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秋,去前面村子里找?guī)讉€繡娘過來,我要繡一面旗子?!?p> “將軍要什么樣的?”
“我在隴右時有一個諢號,他們都叫我殺將軍,做一面白旗,上面單用絳紅絲線繡一個“殺”字,那便是我的旗號!”
“下雨了?!?p> 扈不退站在河岸邊輕聲道。
嶺南秋冬尤其冷濕,他來蓉城近十年,本想已習慣這樣氣候,到嶺南后才知道還是經(jīng)受不了,客軍作戰(zhàn)最缺醫(yī)藥糧草,這幾日已有許多士卒周身酸痛不能應戰(zhàn),若說先前還能與劉權夾攻大些縣城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打到鏨水時便徹底打不動了。
憫州畢竟是嶺南王宮所在,戚水源更是防守森嚴,上將軍孟不棄親自坐鎮(zhèn),守軍五萬,其中更有八千水軍在鏨水邊布防,若非此時嶺南雨季,光憑水軍也能打過來了,三日前馮俊率軍三萬到了蛙鳴澗,徹底將他圍死在這里。
接連戰(zhàn)了兩日,萬般無奈下他退至鏨水河畔,與馮俊大軍隔著窄窄的溪澗對峙,孟不棄則不分晝夜派軍襲擾,等他率軍追過去又只肯在城頭上放箭,始終不肯決一死戰(zhàn)。
比起兩面夾攻,這樣圍而不攻才更讓扈不退憂慮,兩日來士氣已衰落許多,兼之斷了糧草補給,這幾日已殺了一批戰(zhàn)馬與幾個做了逃兵的士卒,再過幾日,他手下士卒們便會整隊整隊脫去盔甲,逃到河對岸去。
親隨長風在后面給他披上簑衣:“人已到齊。”
“還未收到劉權回信?”
長風垂著頭不曾開口。
“信使大約都不曾到那里,劉權日子未必有我好過?!?p> 扈不退拍拍他的肩:“放心。”
這次議事剛開了個頭嶺南那邊便打過來了,帶軍的孟昶似乎是孟不棄子侄輩人物,少年初陣,打得比先前要兇狠許多,比起外面嘈雜來,帳內(nèi)一片寂靜,扈不退看看座下部將,微微一笑:“哪位帶軍去會一會?”
無人應聲。
扈不退握著拳:“既如此,長風,你去看看。”
蓉城兵里戰(zhàn)馬已少了許多,先前戰(zhàn)損與這幾日迫不得已殺馬使得八千騎兵如今只剩了兩千不到,從帳外走時常看見殺了戰(zhàn)馬的騎兵坐在地上抱著馬鞍一遍遍看,僅存的十幾個隨軍醫(yī)師在帳內(nèi)看管受了重創(chuàng)的士卒——無非是將臟污不堪的布帶洗凈、晾干后再重新纏回去,近日少晴,連那些已破破爛爛的布帶也晾不干了。
長風帶著僅剩的兩千士卒上馬時忽然一陣疲累,并非他們不得不中嶺南疲軍之計,只是想到一出戰(zhàn)必有傷亡,有些可惜那些戰(zhàn)馬,死在嶺南箭下,倒不如死在這里,還能讓他們多撐一兩日。
兩軍隔著數(shù)百步便開始對射,待得長風這邊沖過去時對面帶頭的將軍已然帶著幾千嶺南軍朝戚水源撤去了,他攔住兩個千長:“不必追了?!弊芬沧凡簧系?。
誰想從對面又殺出一路嶺南兵來,隊列里升著一面血色“殺”字大旗,從盔甲到戰(zhàn)馬無不精良,連戰(zhàn)刀都是大齊產(chǎn)的環(huán)首刀而非嶺南粗制的砍刀,他幾乎以為孟不棄親自帶軍殺過來,后面騎兵不待他吩咐便舉起弓來,箭已上弦,只待對方?jīng)_到近前時便放箭。
“再等等!”
“殺!”對面那舉著殺字大旗的隊列里爆出一道吼聲,緊跟著士卒們便朝孟昶殺了過去,環(huán)首刀一齊出鞘,平舉的長矛仿若一片荊棘叢,沖殺之下孟昶大軍頃刻間沒了小半,長風猛一抖韁繩:“殺!”
后面一輪齊射,氣得他回手一刀背砸在左邊千長胸上,雙方形勢犬牙交錯、正膠著的時候哪有用箭的:“拔刀!”
身后兩千騎兵一齊拔出戰(zhàn)刀,朝孟昶殺過去,長風沖在最前,與兩個嶺南兵戰(zhàn)到一處,戰(zhàn)刀狠狠朝身側那人腰間斬去,鮮血崩出時濺了他半張臉。
“痛快!”
兩方夾攻,頭一次將孟不棄派出來襲擾的騎兵全部斬殺,長風已下令整軍,在一片混亂中來到那面大旗下:“蓉城營參軍扈不退將軍麾下,長風。”
旗下將軍面容年輕得很,朝他笑笑:“衛(wèi)昱軒。”
“驍騎將軍!”長風心神一震,眼看對面馮俊手下弓兵已經(jīng)在岸邊列陣,顧不得驗明身份,朝衛(wèi)昀比個手勢,“有話回去再說,馮俊弓兵到了?!?p> 衛(wèi)昀與周廷被扈不退手下一眾部將奉為上賓,主將還未開口,他們便七嘴八舌問起來:
“將軍從哪里來?”
“淚山戰(zhàn)況如何?”
“柔然那邊可有出兵?”
……
衛(wèi)昀始終一言不發(fā),直到聲音漸漸小下去,扈不退開口:“手下人冒昧,將軍見諒?!?p> “我與將軍同一日率軍攻打嶺南,經(jīng)由斷山、澤原到此,昨日遇到淚山劉權將軍的信使,柔然已出兵,劉將軍收到訊時已打過陽城,淚山那邊也殺敵過當,算是大捷,因?qū)④姳粐в诖?,音訊不通,故托我轉(zhuǎn)告將軍,劉將軍十七日便到蛙鳴澗,請將軍務必堅守幾日,到時兩方夾攻便可突圍?!?p> 他語氣雖平靜,扈不退座下將軍們卻很是振奮,衛(wèi)昀咳了一聲:“還有些私事要托付將軍。”話說到這,周廷與將軍們紛紛退下,長風帶親兵在外清帳。
扈不退長嘆一聲:“家父生前極仰慕凌城孔將軍,故亦給我取名“不退”,愿我如孔將軍般建立一番功業(yè),可惜我卻沒有孔將軍的好運氣,東山之戰(zhàn)時他還有凌城可據(jù)守,如今到我這里便只剩蛙鳴澗天險了。”
衛(wèi)昀低聲道:“沿途打探來的訊息,柔然世子上個月暴斃,漠魁以此拒不出兵,陳將軍被迫與柔然開戰(zhàn),如今岑州、天水已開始調(diào)兵,連宛州與瀘州多半兵力也被牽制,水營戍守西海輕易不掉動的,官州營也被梁忠牽制……”
現(xiàn)下能調(diào)動的只有蓉城營士卒,蓉城駐軍十五萬,已經(jīng)分出七萬進入嶺南,剩下八萬即便全部派出也無法將他們從嶺南救出來。
“嶺南派了多少人圍攻我?”
“除卻外面的八萬人,還有澤原水行舟的三萬大軍也在路上,最遲明日夜里也要到了?!?p> “十一萬大軍……”扈不退默了半晌,“小將軍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