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穿著鎧甲的人從大門沖了進(jìn)來,木制的大門被撞得東倒西歪,塵土彌漫得到處都是,喬言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就感到寒意順著冰涼的劍鋒沿著經(jīng)脈往上竄著。
“這位仁兄,你說著蘇湄真是,一個弱女子竟引得小皇帝派咱們這些人來追殺她,有這個必要么?”說話的正是小皇帝麾下的羽林衛(wèi)其中一員,得知蘇湄曾出現(xiàn)在河州,他便派最親近的羽林衛(wèi)遠(yuǎn)赴河州,只為捉拿蘇湄歸案。
“這女人不簡單哪!聽說她可是先帝生前的心腹,先帝死之前還把可號令天下武林勢力的衡山令交付于她,希望她為自己翻盤,結(jié)果,也是天道輪回,被皇上發(fā)現(xiàn),一氣之下把衡山令捏了個粉碎,把她扔下了懸崖,本來以為粉身碎骨了,沒想到,竟在這遠(yuǎn)離京都的河州死灰復(fù)燃,陛下能不生氣嗎?”他前面的人轉(zhuǎn)過身來,悄悄地在他耳邊說著。
“要是我,才不把衡山令毀了呢!怎么說也是個那么好的東西,陛下還真是忍心!”他惋惜地?fù)u著頭,同時向前面看了一眼。
“這你就不懂了吧,陛下有多恨他老子全天下不知道,咱們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如今這蘇姑娘忽然出現(xiàn),他定然氣得不輕,要不然,也不會派羽林衛(wèi)千里迢迢地來到河州,話說,前邊怎么還沒完事啊,不是一個郎中家嗎?”前面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的模樣仿佛經(jīng)常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似的。
“呸!我不認(rèn)識,什么蘇湄,我見都沒見過!”喬叔憤怒地說著,他看見這些穿著鎧甲的人,就知道壞事將近。
“胡說!你是郎中,受了傷的人總要來你這里看病吧!”為首的羽林衛(wèi)抓住了喬叔的衣領(lǐng),眼神兇狠。
“這河州也不止有我一家醫(yī)館,我沒見過就是沒見過,騙你們作甚!”喬叔咬緊不松口,這世上,不管是劍客,還是醫(yī)者,亦有赤子之心。
“不說是吧?那我宰了他!”方才說話排在隊尾的羽林衛(wèi)從人群中走至喬叔的面前,把手上拖的人拎起,正正地在喬叔的眼前,是喬言。
喬叔的嘴唇顫抖,眼里盡是不舍,可他還是說:“醫(yī)者自有醫(yī)德,就算你們?nèi)绱?,我也還是那句話——沒見過?!?p> 喬言看著父親,即使性命還在他人手里,這一刻起,他才真真正正學(xué)會了一個詞——醫(yī)者。
“那好吧!收隊,走了!”為首的羽林衛(wèi)愁苦地?fù)]了揮手,轉(zhuǎn)身走出了喬家破爛不堪、經(jīng)過幾次修繕的大門。
“頭兒啊,陛下只是說那逆賊在河州,可是,這偌大的河州城,咱們只有十幾個人,怎么找呀?他那告示貼得漫天都是,只怕那逆賊看到消息早就跑了!”副統(tǒng)領(lǐng)一臉無奈地說著,他本以為,新帝登基,得到提拔,做一些保國衛(wèi)民的熱血之事,能多領(lǐng)些俸祿,現(xiàn)在看來,都成了夢幻泡影了。
“先找著吧,又能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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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您起了?!碧K湄剛睜開眼睛下床,就看見山寨的大當(dāng)家在她房間外面畢恭畢敬地站著。
“都說了不要叫我大姐了,李由?!碧K湄?zé)o奈地穿過了他,這半年來,盡是因這漢子一張口就叫她“大姐”,搞得現(xiàn)在所有人看見她都要畢恭畢敬、齊刷刷地喊一聲“大姐好”,威風(fēng)是威風(fēng),但是,若是在外人看來,也難免有些尷尬。
