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圖紋飾
“夫人。”
福爾從一個外面進(jìn)來的小丫頭手里接過茶盤,雙手呈到戚夫人面前,她每夜入睡以前要喝一盞熱熱的牛乳茶,這是戚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明規(guī)矩,也是伺候夫人的仆婢決不應(yīng)該忘記的。福爾跟了戚夫人有十多個年頭,雖然不是最開初的人,卻是最合她意的,她年近三十,有一張忠實(shí)的圓臉,上面沒有什么表情,眼皮松松的,已經(jīng)出現(xiàn)耷拉的趨勢,卻正好合了主子不喜下人抬眼亂看的心性。
這時候戚典正在房里陪著夫人坐著說話,這樣的時候?qū)嵲诤苌?。只有從來行為放縱的男子,到了這把歲數(shù)才會是戚典那樣的樣貌,他依舊高,而且并不瘦弱,可是一張抿得干巴巴的嘴唇和那雙光凜凜的尖眼睛,將他壯年時期的窺香竊艷泄露無遺。府里的姨娘并不多,死去的二三姨娘就算還在也與戚夫人年紀(jì)差不離,辛四姨娘進(jìn)門得早??墒悄昙o(jì)并不很大,因?yàn)樘∩缕輵褌松碜?,之后便沒有動靜了。下剩的還有幾位年輕一些的,都是戚夫人授意下由人牙子買回去的,模樣不大爽利,戚典也懶得理她們。也許因?yàn)榉蛉四蟮镁o,府里的人丁也就不算興旺,除卻三位公子,也只有一個嫡生女兒。不過,這位戚老爺究竟在外面有多少血脈就很難算得清楚。
福爾受戚夫人重用,一方面是她忠心耿耿而且得力,一方面跟她姿色的平庸不無干系,這樣從小乏味到老的女人戚夫人用著才放心些。這些福爾不會不清楚,可是她無所謂,因?yàn)榍宄刂雷约簺]有被老爺看上的希望,她也就樂得多巴結(jié)夫人。此刻她收了茶盤,靜靜立在一邊等候使喚,同時盯著羅漢椅上兩位主子盤起來的腳發(fā)愣。
“昨兒太晚了,散了席她就睡去了,我也就沒多問?!逼莘蛉肃艘豢跓岵枵f道。
“問她有什么用!以前也不是沒問過,不是什么也沒看出來嗎?支支吾吾的?!逼莸鋷е荒蜔┑纳袂閾]了揮手,“照我說,本來叫閨女自己看夫婿這種事也就你想得出來,自古父母之命,還有她一個小女孩子不肯的道理?你也忒寵她了。”
“難道老爺不疼舜華的?舜華年紀(jì)不算小了,總不能一直待在閨閣里,但說實(shí)話我是不想她離了我這里,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彥兒到底是個男孩,沒有舜華那么貼心,更何況舜華這里找好了婆家,咱們也好一心一意替彥兒尋人家?!?p> “你說得也有道理,舜華性子嬌慣,不合她的心意恐怕鬧出什么事來,只得這樣一家一家選看……我原想著彥兒那里還不必著急,他二十出頭,近些日子跟著我,我看他毛毛躁躁的,還是小孩子心性,再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怕找不到合適媳婦;只是前兒仿佛聽見因?yàn)槭裁垂媚飸Y了氣,罰得人家一雙手連看也不消看,昨晚上宴會也沒露面……”戚典一面用手指揉著自己膝蓋上的窩兒一面隨口提及,但是戚夫人卻聽進(jìn)去了,將茶碗遞還給福爾,故作輕松地說道:“哪有的事?我一天呆在府里難道還不知道?”
“那就是你的疏忽了,彥兒那小子不跟你說老實(shí)話,我恍惚記得那姑娘名兒叫什么阮兒的,是咱們棲霞苑養(yǎng)的姑娘,才十歲上出頭的,那樣小的姑娘懂什么事,還要他一個公子跟人家計較的?傳出去不像話?!?p> 戚夫人心下一動,問道:“我自下去問問,想來是那小丫頭不知輕重把彥兒得罪了也未可知,不過,是什么風(fēng)把這樣小事也刮到老爺耳朵里面去了?”
