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曾聞子規(guī)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贝筇评畎?,“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在安徽宣城見杜鵑花開,想起古蜀國望帝的春心所托之杜鵑鳥,事業(yè)沒有歸宿,此身沒有寄托,遙望故國家鄉(xiāng),胸中懷冰抱雪,苦楚順著血管爬進(jìn)身體之樹。每年的農(nóng)歷三月三,眉州的學(xué)子們都涌向點(diǎn)燈山,涌向綿州青蓮,涌向李白讀書臺憑吊,祈禱詩仙庇佑自己登科及第。張易簡每年也帶著他的弟子們前來拜祭,見證道家的逍遙——詩和遠(yuǎn)方,寄托他們的夢和理想:“蜀之人無聞則已,聞則杰出。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揚(yáng)雄,降有陳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白本隴西,乃放形,因家于綿。身既生蜀,則江山英秀。”(魏顥《李翰林集序》)
讀書臺位于山頂,放眼山下,平通河盤繞山間,油菜麥苗淺黃淺綠,一片片草吸飽了露水,起伏的鼾聲大過月亮。據(jù)說當(dāng)初的夜晚,李白“秉燭夜游”,周圍數(shù)十里都能看見燈光。讀書臺周圍的樹冠和枝條都向中心的太白祠傾斜,太白祠有聯(lián)云:“書可讀于臺上,字應(yīng)化入庫中。”
蘇軾仰視高懸于壁上杜光庭的題詩:“山中猶有讀書臺,風(fēng)掃晴嵐畫障開。華月冰壺依舊在,青蓮居士幾時來?”,“青蓮居士,幾時來?”蘇軾從心里找出了一個嶄新的疑問,“我在不同的路上想你/許多時候/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命運(yùn)顛覆/還有一個名字讓我愿意握在手心/如一個符物/能夠穿過一個山頭的霧靄...”(余秀華),他恍然記起李白也有個道人老師——趙蕤趙云卿:
“白玉一杯酒,綠楊三月時。
春風(fēng)余幾日,兩鬢各成絲。
秉燭惟須飲,停竿也未遲。
如逢渭川獵,猶可帝王師。”
那個夜晚月明星稀,曾結(jié)客少年場的李白,身著麻褐短衣,初來戴天山,向道人趙蕤求學(xué)《長短經(jīng)》:
“汝果然是李客家的兒郎?”
“某是李白?!?p> “汝訪某來,必有緣故。”
“大道如青天,我獨(dú)不得出,來求神仙指點(diǎn)。”
“出欲何往?”
“學(xué)一藝、成一業(yè)、取一官——”李白笑了,“謀一國,乃至平一天下,皆佳!”
“若是學(xué)了一藝,而不能成就一業(yè),抑或成就一業(yè),卻不能掠取一官,抑或掠取一官,但不足以謀事一國,而謀事一國卻攪得天下大亂,可乎?”
“亦佳!”(張大春《大唐李白》)
“某亦佳!”蘇軾拍著殿內(nèi)的磚墻,那一切遙遠(yuǎn)的清晰和臨近的模糊都為他守著寧靜與欲狂的秘密,那秘密的三只福杯是生命的饋贈,愛的庇護(hù)和永恒的熱烈。
李白出蜀無成,酒癮安陸,“見鄉(xiāng)人相如大夸云之事,云楚有七澤,遂來觀焉?!睂碴懼茐糇龀茐?,入贅唐朝前宰相許圍芝家,娶了其漂亮的孫女許紫煙,蹉跎十年,早把云山、夢山、方九百里的云夢大澤拋于九霄,“那自知冷暖的魚,只是一些飲水而愁的浪”。
“威靈怒兮意蹇蹇,神軀墜兮天道損。出不入兮往不返,江海逝兮呴噓遠(yuǎn)。
與君游兮任青空,一朝墮兮黃埃中。聲形違兮何可容?魂魄歸兮為鬼雄?!保ɡ畎住对茐糍x》其六)
直到有一天,蘇軾走過人世互為陌生的路后,他才體會到李白那疼痛而又哭泣的心,接著《云夢賦》的句意,托名《李白謫仙詩或謂李白作》,“延伸并刻畫了李白日后周折于窮達(dá)之間,冰火在抱,依違兩難,不得不寄于游仙的詠嘆?!保◤埓蟠骸洞筇评畎住罚?p> 我居青空里,君隱黃埃中。
聲形不相吊,心事難形容。
欲乘明月光,訪君開素懷。
天杯飲清露,展翼登蓬萊。
佳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
玉尺不可盡,君才無時休。
對面一笑語,共躡金鰲頭。
絳宮樓闕百千仞,霞衣誰與云煙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