這事還得從蘇湄遇到他們被搶劫的那一天起,這李由派了二弟三弟單挑蘇湄都已慘敗告終,竟還不知好歹地要全山寨的人都上,后果可想而知,結(jié)果到頭來,財也不劫了,色也不要了,一行人皆對她俯首稱臣喚一聲“大姐”,請?zhí)K湄坐鎮(zhèn)山寨,要是在平常,蘇湄或許會二話不說催馬離開,可是此時她被四處追殺,竟覺得自己與這山匪盜賊冥冥中湊成一窩,在這世上,沒有容身之處的時候,極陰暗的地方也會選擇當(dāng)作藏身之所的。
“大姐,您今天是不是沒事干,那我陪您去山下散散心?”李由一邊說著,一邊看蘇湄的臉色,聽說今日有大批商隊路過此地,若是蘇湄能夠助他們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別想著我會幫你們,打家劫舍,傷人性命,我是不會干的!”蘇湄一眼就看穿了李由的心思,義正言辭地拒絕道,在這山匪窩里,因為武功要高于他們很多,蘇湄總是被各種各樣的人垂涎。
“可是,大姐,對方人多勢眾,我們打不過呀,還得折損幾員大將,這多不劃算呀!”別看李由生得高大,撒起嬌來,也是一把好手。
“又不是我讓你們?nèi)尳俚?,也就是對方請的鏢局弱了一點,否則,你們根本毫無還手之力!”這些莫名自信的山賊有時還很可愛,比如,會聽蘇湄的話在這肥沃的山頭種滿糧食和大白菜。
“這——時間長了,兄弟們也想改善一下伙食嘛!”李由嗤嗤一笑,下一瞬卻把蘇湄整個人提了起來。
“喂——我又沒說改善生活——你拉著我干嘛?喂——”蘇湄就這樣被李由連拖帶拽地去了山下——他們這個山寨打家劫舍的根據(jù)地。
結(jié)果一下山,就傻了眼,因為——有人比他們要提前行動了。
“你們夫妻二人真是不識好歹!我等已經(jīng)說過留下買路財,便不傷害你們二人性命,不答應(yīng)——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大漢站在路中間,看著兇神惡煞。
“還請這位大哥饒過我二人性命,我們身上的錢,是要給我夫君進(jìn)京趕考用的,還望大哥開恩哪!”那隊夫妻瑟瑟縮縮抱在一起,恐懼地看向大漢。
“現(xiàn)在這年頭,誰都想出來搶我們山賊的生意,真是——干哪一行也不容易啊!”李由在一旁唉聲嘆氣,哭喪著臉,不過對這種小本生意,他還是沒多大欲望,畢竟,他們是附近唯一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山寨。
蘇湄也只是靜靜地站在李由旁邊,觀看著情勢發(fā)展,確實,如李由所說,這年頭,山賊很少有不假以聲勢的。
只是,看著看著,那人的劍差點離那男人的心口就剩一寸長的距離了,蘇湄情急之下只好把李由的大刀扔了過去,“叮當(dāng)”撞掉了那把閃著寒光的劍,一剎那間,蘇湄已經(jīng)到了他們中間。
“這山賊不好做,大家互相體諒,你夫婦二人既要上京趕考,我們這些做山賊的,還得填飽肚子呢!你說是不是,兄弟?”蘇湄雙手抱在胸前,向那大漢示意道。
“那是自然!多謝這位兄弟出手相助!待我現(xiàn)在就宰了他們,他們二人身上的錢財,你我瓜分!”大漢感激地看了蘇湄一眼,提劍就要取他們二人性命。
“哎——雖然做山賊不容易,可是,青天白日下害人性命,就有點傷天害理了!”蘇湄話鋒一轉(zhuǎn),拿起刀來直指那大漢,刀尖差一點就刺破了他的臉。
“你——兄弟,你怎么變卦呢?說好了咱們一起——”大漢眼珠子咕嚕嚕地轉(zhuǎn),分不清眼前是個什么情況。
“變卦?你傷人性命,本就是不對的,我們偶遇此地,不過喬裝打扮,三言兩語就成了你的同伙了?”李由突然從高高而茂密的草叢后面走了出來,看他一本正經(jīng)呵斥那人的模樣,還以為他是何地而來的大俠。
“好好好,兩位大俠饒命,我今后定當(dāng)金盆洗手,好好做人!”那大漢嚇得不輕,也許,這理由僅僅是李由的塊頭比他大太多了。
“哦,是嗎?”蘇湄心里忍不住地笑,臉上卻還憋著。
“是是是,大俠饒我一命,日后相見,我必定萬死不辭!”大漢低著頭,慢慢地往下移直到蘇湄的刀鋒在他的頭頂上。
“那你走吧,今日便饒你一命!日后再讓我看見你興風(fēng)作浪,我就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蘇湄把刀收回,遞到了李由手上,手上沒有流云劍,用著什么也不太順手。
“多謝大俠,多謝大俠!”大漢連滾帶爬地跑了,在地上蹭起一層塵土。
“多謝姑娘,日后我們結(jié)草銜環(huán),必報今日之恩!”那男子看著年歲也不大,約莫有二十來歲的樣子,一股子書生氣,對蘇湄說著。