戚典微微笑著,用洞悉的眼神看著夫人:“我哪里聽了什么風(fēng)?不過是別個閑聊,恰巧給我聽見了。你也別多心,不過叫彥兒長些記性。還有就是母親那里要常去,現(xiàn)在母親不大管事了,可府里頭大事小事還是以母親的意思為先,凡事替我多問著些。你怎樣縱容孩子是一回事,可別叫外頭傳著傳著,給我扣一個不孝不敬的罪名。”
戚夫人聽他這樣說了,不敢再多嘴,心里雖然不舒服,也暫且都壓下去不提。
棲霞苑內(nèi)。
阮兒蜷在自己的床上翻看《莊子》,這本書已經(jīng)被翻得脫線,她覺得整個人很不新鮮,眼皮一跳一跳的,大概是昨晚上吹了涼風(fēng),或者因?yàn)樾睦锟傔€對那個在黑暗中窺視著她的人感到焦慮,她拿出一小塊破碎的布片,她今晨天還沒有亮全的時候回到昨晚的小院子里找到的,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她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或許只是經(jīng)過,只是出于好奇看一眼,可是她總想著這個人,她可能是有些想入非非,覺得或許戚懷放心不下她,她只能是在想入非非。
“阮兒!”
門輕輕開了個縫兒,一個柔柔的聲音叫她的名字,隨后伸進(jìn)來半張臉,臉上細(xì)細(xì)長長的眼睛像兩片映著水珠兒光亮的柳葉,門那邊傳來輕飄飄的聲音:“你沒有在睡覺吧?”
“沒有?!比顑汗蚱鹪诖惭靥筋^看看她,“快進(jìn)來吧,柳童姐,每次你都要先問一問?!?p> 門開得稍稍大一些,閃進(jìn)來一個身量苗條的姑娘,一頭青絲用綢帶束在身后,隨著步子在左右頻現(xiàn):“我總怕你衣衫不整的,看著多不像樣,苑里就數(shù)你刁鉆,偏愛揀白天睡覺,我能摸得著你的路數(shù)?”
“就算我睡著,你也在這一屋里住著難道沒見過?你明明是怕——”阮兒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忙住了嘴不說,卻被柳童把話接下去,她笑著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是啊,我就是怕二公子來找你,我進(jìn)來不壞了事嗎?”阮兒紅著臉縮到床里邊,順手把剛剛夾在書里的布片抽到手里面攥著。
“看來小丫頭還有事瞞著我哩?!绷热顑捍笊蠋讱q,有著極為纖細(xì)的腰肢和相當(dāng)靈敏的身手,是棲霞苑數(shù)一數(shù)二的舞伎,阮兒在這兒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可是一來就很得主子歡心——她總是很懂得察言觀色,什么些微的變化也不可能逃得過她的眼睛,而且她相當(dāng)乖覺,言語討人喜歡??赡苁且?yàn)槿顑喝菝渤霰姡昙o(jì)又小,柳童特意跟她親近,待她與旁人不同,她的花言巧語阮兒是充分領(lǐng)教過的。
“我跟你說這個事兒,你可不要跟旁人提起啊?!比顑菏掷锏牟紬l被柳童一把奪了去,只得不甘心地這樣叮囑她。
“你可要知道,即使我作了承諾,不告訴別人,你可能猜到我這承諾有幾斤幾兩?我長這么大,見過許多輕信別人的和輕易許諾的,都沒有什么好結(jié)果呢?!绷笾紬l反復(fù)看著,臉上是莫測的抽離其中的淡淡微笑,阮兒聽著她說出的話,像是隨口說的,但好像挺有道理,是經(jīng)驗(yàn)之談。
“那你守不守信用呢?”
