,他們并排躺在床上一邊打盹,一邊看電視。
又是戲曲頻道,正演的是黃梅戲《夫妻觀燈》。
這外面雖沒花燈,但也有人有景的,不比電視熱鬧?
我心中這樣疑惑,待看到客廳的兩把輪椅,難受了。
人這一輩子,懵懵懂懂一二十年,爭高好遠二三十年,到最后,只剩殘殘缺缺、迷迷糊糊,還不知能撐多少年!
由此,我更想對爸媽好點,更想多陪他們一些。
爸卻攆我:“你去看看你那朋友,我和你媽在這聽會戲?!?p> 提到朋友,我又想起藍鬼,不知來不來?
“好,爸。我去看看,一會就來?!?p> 說完,我飄出了房間,沒注意到爸媽的不對勁。
到了大門口,只看到酒鬼大哥一人,這時已快九點,灰藍的夜空掛著小木舟一樣的月牙,不少人逛累了,正往家走。
“還沒來?”我問。
“沒看見?!本乒泶蟾鐡u頭。
我不由擔心起藍鬼——
畢竟人鬼殊途,再說人家已婚已育,“第三者”這東西,是絕對不能做的!
正想著,遠處飄來一只鬼影,像一朵藍云,我好開心,忍不住迎了上去。
“藍鬼!”
“紫鬼!”藍鬼笑起來,看上去狀態(tài)良好,好像心情也不差。
“你終究是來了!”我高興,慶幸他沒有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紫鬼知我深意,點點頭,“雖然我取向與常人不同,但三觀是一樣正的!”
自殺的人說自己三觀正?我也不知道這個觀點正不正。
“那就好,那就好?!辈还茉趺凑f,藍鬼沒有拆散一個家庭,我感到很欣慰。
藍鬼繼續(xù)笑,繼續(xù)說:“他過得很快樂,很幸福,他的女兒也很可愛,所以我就離開了?!?p> 他能如此全身而退,令我刮目相看。
“那你現(xiàn)在后悔嗎?”
“后悔什么?”
“后悔自殺?!?p> 沒想到,藍鬼依然搖搖頭,“我不后悔?!?,他停頓了下,又說:“只是我對不起我的爸媽?!?p> 他終究還是后悔了吧。
可惜,人死不能復生,我只能安慰他:“沒事,你在鬼界好好等他們?!?p> 這時酒鬼大哥飄來了,他不知藍鬼的心事,上來就抱怨:“你這小兄弟,咋地不守信用?這樣在江湖上可混不長久!”
藍鬼一聲不吭,到底是個老實孩子!
我們?nèi)盹h回了別墅群,酒鬼大哥領著我們?nèi)タ唇o藍鬼安排的床底,條件也很不錯。
我不由感激,關心他:“大哥,你和你老父親和好了嗎?”
酒鬼大哥露出了新媳婦一樣的羞澀,和小孩子一樣的得意,點了點頭,說:“我理解了我爸,我不會再離家出走,我會多陪他;我爸也理解了我,他支持我繼續(xù)贖罪,繼續(xù)在鬼界做大哥?!?p> “恭喜,恭喜!”我說,果然,夫妻沒有隔夜仇,上陣還得父子兵。
藍鬼也開了竅,面對眼前這樣一根大粗腿——他朝酒鬼大哥喊了一聲:“大哥!”
酒鬼大哥笑得頭更大了,拍拍藍鬼的肩:“好兄弟,好兄弟!”
望著他們,想起自己死期將至,我又難受了。
當初得知死亡鬼令時,明明心如止水,怎么幾天過去,竟不舍起來,竟害怕起來?
“大哥!小弟!”我對酒鬼和藍鬼分別喊一聲。
“怎么了?”他們齊齊看我。
“你們知道,我還兩天就得死了?!蔽也坏貌徽f:“這事我爸媽還不知道,我希望你們能對他們保密?!?p> 這算是我的遺言,酒鬼大哥和藍鬼突然都低下頭,沉默了,他們一定很傷心。
我明白他們——
對于酒鬼來說,他在鬼界好不容易又當起了大哥,收了兩個小弟,重演了“桃園三結義”,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喪失一個左膀右臂。
但沒辦法,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本來劉備、關羽和張飛這三兄弟中,就是老二關羽先死的。
對于藍鬼來說,我是他來到鬼界后,唯一的一個秘密分享者,可見他對我的感情有多深——當然,是單純的兄弟情。
正因如此,我還要對他們說我的真正遺言:
“大哥!小弟!在我死后,我的爸媽就托付給你們了!”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蒼天和娘親,但為了娘親,也可以跪一跪旁人。
酒鬼大哥和藍鬼驚了,他們一齊來攙扶我,盡管手只抓到一片虛無,我還是順勢爬了起來,問:“能答應我嗎?”
酒鬼大哥點頭,藍鬼也點頭,多個朋友多條路,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