“別說——你說你們二人真的是,他都要你們性命了,你們還不把錢給他,難道等死???”蘇湄有些氣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她沒想到,讀了圣賢書的人也這般迂腐,不懂變通。
“可是——我們身上僅有的錢是要給夫君上京趕考的,若是沒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有這樣的機(jī)會了?!蹦切∠眿D嬌滴滴的,看著柔弱,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啊,若是沒人來救你們,你們還考什么考,今日怕是要折在這里了!不管怎么說,保命要緊呀!”
“我們記住了,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若是有機(jī)會,等我夫君科考回來,還了姑娘的大恩?!?p>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我可沒穿姑娘的衣服?!碧K湄驚奇地問著,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武服,精煉干脆,哪里有半分姑娘的扭扭捏捏?
那女子看著蘇湄,掩面一笑,隨后輕聲對蘇湄說:“姑娘生得好看,男子中可沒有這么好看的,那人不識,是他怕是沒有見過姑娘?!?p> 蘇湄臉上紅彤彤的,這輩子還沒什么人夸她,夸了又覺得十分不好意思,蘇湄?fù)狭藫夏X袋,不好意思地說:“哈哈,過獎過獎,我——”
“實不相瞞,我二人其實也是山賊,和剛才那個人不一樣,我們是地地道道的山賊,我叫李由,她是我們山寨的大姐,她武功可高了,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見過能打敗她的人呢!”蘇湄正想要編個假名字和假住址的時候,李由這個大塊頭憨憨一笑,直接把蘇湄和他的底細(xì)抖了出來。
“???”那夫婦二人又瑟縮一番,許久,才顫抖著問蘇湄:“這位大哥說的——是,是真的嗎?”
蘇湄瞪了一眼李由,這家伙,每次都是這樣,不壞她的事就不行,不把人嚇跑不甘心。
“額——其實,我只是借住在這山寨上,我沒搶劫過別人的,而且,我們山寨里不搶劫良民的,都是在山寨里種東西自己吃的?!碧K湄語無論次地解釋著,這世上,有誰還會,聽之后的這些東西呢?若是如此,她也就不用東躲西藏,四處逃生了。
“哈哈哈——”那男子忽而爽朗地笑起來,連帶著那女子也笑了起來。
“姑娘真是好玩,若是姑娘說自己是山賊,我二人相信也無妨,畢竟,姑娘俠肝義膽,和那些山賊是不一樣的?!?p> “你們不怕我們嗎?”李由聽到這話,興奮地走到他們面前,眼里閃爍著光亮。
“大當(dāng)家的,我在鍋里還燉著土豆呢,你幫我去看一眼,糊了就不好了?!碧K湄費(fèi)了老大的勁兒把李由掰開,站在那對夫婦的面前。
“???”李由一溜煙地跑了,轉(zhuǎn)眼間就沒影了。他深刻地記著,上次蘇湄沒有看好鍋差點燒了整個山寨釀成的慘禍。
“額——”蘇湄搓著雙手,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寂靜中,她偶爾抬起頭來看看他們的眼神。
“姑娘不必多說,我們二人銘記姑娘的救命之恩,幾個月后是小生兒子的百歲,希望姑娘能來參加,屆時我會將請?zhí)f到山寨上?!碧K湄這才注意起女子微凸的小腹,忙怪自己方才太過大意。
“提前恭喜你們了,只是,若是金榜題名,還請公子仔細(xì)斟酌,畢竟,伴君如伴虎,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毙』实刍蛟S是個好皇帝,她也不知自己這樣勸人是否私心作祟,但是,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那年輕男子有些愕然,他一生中最崇拜的人便是丞相陌謙,以一己之力改變朝堂格局,他上京趕考,也是為了能夠見陌謙一面,不過,他還是對蘇湄微微一笑,說了一聲:“多謝蘇姑娘提醒。”隨后便帶著妻子轉(zhuǎn)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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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怎地抱了個娃娃回來?”山寨的二當(dāng)家李巍在臨近晌午的時候,看見蘇湄落魄地抱了個娃娃走了回來。