“小丫頭可別抱希望?!绷催^了布條,瞟了阮兒一眼,突然出聲來:“嗐,我跟你說著玩兒的吶,你還當(dāng)真了,這是從哪兒找到的寶貝???一根布條?上次演奏之后你一個人被大公子留下,我留個心眼在門口守著,結(jié)果就看見你狠狠剜了他幾爪——怎么,他還沒死心?”
阮兒恨了她一眼:“不是他,你看我的手,傷了公子是要付出代價的呢。昨晚上你們都赴宴去了,這個是我溜出去走動的時候撿的?!?p> 柳童聽她說完,撇撇嘴:“唷,小丫頭又騙我,昨兒還說人不舒服在房里躺了一天來著?!?p> “別鬧,我說真的,走著走著到了一個院子里,里面一個黑乎乎的池塘,我看中間有水臺,只道是能坐一坐,便進(jìn)去了?!?p> 柳童漫不經(jīng)心地一問:“什么樣的院子?”
“我怎么知道?就在后園那邊的……小小一個月洞門,反正不是夫人們住的方向就是了?!?p> “戚府你待得比我久,還不知道不能亂逛的規(guī)矩嗎?”柳童好像想起什么,“后園……月洞門……你還是不要再去那里為好?!比顑喊l(fā)現(xiàn)柳童忽然來了興趣,她方才坐在床沿,眼睛雖然時不時看她,可是不過一瞬間就又轉(zhuǎn)到屋子里面別的什么東西上去,可是聽見她說有水臺的院落,柳童直起腰看住她,眼睛微微地瞇起來。
“那里難道還住著人,看著不像呢~”
“嘖,現(xiàn)在不是了……”柳童懶懶地伸展兩臂,然后把頭發(fā)捋到前面,用發(fā)梢在膝蓋上掃來掃去。
“從前有哪位夫人住過嗎?你還不知道我說的具體是哪里呢!”
“你說說,我也許猜錯了?!?p> “當(dāng)時很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那么直直走進(jìn)去——里面的地面很獨(dú)特,踩上去凹凸不平,是石子兒鋪就的,而且是鵝卵石?!?p> “你不是說很黑看不清嗎?”
“我不瞞你,今早上我又去了一趟,是小小的鵝卵石,每一顆的顏色都一樣,是不常見的晶透的蛋青色,那里是很老舊的院落,可就這樣的路面講究甚至奇特,也許真像你猜的那樣,曾經(jīng)有一位得老爺喜歡的夫人住在里面,不過顯然這位夫人已經(jīng)離開了。”
柳童看著阮兒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話,兩根食指在胸前無意識地點(diǎn)觸著,她一雙細(xì)細(xì)的眼睛從阮兒的臉上打量向下,落在凌亂的裙褶之中。
“戚府里你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多,這些地方既沒人去,你也別再亂闖,有什么好奇不解的也先放到一邊。我聽說大公子這些時日盯著你不放,可別觸著別的主子的霉頭?!绷@樣說,一面輕輕捏住阮兒的兩只小手,“二公子縱然護(hù)著你,他能力也有限,若你體貼他,就別給他惹麻煩了?!?p> 她將腰間的荷包取下來,把手里的布片小心裝進(jìn)去:“我替你收起來,也替你留意著,若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再告訴你。”
“嗯,這樣再好不過了,這些天我因?yàn)槭謧恢倍阍跅荚?,也沒機(jī)會碰見別人,就算想破腦袋也尋不到是誰?!比顑狐c(diǎn)點(diǎn)頭,露出歡喜的笑容,她注視著面前人的眼睛,直覺告訴她,東西不可能再回到自己手上來了,不過她并不感到可惜,她早認(rèn)出上面的椒圖紋,柳童愿意收到她手里,也許有她自己的意圖,跟她親近許久卻并不真正了解她,如果柳童方才就發(fā)現(xiàn)什么的話,她不愿意告訴自己的,大概是值得探尋的秘密。
