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山村的夜,靜謐而又安詳。
除了山林不時發(fā)出的陣陣低沉的松濤聲,以及遠處偶爾的幾聲犬吠,整個西河古村,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再也沒有了任何的響動。
一輪明月,像是剛剛掙脫了黑黢黢的群山的束縛,自由地掛在并不遙遠的天際,欣喜地俯瞰著人間百態(tài),將清冷的月華灑向世間每一個角落。
李鶴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個人躡手躡腳的來到院子里,坐在院子里那株巨大的樟樹的濃蔭下,沉沉地想著心思。
山里的溫差較大,白天沒有太多的感覺,到了晚上,卻覺得寒意襲人,即便現(xiàn)在時令不過深秋,給人體表的感覺卻像是已經(jīng)來到了初冬。
李鶴不由得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大氅。
“二公子睡不著嗎?”
李鶴回頭一看,是李軻。
“嗯,可能這里太過于安靜了,給人的感覺不踏實,反而不好睡,怎么了?你也睡不著?”
李鶴一指面前的石凳,示意李軻坐下。
“哦,不,我是起夜。今晚郭亭長家宴上的各式山珍,真的是太過美味了,特別是那道野雞虎骨湯,肉不見得如何出色,但是湯的鮮美,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李軻自問這么多年跟著園主,也算是走南闖北,見識不算孤陋,吃過的美味也不算少了,但要論及鮮美二字,能超過今晚這道湯的,還真沒有過?!?p> 說到這,李軻笑了:“呵呵,一時貪嘴,喝得太多了,腹脹如鼓?!?p> 李鶴也笑了,說道:“可不是嘛,我聽梅公子說,郭亭長知道我們要來,這些肉食,從早上便開始準備了,小火慢燉幾個時辰,能不好喝嘛?!?p> “山里人家,以忠厚傳家,用淳樸待客,自古以來,莫不如此啊?!?p> 李軻不住地點頭,說道:“是啊,常說大山深處,民風淳樸,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送來陣陣寒意,李鶴又緊了緊大氅,繼續(xù)說道:“但是,世間事情,往往又是矛盾的。都說山里人淳樸,還得說分跟誰,對待朋友,絕對是掏心掏肺,這不假。但是,對待敵人,卻又有他們彪悍勇猛,悍不畏死的一面,這也許跟他們久居深山,生存環(huán)境惡劣有關(guān)吧。”
李軻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斑駁的樹影下,二公子那張年輕的臉龐,心里充滿了詫異。
為什么這位公子如此年輕,說話行事卻像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者?為什么這位履歷近乎空白的富家少爺,分析事情起來,卻又像是一位洞察世事的智者?
百思不得其解。
“李軻啊,你是跟著大兄經(jīng)商已久的老手了,依你看,如果我們把圭園的生意,轉(zhuǎn)移到這黔中來,是否可行?”
這下,李軻的心里,真的就是震撼了。他注視著二公子那雙月光下炯炯有神的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還沒有成型,你是生意上的老手了,我想聽聽你怎么看?!?p> 李鶴看著發(fā)呆的李軻,追問了一句。
“這個?!崩钶V沉吟了一會,說道:“二公子,圭園生意龐大,工匠眾多,涉及到方方面面,豈是一句話說搬就能搬的。這事太大了,李軻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容我好好想想?!?p> “行!你這段時間,順著我這個思路好好想想,仔細謀劃一下,對于我們的產(chǎn)業(yè)來說,這黔中有哪些方面是優(yōu)勢,哪些地方是劣勢,最好能擬個章程出來,咱倆一起去跟大兄說。”
“好吧,二公子的想法太過突然,又太過驚世駭俗,李軻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要仔細地琢磨琢磨才行。”
李軻走了,李鶴繼續(xù)獨坐在清冷的月光下,想著無盡的心事。
院門輕輕一響,兩個人影閃了進來,隱在門廳的角落里,兩人擁抱著,久久沒有分開。
月光下,李鶴一眼便看清了這兩人是梅勁和郭月,因為李鶴身處暗影里,看樣子兩人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只顧著肆無忌憚的擁抱著。
這下,李鶴尷尬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一動不動地端坐著,以免打擾這對鴛鴦。
見兩人就這么互相摟抱著,竊竊私語,這么長時間了,竟然沒有分開的意思,李鶴玩心頓起,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兩個身影霍然分開,都朝著李鶴看過來,耳邊只聽到一聲嚶嚀,郭月的身影倏然不見了,只剩下了梅勁,抓耳撓腮地走了過來。
“這么晚了,李公子還沒睡吶。”
梅勁不知是緊張,還是冷,說話有點不利索。
“沒呢,猛的一換地方,睡不著,梅公子不也沒睡嘛?!?p> 梅勁在李鶴面前的石凳上坐下,期期艾艾地說道:“跟月姊商量點事,弄晚了,山路難行,月姊怕我摔著,送我回來。”
李鶴一側(cè)頭,說道:“怎么?剛才那人是郭小姐嗎?”
