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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世族

第六章

簪纓世族 天香夜羽 2115 2019-11-16 23:50:00

  馮朗在大魏歷十一月初十到了長庾,那日是柔然的新年,君不聽政,臣不議事,無分尊卑,放眼望去滿街都是身著白衣的人群,隨行的象胥道:“柔然尚白,平日只有圣君子弟才可衣白,今日這樣的盛況,一年也只有一回?!?p>  柔然從前與居龍山的匈人為一族,故而相貌上很多相似處,眼眶深陷、額發(fā)卷曲……也正因此,柔然女子比中原人更多幾分異域之美,尤善歌舞。早在永安年間便有豪門以有柔然美姬為傲,馮朗在嶺南亦見過數(shù)次,故不以為奇。

  前來接見的是柔然大巫白直毅,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1)”,縱然巫師之流在中原已沒落,但柔然卻極為看重,圣君子弟多以在天教任巫師為榮,前代圣君更身兼大巫之職。

  白直毅比馮朗以為的還要年老些,僚臣遲英的回報上分明說他方過不惑之年,馮朗所見卻是一派老邁之相,白發(fā)蒼蒼,雙目渾濁,著實不像傳聞里執(zhí)掌權(quán)柄的柔然大巫。

  “柔然有句俗語:老天落不下黃沙子。”白直毅沒有帶譯官,他說著大齊官話,口音很純正,顫巍巍伸出手指指天,“我是同天做交換的人?!?p>  “閣下高義,馮某自愧不如,倘若便宜,您能否……”

  “不必恭維我,你求的東西是求不到的?!?p>  “您知道我要求什么?”

  “你的命星是畢星,中原《歷代天官書》里的成星,為疾為喪,為饑為兵,所居之宿國受殃(2),乃司戰(zhàn)禍之星,一切所得非所求,換了柔然任一個巫師來算都是一樣的?!?p>  白直毅引他在殿內(nèi)落座:“王上正與王姬說話,請稍候片刻。”說罷便往殿外走去。

  王姬?馮朗問道:“可是清永王姬?”

  白直毅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瞬,抬手緩緩闔上殿門:“為了與嶺南的盟約,柔然已獻(xiàn)出一位太子了,難道世子殿下連王姬也不肯放過嗎?”

  馮朗默然。

  半晌,漠魁終于進(jìn)得殿來,身后跟著一身材嬌小的女子,身著白衣,上隱隱有銀線紋飾,梳著婦人的發(fā)髻,她低著頭,馮朗看不清面目,卻知道這便是清永王姬。

  果然,漠魁道:“清永為孤之瑰寶,聽聞世子前來,非要見上一面,孤也無法?!?p>  清永王姬立于漠魁身側(cè),微微抬頭看了馮朗一眼,馮朗皺眉:“我要與您說的事,柔然大巫亦不得聽聞,王姬殿下在這里,恐怕不便?!?p>  “孤與女兒,事無不可言。”

  馮朗無法:“嶺南欲與柔然重擬盟約,一切照舊?!?p>  “我柔然已死了一位太子,世子殿下還以為能一切照舊?”

  “安西郡、岑州、鹽湖,這是嶺南最后的讓步?!?p>  “冰河?!鼻逵劳跫Ш鋈婚_口,“冰河以北、錦川以南,千里古果蘭荒漠本就我柔然故土,屆時嶺南廣有四海,區(qū)區(qū)古果蘭又怎會吝于賞賜?”

  馮朗望向漠魁:“柔然的王姬竟能隨意干政么?”

  后者頷首:“清永之意便是孤的意思?!?p>  馮朗拂袖而去:“馮某今日來此,是為與王上、與柔然結(jié)盟,倘若王上無有誠心,話也不必多說,我即刻回嶺南回稟父王,只是……柔然與嶺南開戰(zhàn),恐怕無論齊國還是遼國都要從心底里感激王上呢?!?p>  他走到殿門前時被清永王姬叫住:“殿下留步?!彼龑δ龖┣蟮溃骸芭畠河性捯c世子殿下說,請父王……”

  漠魁目光在她與馮朗之間轉(zhuǎn)了一圈:“好?!?p>  殿內(nèi)本無侍者,漠魁一走馮朗便忍不住開口:“漠素,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我?guī)熜置猛T一場,你大病三年、不問世事,怎么,一出來便要壞我的事?”

  “不是我要壞你的事,師兄,我只是不想與小師兄為敵?!?p>  馮朗放緩語氣:“是我冒失了,可我又何嘗想與他為敵。”

  “那便就此收手,我會說服父王與嶺南結(jié)盟,有小師兄在,想必齊國不會再興戰(zhàn)事,后輩的事,我們管不了,可自幼朝夕相對,我們彼此和睦不好?非要手足相殘?”

  “嶺南情形如何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在宛州營私放阿昀已然觸怒父王,今日空手而回,你以為我還能活嗎?”

  馮朗聲音艱澀:“阿素,我是沒有退路的人。”

  殿外狂風(fēng)呼嘯,吹得樹上枯枝晃動、黃葉飄搖,漠素絞緊帕子:“我想救你,可不愿因此害了小師兄?!?p>  “我放了他多少回,怎么就害了他了?”

  “你固然不忍殺他,可你一旦起事,天水、蓉城二營首當(dāng)其沖,小師兄是重情之人,你殺他在意的人,甚于殺他。”

  “師妹的意思,我知道了?!瘪T朗轉(zhuǎn)身對著殿門,門縫里漏進(jìn)的冷風(fēng)吹得他衣袂翻飛,“此一別山高路遠(yuǎn),愿我來日還有命再見到師妹?!?p>  漠素?fù)渖蟻肀ё∷难樉o貼在他后背上,悶聲道:“你知道我狠不下心來,你成心折磨我呢是不是!”

  馮朗默了一瞬,緩緩抬手蓋住她的手:“你若助我,我可回稟父王,娶你為妻;若你不助我,縱然阿昀即位,你以為齊國會允準(zhǔn)柔然與嶺南結(jié)盟?”

  他又道:“素素,如今我讓你選,你該知道我在嶺南如何進(jìn)退維艱。”

  漠素隱隱有哭腔:“我不選,師兄,我都不選。”

  “都不選,就是我死?!?p>  他聽見漠素哭道:“師父師娘視我們?nèi)缂撼?,見到我們同室操戈,又該何等痛心。?p>  元和十一月初十,嶺南與柔然立《長庾盟約》,即后世清永之盟。

  漠魁從殿內(nèi)出來時才看見白直毅仍在外面風(fēng)口上站著,盡白的須發(fā)風(fēng)中飄搖:“我欲卸去大巫之職?!?p>  “毅,多年相交,連你也不肯站到我這邊么?”

  “王上,柔然的大巫,永遠(yuǎn)站在天命這邊?!?p>  “那是從前,如今齊國強(qiáng)敵環(huán)伺,是天命顧我柔然,當(dāng)乘勢而起,與嶺南共分天下?!?p>  他轉(zhuǎn)身就走:“王上沒有看到?!?p>  漠魁在后面喊:“正因看得深,才與嶺南結(jié)盟?!?p>  “一個柔然圣君,一個柔然王姬,一個嶺南世子,用大齊官話說著反齊的事,呵?!?p>  注:(1)【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摘自《左傳》。

 ?。?)【為疾為喪,為饑為兵,所居之宿國受殃】摘自班固《漢書·天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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