這座靈氛堂是戚夫人所住的院落西北角的一處三間的抱廈,因?yàn)槭谴蠓蛉似剿鼐捶鸬乃?,裝飾清冷古樸,當(dāng)?shù)刂挥幸恢槐恐氐那嚆~香鼎,長日里焚著檀香,兩邊沒有隔斷,三間可以并作一間,老檀香粉那略帶清甜氣味的煙氣便輕易地四散開去,充溢著靈氛堂的每一個角落。
戚夫人眼下并沒有禮佛,辛四姨娘和小的幾個新姨娘都在堂屋里,大夫人在榻上坐著指導(dǎo)舜華小姐做她的女紅,雖然幾個姨娘一來夫人就命丫鬟們抬了凳子進(jìn)來,這幾個卻都不敢坐,小的鄒姨娘和呂姨娘都是大夫人為了籠絡(luò)老爺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自然凡事以夫人為先,還有一個老爺稍稍喜歡的侍妾,名喚清商的,原本是另一個姨娘的貼身丫鬟,后來不知怎么就跟了老爺了,她身份低,不敢造次。辛四姨娘在這些女人中地位稍稍高些,別的人知道,她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戚夫人雖然很不喜歡她,可人前人后也不敢十分排揎她。戚氏這樣的大族,規(guī)矩是早就定好的,大房即使暗中克扣些許,也不敢過于苛刻,如果鬧出來,反倒是大房吃虧,叫底下人笑話,說名門出身的正室還要使這些見不得人的陰招。
可是辛四姨娘畢竟是熬到兒子都成了年的歲數(shù),很明白戚夫人為人究竟如何,戚夫人倒是盼著她越矩闖禍,她們卻始終像拉鋸一般的你來我去,客套里藏著機(jī)鋒,可是誰也不愿意撕破臉。
因此,眼下戚夫人也不搭理這群女人,也不遣她們各自回偏院去。戚典如果沒什么事情和夫人商量的話,是不會來搭理她的,戚夫人雖然年紀(jì)大了也不在乎什么冷落不冷落,卻始終執(zhí)拗地把怨氣擰成細(xì)細(xì)的一股,一點(diǎn)一點(diǎn)磨折別人的性子,她把那些年紀(jì)比她輕的姨娘的煩惱當(dāng)做自己的少有的樂趣,如果沒有祖宗規(guī)矩管著的話,她想必會比現(xiàn)在惡毒百倍,可是正因?yàn)橛幸?guī)矩,她的痛苦加深了,變得更為內(nèi)斂深沉。
辛四姨娘看著鄒氏、呂氏小聲交談,跟自己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知道她們在刻意地保持距離,她心里暗笑,這幾個姨娘白頂著名頭,不受老爺待見不說,還要受大夫人的氣,不知道她們還有什么可小心翼翼地顧忌著的?她將手帕抽到手掌心里,捋了捋,那抹湖水綠淌在手心的窩窩上,她的手指跟許多年前剛進(jìn)府時到底不同了,粗了些,雖然護(hù)理得精心,卻是怪異的一種嬌嫩,是男人看到了不會再動心的手了,自己都三十七了呢!一眨眼在戚府里捱了二十幾年,這樣后勁濃醇的老山檀香粉的氣味已經(jīng)默默地聞了二十多年啦,真是快,當(dāng)時覺得難熬,后來的日子簡直又像流水一般了!她剛進(jìn)府來還是老夫人的洗腳丫鬟,低著頭進(jìn)來低著頭出去的那種,她費(fèi)了多少心計才讓前去請安的老爺看到她的臉,她知道自己有一張小巧的雞蛋臉,容易討人喜歡,可是一切又完全不像她想的那樣容易——府里的女人可真多呵,即使是當(dāng)時還沒有真正作得了主的老爺也是隔三差五又有新的通房丫頭,如果不是她運(yùn)道好懷上孩子,估計還沒等老爺記住她那張雞蛋小臉就被拋到腦后了,算來算去,這些年真正讓老爺收過心的也還只有那一個,好在她……
“姐姐想什么呢?”