梅勁疑惑地看了看李鶴那張一本正經(jīng)的臉,沉吟半晌,手指著李鶴,“呵呵”笑著,說道:“李公子,你是個妙人。”
李鶴哈哈大笑:“非禮勿視,我可什么也沒看見?!?p> 等李鶴的笑聲停住,梅勁輕輕地說道:“其實你就是看見了,也沒什么,我喜歡月姊,本來也沒打算瞞誰?!?p> “你沒娶她沒嫁,喜歡就說出來唄,大好的事情,干嘛遮遮掩掩?!?p> 梅勁看了看李鶴,笑道:“沒想到李公子倒是個爽快性格,真的如你所說的那么簡單就好了,家姊不贊成我們這事。”
“娥娘?”李鶴詫異了,問道:“為什么?”
“誰知道呢?!泵穭诺穆曇舫錆M了無奈:“興許是看不起山里人吧,我也沒問過她,反正只要一提起山里,一提起月姊,家姊就很不高興?!?p> “哦?!崩铤Q點點頭,心說怪不得那天說到進山,娥娘滿腔的不耐煩。
“娥娘平素在家很霸道嗎?”李鶴問道。
“說不上霸道,但是很有主見?!泵穭泡p聲說道:“李公子,我覺得咱倆還挺投緣,愿意跟你說說家里的事,你權(quán)當聽著解悶吧。”
“我母親就是這山里人,早年在府上做丫鬟,后來便嫁給了父親作妾室。我出生以后,父親對我們母子還是不錯的,但娥姊對我們一直卻是不冷不淡,長這么大,我和娥姊之間,很少有姊弟間的感情交流,說老實話,我有點怕她。”
“娥姊雖然是個女兒身,但凡事卻比我有主見得多,她人不壞,心眼好,比方說這次處理家產(chǎn)的事,你也可以看出來,如果不是她出手相助,我們娘倆恐怕沒這么好脫身,甚至,牢獄之災都不是沒有可能。”
“但她凡事愛較真,又很麻煩,一般情況下,只要她認準的事,不撞南墻是不會回頭的。像我和月姊的婚事,她起初就是堅決反對的,父親在世時,倒是不反對這樁婚事,但是父親非常愿意聽她的意見,所以一來二去就給耽擱了,父親這一走,我和月姊就更難了。”
“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不了主嗎?”李鶴感到很奇怪。
“怎么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不在了,家姊當家,族里的長輩就更加不會替我說話了。唉!有時候,我真的不想在梅府待下去了,大不了我們母子凈身出戶,再回到這山里邊,我就不信我能餓死,可姨丈這邊又不同意我這么做,真難吶!我是兩頭犯難?!?p> 看著梅勁唉聲嘆氣的樣子,李鶴也很無語,這個時代,宗族勢力之強大,恐怕不是他這個后世過來的人所能體會的。想象著憑一腔熱血,奮不顧身地沖向愛情,恐怕也不是大多數(shù)人有勇氣能做到的。
“你也別急,拖上幾年,興許就有辦法了?!崩铤Q安慰道。
“拖不下去了,父親走之前,娥姊已經(jīng)在給我張羅親事了,再說,月姊也拖不下去了,她都快滿二十了。”
梅勁越說聲音越弱,軟踏踏地趴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李鶴拍了拍梅勁的肩膀,說道:“你也別這么灰心,令尊大人剛剛離世,按鄉(xiāng)俗,也不宜張羅婚事,你正好可以緩緩?!?p> “我覺得,你正好可以利用這個緩沖時間,好好地打理家族生意,讓娥娘見識到你的本事。這人啊,只有做好一番事業(yè),才會有相對較大的話語權(quán),是不是?說不準你經(jīng)商有成,娥娘一高興,就不再為難你了呢。”
梅勁抬起頭,看著李鶴,想了一會,說道:“你說的有道理,娥姊總是說我沒出息,我要是做好了,說不定真的會有另外一番景象呢。”
“你能這么想就對了,我建議啊,你和娥娘的產(chǎn)業(yè)雖然所有權(quán)一分為二了,但是經(jīng)營最好不要分開,做生意我不太內(nèi)行,但有個道理我懂,生意是很講究規(guī)模的,量大,利潤自然豐厚,零零碎碎是絕對不行的。”
“你可以在前面做,后面讓娥娘幫你掌著舵,我想啊,比你倆分開做,結(jié)果會好得多,而且,有些生意相互重疊,交織在一起,哪有那么容易說分就分的。”
梅勁不斷點著頭,說:“主意倒是個好主意,我這幾天想著要和家姊分家產(chǎn),頭也大得很,那么多的鋪面,那么多農(nóng)莊,山林,怎么分啊,能與家姊合在一起做,那是再好不過了。不過,我還是擔心,家姊能同意嗎?她不會懷疑我圖謀不軌吧。”
李鶴笑了,說道:“應該不會,契約在那擺著,翻不掉的。再說了,在金錢上,令姊是個格局很高的人,不會這么想的。你們姊弟二人,真要認真去做,事業(yè)上能不能超過令尊大人,我不敢肯定,但守成還是綽綽有余的?!?p> “你別擔心,我去幫你說說,興許我這個旁人,看問題比你們局中人更加透徹一些,旁觀者清嘛?!?p> “梅公子,我有種預感,不知道對不對,說不準啊,你和郭月小姐的婚事,沒你想象的那么困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