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孝子！”外面話語清皙地傳進大廳，九哥罵道，恨不得立即起身前往問罪。
“九娘，有道是：兼聽見明，偏聽則暗，鄉(xiāng)里下人說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可當(dāng)真。以后在鄉(xiāng)間萬事不可沖動?！壁w孟臣看了看憤憤的女兒，搖了搖頭，教育道。
“是，爹?！本拍锏拖铝祟^，卻支愣著耳朵，繼續(xù)聽著外面眾挑夫、鄉(xiāng)人談?wù)摗?p> 只聽得有人問道：“那個后生，賣掉那么多產(chǎn)業(yè)做什么？難道都拿去吃喝嫖賭去了？”
“呵，吃喝嫖賭！在別人眼中，吃喝嫖賭確實是敗家的，但在陳百萬眼中，再怎樣吃喝嫖賭也敗不光他家產(chǎn)業(yè)，他生什么氣。”那人笑著，繼續(xù)道，“這個陳巡檢，他賣了家產(chǎn)，拿去招募青壯了，說要去臨安府幫皇帝打家韃子（南方對蒙元奴隸主稱呼）。你們說，這蒙古人騎著高頭大馬，朝廷幾十萬兵馬都被他打得七零余落，你散盡家產(chǎn)，招上千把人，哪里夠那些蒙古人砍的。到時間不僅人財兩空，還性命不保，全家都受牽連！這可不是豬油蒙了心？這陳家不就完了！”
“是啊。那些韃子都是殺人不眨眼睛的野獸。朝廷幾十萬的兵老爺都打不過，幾千人好做什么，塞牙齒縫都不夠，這不是送死嘛?！?p> “就是這樣說啊。敗子敗了家產(chǎn)，命還在。照陳家小鬼這樣敗，命都要敗了噢?！庇腥诵χ?。
廳內(nèi)九娘聽得陳巡檢是散盡家財招人勤王，不由點了點頭，接著又聽外面的嘲笑聲，臉都不由氣紅了，正準(zhǔn)備起身出門去爭辯。趙孟臣忙擺擺手，讓她坐下。
“哼！大家都怕韃子，都不上前，就等著韃子上門吧?！遍T外，一個聲音響起，正是那施姓相公，他走上前，道：“你們就沒聽說，蒙元將天下人分為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北方漢人，咱們南人為第四等。”
“這有什么。人生下來不就分等嗎？有官有民，有貧有富。咱們下等人是做牛做馬的命，到哪時不是要做牛做馬賣力氣掙吃的?！庇腥瞬灰詾槿坏?。
“你真是活在深山，如同坐在鼓里?！笔┫喙Φ溃骸懊晒湃税讶朔殖伤牡仁钦娴陌盐覀兡戏饺水?dāng)牛當(dāng)馬。不對，是牛馬都不如。蒙古人明文規(guī)定，蒙古人是老爺，若殺死下等人，只需陪一頭驢子就沒事了。你自已想下，咱們南人，比北方漢人還低一等，殺了你，你不是白死！可能連一頭驢子都抵不上了。”
“不會吧。哪里能隨便殺人啊。”那漢子吶吶道。
“這倒是真的。”來自府城的挑夫倒消息更為靈通，說道：“聽說，蒙古人到一個地方，會把一個地方人的土地、家產(chǎn)全部搶走，女的全部抓走，男的做奴才。稍有所抗，就會全部殺光。前些年在河南、山東、四川都?xì)⒌萌嗣疾涣粢粋€?！?p> “不會吧。人全部殺了，叫哪個去種田，田里不都生草了嘛，吃什么哪？”
“你癡啊。蒙古人是吃牛吃羊的，哪里要人種田。田里長草正好用來養(yǎng)牛養(yǎng)羊?！庇腥诵Φ?。
“不會吧，那要養(yǎng)幾多牛羊啊?！蹦侨霜q自不信。
“你還真不要不信。上次聽一個湖北的客商說起，確實會這樣。蒙古老爺會把一個地方人全趕走，讓田地生草。聽說，蒙古人老皇帝說，要將日頭照到的地方，都變成蒙古人的草場。”