“怎的?那家人不歡迎你啊,所以你把他們的娃娃搶了回來?”李巍見蘇湄沒有答話,好奇地向娃娃身邊湊了湊。
“你——”蘇湄聽見這話抬起頭來盯著李巍,許久,眸中又聚起了傷心之意,嘆了口氣便越過他走開了。
蘇湄在昨日收到請?zhí)?,本是滿心歡喜下山,想著叫娃娃認(rèn)她做個干娘什么的,也算是功德圓滿了,結(jié)果,她一踏進(jìn)那家的門,就看見長長的血跡從門口一直拖到了房間里,院子里的花草東倒西歪,蘇湄放眼望去,沒有見到一個活人,她急忙奔至房間內(nèi)部,才看見娃娃的爹已經(jīng)氣絕,身下是一大灘血跡,蘇湄聽到內(nèi)室里有微弱的呼吸聲,她趕到時,看見娃娃的母親還剩著最后一口氣,匍匐在地面上。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誰?”
“姑娘,你來了——我先將孩子托付給你——,希望——希望你能將她好好養(yǎng)大。”娃娃的娘嘴角淌著鮮血,拼盡生命中最后一絲力氣把身下的孩子遞到了蘇湄的手上。
“蘇姑娘快走,他們——他們還會再回來的!”娃娃的母親說完最后一句話,便倒在了血泊中。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蘇湄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抱著娃娃走了出去。
“我還以為他們說的貴客是誰呢?原來是蘇姑娘??!”尖銳的聲音刺破了蘇湄的耳朵,竟是故人——杜羅。
“敢問他們何罪之有?竟遭這滅門慘禍!”蘇湄氣血翻涌,便想立時解決了眼前這些人。
“哈哈哈哈!這世界上,沒理由殺人的多了,何況,他們?nèi)橇巳四??想必蘇姑娘不知道,這位張公子,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吧,當(dāng)了狀元,還不想為皇上賣命,那就把他的命送給閻王爺吧!”杜羅猶如一尊死神站在門口,臉上掛著陰邪的笑容。
“想不到,幾年不見,杜管家竟為皇帝做事了?真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啊,我淪落至此,竟還能遇見昔日故人,你我當(dāng)真是緣分不淺吶!”蘇湄把娃娃緊緊地護(hù)在懷里,盯著杜羅和她手下的人。
“呵,我現(xiàn)在確實不是皇上的人,不過,等把他們二人還有你的尸首送到陛下面前,我還愁不受重用嗎?”杜羅心里想著日后的如意算盤,嘴上也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那便來試試!當(dāng)今陛下以仁德治國,最是惜才,你將他新科狀元斬至劍下,你就不怕他倒打你一耙?”
“哈哈,那提了你的頭去見,我自然榮華無數(shù)!”杜羅一揮手,身后的黑衣人奔涌而上,蘇湄躲閃不至,一個不小心被杜羅差點將娃娃搶了去。
她連忙翻身退后,怕傷著娃娃,只好暫時從黑衣人之中退了出來,打算一招“踏雪無痕”離開這里,杜羅卻看出了蘇湄的意思,她叫人將蘇湄團(tuán)團(tuán)圍住,冷笑一聲,從背后抽出一支箭,射向蘇湄懷中的娃娃。
箭來得快,蘇湄沒有來得及躲開,只護(hù)住了懷里的娃娃,快速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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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山寨里忽然來了這么一個奶娃娃,全山寨的大男人都當(dāng)小祖宗寵著,就連尿布都是爭著搶著洗,這不,為了娃娃的身體健康,三當(dāng)家李規(guī)不知從哪里打劫了一頭奶牛,每天忙活著給娃娃擠奶,對于打劫的事,他們已經(jīng)遺忘許久了,畢竟,能夠自給自足嘛!