辛四姨娘猛一回神,原來是清商踱到她身邊來,悄悄地扯她的衣裳問她,她連忙掛上笑臉說:“沒有什么,經(jīng)常站著沒有事情做就開始出神。”
她又微微偏過頭去看戚夫人那邊,舜華穿著桃紅衫,散著閃緞的裙子,偏著身體伏靠在荷葉洋漆小幾上,手里捏一支筆,這樣的姿勢好像在某個人身上看到過,只不過舜華那雙微微瞥著母親的大眼睛使得這個姿勢失去了嫻雅文靜的原意,她尖尖的手指、微蹙的眉尖全成了白費(fèi)功夫,有一股矯情做作的味道。舜華是按照大小姐的規(guī)格養(yǎng)的,不可能一點(diǎn)都沒有戚氏大族千金的風(fēng)范,只是她的裝腔作勢因?yàn)楸粙蓱T的緣故更加不能持久,常常為人探破。她這個樣子,再加上大夫人挑三揀四,真要嫁個人家,也難。辛四姨娘在心里暗道。這不干她的事,眼下還是懷兒的事情要緊,老爺不著急,自己不可能不留心。
“想必姐姐是看著舜華小姐,想起咱們二公子了?!毙了囊棠镛D(zhuǎn)過臉看了清商一眼,她一開始就不想搭理清商,她卻沒有離開,反而湊得更近。清商雖然身份不高,年紀(jì)卻也不小,熬了許多年也不見戚典把她扶上去做個正經(jīng)姨奶奶,身邊都只有可憐巴巴兒的一個不知事的小丫頭服侍著。老爺去她那兒倒不算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女人看著低眉順眼,卻相當(dāng)會使小意兒,心里自有著一副算盤。辛四姨娘雖然自己也是使女出身,卻不大原意跟清商走得近,怕人笑話她老毛病不改,也要跟這清商一般學(xué)著逢迎屈就的本事來。
可是到底人家主動尋了兩次話頭,沒有道理再轉(zhuǎn)過臉去不理,辛四姨娘只得微微點(diǎn)頭,說道:“聽說之前幾次設(shè)宴都是為著舜華小姐的婚事,也不知道人家找好了沒有?我的懷兒年紀(jì)說起來也不小了,只等著這一個定下,我也有機(jī)會跟老爺提一提呀?!?p> 清商一笑,那俏麗的眼睛下面就出現(xiàn)很明顯的兩個小包,下頜也不似從前緊致了——近些年她胖了好多,畢竟不再伺候別人,自己享起清福來,肉長得就快。
“姐姐還不知道吧,舜華小姐沒吱聲,夫人卻看上了一位,現(xiàn)下雖沒催著,心里怕是已經(jīng)著急了?!?p> “是誰?”辛四姨娘不由得內(nèi)心欽佩起來,清商四處走動得頻繁,消息總是靈透的,不像她,大夫人有意瞞著,老爺不說,她就是兩眼一抹黑,什么情況都不曉得。
“城南的沈氏你知道的吧?”清商用手往門外一點(diǎn)。
“誰還能不知道?”辛四姨娘輕輕嘆了一句,沈陶兩家都跟戚府是世交,戚典跟沈府當(dāng)家老爺稱兄道弟親熱異常,戚夫人想來也會選這樣的人家,“是沈府現(xiàn)當(dāng)家的二老爺?shù)莫?dú)子吧?我恍惚聽人說起叫沈騰的?!?p> “不是這一個,難道還能是別人?沈府人丁不算興旺,再數(shù)也只得歿了的大老爺那個遺腹孩子了,再不就是些不中用的女孩子家——”清商說順了嘴,見辛四姨娘迅速盯了她一眼,連忙掩口。
“這是在靈氛堂里,該忌著嘴?!毙了囊棠锴那奶嵝阉?,一面想著,清商白伺候老爺這么久,卻沒有生育,大概爬不上姨娘的位子也跟這有關(guān)系,她還總道女孩不頂用,若她能得個女兒,到底比現(xiàn)在不同些。
“說得入港,還道是跟姐姐兩個人閑聊哩!”清商慢慢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這邊正說著,那邊傳來戚夫人慢吞吞的聲音:“你們來了也多時了,是我的不是,跟舜華看著新描的花樣子,把你們給忘了,福爾也不提醒我?!备柲灸镜卣驹谝贿?,她總這樣被夫人當(dāng)作盾牌使,反正大家都明白戚夫人的真正用意,她一個下人有沒有反應(yīng)都沒關(guān)系了。
鄒氏和呂氏一聞聲就圍了過去,連聲稱贊小姐的花樣子畫得精細(xì),今日的衣裳穿得嬌艷,她們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覺得有大家小姐的風(fēng)范云云,不過是些表面功夫,辛四姨娘看了清商一眼,攜了她的手也一同走近前去。
“咱們小姐真是心靈手巧,見了那么些花樣子,還就數(shù)這個看著別致。”
舜華微微起身向她笑道:“四姨娘。”
“哦,這是生長在北方寒地里的頂冰花,我想起來了,我依稀記得小時候從那邊過來,小小的一兩朵,不很起眼的,不過當(dāng)作花樣子倒還鮮艷,有種楚楚動人的意思?!毙了囊棠餃惖媒┛粗切┘埳系狞S色的花朵,“不過,西姒城里并沒有這樣的小花,小姐從哪里看來的?”
