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時間，足夠發(fā)生太多事。
足夠一個人忘記一只貓，并習慣和另一只貓相處。
“如果……”林默斟酌言辭，“如果你的貓還想回到你身邊呢？”
男孩搖搖頭，“就算它回來，它也不是它了。”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不是我了。”男孩輕撫懷中的小貓，“發(fā)生過的事無法改變，我確實拋棄了它，就算它再回來，我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會和以前一樣?！?p> 男孩仰起頭，“看到它就會想起我對家人拋棄它這個已經發(fā)生的事實的無力，這種無力會逐漸轉變成其他復雜的情感。如果它真的還在牽掛我，那我這個找替代品的無恥主人，和無辜的替代品又要如何自處？我無能又無恥的事實，比失去它還讓我難受，為了逃避這個事實，我希望永遠見不到它?！?p> 男孩輕笑，“人類一直都這樣自私又卑鄙。”
哦……林默明白了，這男孩不是早熟，而是中二。
但他說的是事實。
同男孩和他的父親告別，林默在不遠處找到了胖虎和潘多拉。
橘貓蹲在樹上，遙望和另一個胖虎玩鬧的男孩，“他真開心……真好?！?p> 林默無言。
哪里好了？
“我一直挺擔心的，沒有我的提醒，我的學生會不會背不好詩?！迸只⒍漕潉?，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他出師啦……真好?！?p> “那我就放心了?！迸只臉渖宪S下，“這段時間和你們相處得非常開心，但終于還是到了這個時候——契約已經完成，魔鬼，收走我的靈魂吧，我的貓生已經沒有遺憾了?！?p> 林默和潘多拉一起偏頭，感覺胖虎的語氣有點兒不對勁。
“人生自古誰無死，”橘貓又開始吟詩，“留取丹心照汗青。來吧！”
“等等！”它忽然大叫，“你們不會把我的尸體丟在這兒吧，起碼有點兒售后服務，弄個八星八鉆滑蓋棺材找個風水寶地把我葬了。話說，你們會尋龍訣嗎？”
林默和潘多拉對視一眼，終于知道胖虎哪里不對勁了。
林默輕咳一聲，“你不會以為，契約完成就會死？”
“難道不是？”胖虎愕然，“不是你說要靈魂的嗎？靈魂沒了還不死？”
它倒吸一口涼氣，“難道你要變身魔法少女把我變成隨身銀獸？！好惡心啊你這人！”
“一瞬間想到銀獸的你才是真的惡心?！绷帜鏌o表情地說明，“是靈魂碎片。”
胖虎不解，“有什么區(qū)別嗎？”
“當然有區(qū)別?！迸硕嗬趾脷庥趾眯?，“剝奪靈魂致死的契約已經是老古董了，現(xiàn)在魔鬼都講究可持續(xù)性發(fā)展?，F(xiàn)在的契約獲得靈魂而不傷害靈魂，要求既能滿足當代魔鬼的需要，又不對后代魔鬼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也就是說，交易靈魂碎片不會死?！?p> 胖虎炸毛，“神特么魔鬼講究可持續(xù)性發(fā)展！你們是地獄自然保護同盟的嗎？”
“切~”黑貓撇嘴，“少見多怪?！?p> “誰會常見魔鬼?。 迸只⒎瘩g，“特別是講究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的魔鬼?！?p> 林默眼簾微垂，“所以，你是抱著以生命為代價的想法，簽訂契約讓我?guī)兔ふ覍W生的?！?p> 當初胖虎簽訂契約時基本沒有猶豫，誰能想到它竟然有如此覺悟。
就算是死，我也要找到你。
只是見上一面，此生便再無遺憾。
“哈……”胖虎轉頭看向一邊，“我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吧——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p> 林默點頭，“好?！?p> 所以說，哪里好了……
“不過在去吃東西之前?！绷帜p聲道，“契約完成，魔鬼要收魂了。”
血月當空，殷弘的血氣吞噬了驕陽。
空氣中彌漫著渾濁的霧氣，林默看到靜止不動的胖虎身后有什么破碎成絢爛的流光。
那些流光撞在他身上，林默來不及體會其中的感覺，頭痛快速減輕，眼前的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小齒輪碰撞的輕響和大齒輪相互研磨的聲音不絕于耳，血色滿月在降臨，急速接近林默。
黑色和紅色的齒輪在血月中顯現(xiàn)出清晰的輪廓，或大或小的齒輪激烈地碰撞，簇擁著組成巨大的時鐘。
黃金時針飛速轉動，白銀分針緩慢移動，青銅秒針艱難爬行。
它們一點點靠近時間的終點和起點，每一次靠近都伴隨著世界的震蕩。
虛無的灰霧在震蕩中蔓延，吞噬了林默周圍的一切，將所有化為黑白。
在黑白的世界里，一切都在指針的移動中崩塌。樓房崩碎，地面隆起，紛亂的碎片在灰霧中組成漆黑的城。
黑城吞噬周圍的廢墟不斷生長，當所有指針停在十二點的瞬間，黑城終于完全建成，散發(fā)出猩紅的光，映照著因為太過接近而大得嚇人的血色滿月。
林默柔軟的黑發(fā)變得雪白，仿佛浸在水中一般豎起飄蕩，隱約可以看到發(fā)絲之間紅色的一對晶瑩尖角。
雙眼眼白漆黑，瞳仁猩紅。左眼黑氣翻滾溢出眼眶，猩紅的傷痕如魔紋一般包圍左眼，紅色瞳仁靜謐地燃燒。
魔牌瑪巴斯治愈了林默的身體，但無法治愈他的靈魂。
甩動尾巴，觸摸尖角，林默伸手推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鏡框，頭痛的消失讓他神清氣爽，張揚的笑容在臉上浮現(xiàn)，“回來的感覺真好?！?p> 白發(fā)貓耳娘潘多拉揮舞翅膀飛在半空中，無奈地看著之前面無表情的臉部肌肉僵硬患者變成笑容張揚的暴露狂，一陣無語。
潘多拉木然道，“你這是病啊……”
“我本來就有病?！绷帜毖劭磁硕嗬?，“你不是知道嗎？”
“我的錯……”潘多拉無奈，更正道，“你病得不輕?！?p> “到底是我的病越來越嚴重……還是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奇怪？”林默嘴角上揚，反手抽出腰間的游標卡尺，“不過都隨便，先完成眼前的事?！?p> 游標卡尺在手中旋轉延長成六十厘米，林默將卡尺當作手杖，握住上端用下端點地。
感謝現(xiàn)代化建設，到處都是瀝青。
黑色的地面翻滾，托起林默的身體沖向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