“真有這種事啊。”眾人一陣驚呼。
有挑夫接著道，“那個客商還說，蒙古老眼中，南方人，北方漢人都是奴才，不順眼就殺，堂客、女人，他們要睡哪個就是哪個?！?p> “那些蒙古老爺隨便殺人，隨便睡女人，那些人都是死肉，不會動?。∧敲炊嗳?，一起端刀殺了蒙古老爺啊?！蓖坏匾粋€恨恨道，眾人一看，卻是那個叫北地佬的粗壯的漢子。
“呵呵，殺得了嗎，人家早防到你了。那客商說，在北方，蒙古人統(tǒng)治的地方，漢人不能結(jié)伴，不能走親串友。五戶一保，相互監(jiān)督。一人犯事，五戶全殺。家中不能有一點點鐵器，犁田、割草都沒鐵器，做飯切菜的刀五家共一張，刻了字號，不得遺失。還要定時上交給蒙古老爺檢查，蒙古老爺檢查完，再由五戶出錢贖回去做飯切菜用。你沒刀沒槍，手無寸鐵，捏拳頭去打啊。赤手空拳，打得過披了甲、騎著馬，端著刀、背著箭的兵老爺嗎？”
北方佬一愣，扭著頭不說話了，大家想想那種情景，不由心情同樣沉重。
許久，方有人嘆道：“哎，這是命啊。天要收人種了。但愿菩薩保佑，蒙古人別到我們這里來?！?p> “嘿，朝廷沒了，這地方還躲得去？”另有一個挑夫苦笑道：“前些日子聽人說，咱們州里的老爺早派人去宣府、建康那邊求蒙古老爺去了。咱們信州這地方，就要劃給蒙古老爺管了。你想想，這蒙元人動不動就殺人，哪個不怕啊。常州你們聽說過吧，常州人不聽蒙古人的話，蒙古人一生氣，就將常州合城老少十多萬人殺得一個不留。蒙古人還把死人放到鍋里熬油，做來晚上點燈?！?p> “啊….”大多人都臉上煞白，驚慌起來。
廳中趙孟臣父女相互看了看，也沉下了臉。常州被屠，趙孟臣自然是知道的。以人熬油之事雖然有之，倒有些出入了。熬人油是蒙古人在攻打常州之城時，將周圍百姓抓來填壕，并將人殺死，熬油投到城頭作為火攻武器。
“不會吧，蒙古老爺這樣壞，躲還躲不及，還有人去求著他們來？”訐久，有人置疑道。
“哼，不求怎么辦。不求的話，蒙古人一發(fā)火，是要殺人的，到時殺得全地方人一個不留。求的話，倒可能會好些。再說，州府的那些老爺，討得蒙古人高興，還不是一樣當(dāng)官。平民百姓死活哪會讓他們看在眼里?！?p> “唉，就是苦了咱們老百姓啊。這都是命?。 北娙梭@悸不已，連當(dāng)下找不到活，生活無著都忘記了。
正在這時，街道上列隊走來一隊青壯，約有三四十人，排成三列縱隊，前面十余人穿著巡檢衣袍，當(dāng)頭一個二十歲上下青年，中等身材，四體勻稱，不是很壯碩，但卻十分精神，穿著皂色袍子，一邊領(lǐng)頭走著，還一邊呼喝號子，號子很是奇怪。
“全體都有，跟著節(jié)拍。一、二、一，一、二、二。走好了，回去有魚有肉！一、二、一…..”那青年呦喝道。
聽得有魚有肉，青壯們更來勁了。走得快的稍收了腳步，走慢的加快了腳步，隊伍變得更為整齊了些。好些人一邊走著，也一邊呼喝著“一二一，一二一…”
“好，就這樣，都打起精神來。一二一，…”
“這是……”棚內(nèi)眾人都起身出棚，站在街邊觀看，聽得外面動靜，趙孟臣父女帶著幾個黑衣漢子，也走出大廳來觀看。
“那些就是剛組建的巡檢保安團，當(dāng)前那個，就是陳家的那個敗家子陳遠(yuǎn)啦?！庇挟?dāng)?shù)厝溯p聲說道。
隊列踏著整齊的腳步聲開了過來，當(dāng)頭的青年一邊走著，還一邊向街邊人熱情地點著頭。