“四姨娘知道的真是多,這種頂冰花真實(shí)模樣是如何我并不知道,我從一把扇子上看見的,便記下來了?!?p> “西姒城地處西南,潮濕得很,這樣的花培育不出來,真是可惜了,不然,小姐既然喜歡,夫人總能為小姐種出來?!?p> “不說母親,想來我就向二哥哥要去,他也為我?guī)Щ貋砹??!?p> 舜華只顧跟辛四姨娘說話,忘記身邊,戚夫人沒吭聲,掃了女兒一眼,慢慢地向辛四姨娘問道:“老爺前兒到你那里去,說沒說懷兒的親事?”
“喲,夫人,這哪里說得到懷兒身上,大公子都還沒定呢!再說了,咱們小姐的事情不是現(xiàn)下頂頂要緊的嗎?”
“你跟老爺說彥兒的事情了?”戚夫人臉上隱隱一種怒氣,只是舜華沒有注意到罷了,其余人可都是看的真真的。辛四姨娘當(dāng)然知道她在說什么,可是這時候只有裝傻,她一愣,問道:“彥兒能有什么事?”
“彥兒無論在外面還是府里頭,都算得上是規(guī)規(guī)矩矩,我平日里縱著你們,可不能叫你們動心思、使手腕兒到我的彥兒身上!”戚夫人伸手擋了福爾沏了熱水的茶杯,有些用力地把上半身直起來,她發(fā)火的時候就是全身僵硬。
“這話說得忒重,”辛四姨娘從來不在該硬氣的時候服軟,也不會被大夫人幾句話輕易就震懾住,“妹妹們論是誰都不敢在老爺面前說半句大公子的閑話,且不說大公子舉止如何,就是老爺聽見了,也要嫌我們搬弄是非,禍不來纏我倒就罷了,誰還自個兒惹禍去?”
呂氏鄒氏都不說話,清商看著不對,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勸道:“想來是夫人從老爺口里聽到了什么閑話兒,其實(shí)說起大公子,平時跟咱們都不大見面,真即使嚼舌根子也嚼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辛姐姐說的那樣,一個弄不好,反遭老爺懷疑了去;大概是外頭什么人說了些不好聽的。老爺天天在外面,見了什么人咱們也不清楚,在府里也就聽老太太的話?!彼€是愿意替辛四姨娘說說好話,大夫人一直壓著她,沒給過她一點(diǎn)兒好處,她憑什么不能讓別人給大夫人添堵?
經(jīng)清商這么一說,戚夫人不便再把矛頭對準(zhǔn)辛四姨娘,她緩緩氣,聲音也變得軟和一些了:“我哪里想到這些,彥兒從小跟著老爺出去,什么人、什么場合沒見過,值得誰在背后使壞。我想還是府里的人,只不知道是哪一個,若是老太太多言幾句倒也罷了,老太太年紀(jì)大了耳根子軟,什么話都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