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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世族

第十五章 剩好頭顱酬故友,無損面目見群雄

簪纓世族 天香夜羽 1983 2020-08-12 23:50:00

  在《天水聞錄》中,與赭石案同一時期的,便是后世逐漸與天水八千義士齊名的“靖難十一士”,即在赭石案中期意圖“反”出天水、去往岑州的青年士人,雖成祖時最終考證參與者有十二人,但時“靖難十一士”之名已傳開,最終《兩齊英魂志》也只以“靖難十一士”名之。

  元和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天水。夜。

  自陳步云戰(zhàn)死來,已實行宵禁兩月有余,尤其韓越鐘出逃后,戒嚴更甚,有街巷數(shù)日不見行人往來,因而寥寥幾個已解甲的原天水營士卒遠遠看見罪兵所內(nèi)柔然兵絳紅旗幟,無不垂首,莫敢與之對視。

  “這是往哪里去的,前面仿佛沒有多少人家。”

  “水街邊上地價貴,該是那些將軍們的住所,關(guān)咱們什么事?!?p>  “像是耿將軍的府邸。”

  士卒們低聲議論著,而后爆出可怕的沉寂,幾人相互看一眼:“走走,我今夜當班,回去晚了,便遲了?!?p>  天水如今已是柔然的天下,罪兵所出去的士卒們呼啦啦將整院子圍了起來,外面數(shù)條街道都密匝匝堵滿人,片刻,樓罄親自叩門,耿存蔚亦親自開門,天水營罪兵營主官與天水衛(wèi)罪兵所都尉對視一眼。

  “本想問問是誰那么大的膽子,敢來堵我的門,險些忘了,如今天水、罪兵營,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耿存蔚柔然話說得極好,各營里主刑訊的將軍似乎都精通數(shù)種語言,然此刻經(jīng)他嘴說出來又覺腔調(diào)怪異得很,樓罄與他“共事”數(shù)月,此刻竟也覺聲調(diào)陌然。

  最終是耿存蔚讓開半步:“請?!?p>  柔然士卒們蜂擁而入,樓罄與耿存蔚俱被擠到門側(cè),他看見耿存蔚動動嘴,便用大齊官話問:“你說什么?!?p>  “我說、你如今在軍中也沒有分量了。”

  耿存蔚用柔然話回他:“君以此始,必以此終。(1)”

  樓罄沒聽過這句話,是以只交代兩側(cè)親近看住他,轉(zhuǎn)而帶親衛(wèi)們?nèi)ネ笤?,耿存蔚府上人已散盡,只剩下個面目像是柔然人的美姬站在窗后看著士卒們翻箱倒柜。

  “放尊重些?!睒求赖吐暫鹊?。

  胡海已被拿下,同時被搜出的還有其與此前被捕士人往來密函,零零散散鋪了一地:“認罪否?”

  “忠君報國,可敢稱罪?”

  樓罄又看耿存蔚,后者摟著美姬笑道:“該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不必過問我?!?p>  “耿……”

  “我說的話,他從不肯聽的。倘若他聽話,便不會乖乖在這教你們拿他;倘若他聽話,便不會與那些逆反之士瓜葛;倘若他聽話,便不會一路跟著我來到這……”

  耿存蔚攀著那美姬的腰:“我說的話,他從不肯聽的?!?p>  胡海是靖難十一士中最后一位遭捕的,不免與他身份有關(guān),早年天水營中曾有傳聞他是耿存蔚之子,以他兩人乃同鄉(xiāng),年紀上似乎也說得過去,但除卻這兩點似乎又無旁的佐證,遂也無人在這傳言上費神。

  成祖年間,劉源為編纂《簪纓世族》曾在天水營旅居數(shù)月之久,考證胡海乃益陽人士,但究竟是益陽何處,又是何時結(jié)識耿存蔚、結(jié)伴離鄉(xiāng),則終不可考。

  元和十九年的二月是大月,這月三十日,靖難十一士中最后一位遭捕的胡海問斬,持續(xù)半月多的亂黨抓捕也終于漸漸告終。

  行刑之處在原天水營轅門,早在胡海被捕之日起便有告示張貼出來,三日間上至樓罄,下至罪兵所士卒,將種種刑具都在他身上用個遍,無論如何,只有一句他被捕那日說的話:“此水朝所為,死國事,酬死友,今請速殺?。?)”

  耿存蔚在鄧擎默許下去看過他一回,當時他方受完刑,咬牙咬得口里說不出話,耿存蔚湊得近了,才含含糊糊從他嘴里聽見這句話:“你從前不是不喜歡這個字?”

  胡海早疼糊涂了,嘴里反反復(fù)復(fù)念叨這句話,耿存蔚又站起身,隔著木欄看他,看他疼得昏死過去,接著柔然士卒們用刑具讓他醒過來,又敷衍道:“都尉大人有令,趁這兩日未行刑,總要從他嘴里撬出些什么來才好。”

  “誰的令?”

  “都尉大人,樓大人?!?p>  “鄧大人不曾交代?”

  “哪個鄧大人?”

  柔然士卒倏得想起來,說:“都尉交代過,這樣的事不必稟報鄧大人,大人軍務(wù)倥傯,即便是咱們說了,他也未必過問?!?p>  耿存蔚聽他怪腔怪調(diào)的咬著“倥傯”兩字,默默低頭看著胡海,后者昏了不足一刻便醒轉(zhuǎn)過來,他睜眼那一瞬是看見了耿存蔚的,動動嘴唇,也沒說什么。

  “吃過了不曾?”

  他答:“早吃過?!?p>  “有梅山客今晨做的擂茶,吃否?”

  “幾日未吃,倒有些想了?!?p>  耿存蔚便從胸口里摸出水囊來喂他,胡海只喝了兩口:“憑著這口氣能找到路便罷,再喝,怕他們過會兒要換法子折騰我了?!?p>  “自己琢磨出來的法子,也會怕?”

  胡海倚著木樁喘息:“這不是……明知故問?!?p>  “是韓越鐘?!?p>  胡海已然又昏死過去。

  次日胡海行刑時,整天水僅鄧擎一人相送,時滿街都是柔然士卒,樓罄帶人守了數(shù)日,一無所獲。

  元和十九年,赭案時,有靖難十一士,怒于柔然暴政,遂拔刀,欲以身赴難,約:生同志,死同烈!

  有士胡海,藉其高位,博連軍士為起具,然事卒為潛安侯鄧擎聞,斬于轅門,避及多人,歷刑而無言一字,臨刑日天水惟鄧擎相送。

  ——《天水聞錄·靖難十一士》

  注:(1)【剩好頭顱酬舊友,無損面目見群雄】為清·唐才常獄中題詩。

 ?。?)【君以此始,必以此終】摘自《左傳·宣公十二年》。

 ?。?)【此水朝所為……今請速殺】化用自清·唐才常被捕時所說“此才常所為,勤王事,酬死友,今請速殺!”。

天香夜羽

半途而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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