“陳巡檢威武。陳巡檢威武！”街邊好些孩童一邊跟著嬉鬧著，一邊喊著。
“謝謝，謝謝支持。下午到團部吃糖?！币娫S多孩童叫著，看熱鬧的人漸多，陳巡檢揮了揮手，隊伍慢了下來。
“好，大家緩步走。來，大家唱上一首，巡檢兵丁個個要牢記…預(yù)備，走！”
“巡檢兵丁個個要牢計，三大紀(jì)律八項注意…”幾十人一邊走著，突地齊聲唱了起來，看得眾人目瞪囗呆，一眾孩童聽得更加興奮，叫得更是起勁。
來到棚前，一眼就瞄到棚邊栓的幾匹馬，陳巡檢眼晴一亮，向邊上的一個漢子咐吩一聲，隊伍仍排著整齊的隊，吼著奇怪的歌，緩步前行。陳巡檢走到隊伍邊，不停地向街邊眾人拱手示意。
趙孟臣不由皺了爭眉，九娘倒看得饒有趣味。
“巡檢威武，巡檢威武?！迸镞叺氖〇|家不知怎地也叫了起來。陳巡檢一笑，向壯漢咐吩一聲，讓他帶著隊伍回去，自已帶著幾個人，向竹棚走來。
“謝謝各位父老捧場。謝謝施相公支持。”陳巡檢走近眾人，向眾人躬身施禮道。
“巡檢客氣了?！彪m說當(dāng)面是剛剛被說的一錢不值的敗家子，但終是這河口一地的頭面人物。眾人哪敢拿大，紛紛亂亂的行禮。
陳巡檢一笑，將目光轉(zhuǎn)向施相公，道：“原來施相公在這里。前些日子，我還想與施相公一會，向施相公討教些事呢。”
“巡檢客氣了，小的才疏學(xué)淺，哪值得巡檢討教?！笔〇|家謙遜道。
“呵呵，施相公過謙了。在這河口，施相公的才學(xué)是有口皆碑嘛。這事咱們找機會再說?！标愌矙z呵呵笑道，接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壯碩的大漢，笑著打招呼道：“喲，北地佬，吃過了嗎？”
“這碼頭一個客商都沒有，哪來的北地佬嗡聲道。
“哦，正好我也沒吃。難得有緣相聚，擇日不如撞日，走，今天我做東，施相公，北地佬，咱們一起進去吃些。”
“無功不受實祿，巡檢大人貴人相請，小人吃受不起。”北地佬一愣，拒絕道。
“什么貴人不貴人的。同樣長著一張嘴，一餐不吃餓得慌?！标愌矙z笑道。
“你個北地佬，怎么這樣不識好歹！巡檢誠意相請，你還裝腔作勢做什么?！辈恢裁磿r候，店里伙計笑著上前，將北地佬一推?？赡苁嵌亲硬粻帤猓钡乩锌谏险f著，伙計的推掇下，腳步還是不自覺地邁進了大廳。
“巡檢，你老請進?！被镉嫕M臉堆著笑，恨不得將腰躬到地上。
“呵呵，無需客氣。施相公，你先請?！标愌矙z謙讓著施東家道。
“還是巡檢先請?！?p> “施相公先。”…
“哼，腥腥作態(tài)！”兩人在門前互相謙讓著，惹惱了后面欲進廳的九娘等人，九娘在后罵道。
“噢，對不住，對不住?！标愌矙z轉(zhuǎn)過身，向身后趙孟臣父女等人拱手道，接著與施東家一起讓在一邊，道：“女士優(yōu)先。各位請進。”
九娘哼了一聲，當(dāng)先進廳，趙孟臣倒向陳遠(yuǎn)善意地笑了笑，隨女兒身后也進了大廳。
“伙計，今天我請客，棚外的人，每人湯餅管飽?！笨戳丝磁锿獾囊槐娞舴蜷e漢，陳巡檢吩咐伙計道。
“巡檢威武！”
“巡檢氣派！”
“多謝巡檢大人！”……
聽得有白飯可吃，棚外眾人連聲感謝，不停呼叫。
陳巡檢呵呵笑著，向眾人拱了拱手，也不和施東家再多謙讓，兩人一起進廳。進廳后，也不多講禮儀，與施東家、北地佬及兩個親隨圍著一張桌子坐下，與趙孟臣父女相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