“你不吃怎么長大呀,娃娃?”蘇湄?zé)o奈地看著被打翻的碗,這小家伙,真的很難伺候啊,整個山寨里就她這么一個女的,所以,許多的重任就落在了蘇湄的肩上。
“哎——你這不行啊,你這樣喂孩子怎么會吃呢?”李由走了進(jìn)來,從蘇湄懷中搶過娃娃輕輕地安撫著,拍著她幼小的后背,不知在唱著什么奇奇怪怪的兒歌,娃娃竟開心得笑了起來。
“大當(dāng)家真是熟練,游刃有余?。 碧K湄訕訕地笑著,她對個娃娃,是真的沒有太大的耐心啊。
“說來這孩子的父母也是可憐,才三個月,就雙雙棄她而去了,唉——。”李由看著娃娃,不由生出憐憫之心,縱然他也做過些搶人錢財?shù)牟粷?jì)之事,可是,看見剛出生的、如嫩芽般的孩子,還是欣喜不已的。
“哦,對了,有個女人帶了十幾個黑衣人來闖山寨,說是要拿你的命,被兄弟們活捉了,就關(guān)在柴房里呢!說來,蘇姑娘你的武功真是奇特,三兩招之內(nèi)便能立于不敗之地?!崩钣闪w慕地看著蘇湄,眼里崇拜之情顯露。
“我還沒去找她呢!她自己便來送死了!”蘇湄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握成拳,眼神漸漸變得昏暗。
陰冷潮濕的柴房里,杜羅裹著身子瑟瑟發(fā)抖,她本以為這山寨里的人不堪一擊,蘇湄被她遇上了,就算是為了千金萬戶侯,也要來試一試,結(jié)果,竟落得如此下場。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被打開,蘇湄走了進(jìn)來,燈光昏暗,杜羅看不清蘇湄臉上的表情,她只是覺得寒意充斥著全身,而眼前這個安靜的人,仿佛在醞釀著極大的陰謀。
“怎么,你怕了嗎?你殺害張氏夫婦的時候,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有人會替他們尋仇嗎?你做傷天害理之事、惡語傷人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會遭天譴嗎?”蘇湄看著拖著身子向后一點點挪動的杜羅,只覺萬分惡心。
“你這不知哪里來的賤人,事到如今,還在為我當(dāng)初說過的話耿耿于懷嗎?那我便再說一遍,你是賤人!你們?nèi)叶际琴v人!額——”杜羅的喉嚨被蘇湄捏緊,她的眼神里,盡是挑釁。
“那便無需多說了,你在我手里,還敢如一只瘋狗似的狂吠,說到底,我也很佩服你的膽量,不過,在把你扔進(jìn)狼群之前,我還是要與你說一件事?!?p> 蘇湄隨身帶了一支匕首,那匕首的光雪亮,刀鋒反轉(zhuǎn)著,不斷在房間里映出光影,晃得杜氏眼睛發(fā)昏,昏昏沉沉地,她只看見眼前一片血紅色,瘋了一樣環(huán)著雙臂護(hù)住自己,才發(fā)現(xiàn)身上沒有一處疼痛,這才發(fā)現(xiàn),是蘇湄用匕首把自己的手心劃得血肉模糊,她驚魂未定地仰頭看著蘇湄,不知她要做什么。
“你對我而言,無所謂,但是,你辱我蘇家先祖,就是我這一生的底線,你更——不能殺了張氏夫婦!恃強(qiáng)凌弱,欺負(fù)弱小,借別人的性命往上爬的人,真叫我惡心!你聽著,看著,我說的話,決不改變,我流的血,便是你日后的下場!”
杜羅瘋狂地喊叫著:“你敢殺我!蘇湄,你敢殺我?你殺了我,你就殺人了!你以為陌謙還會護(hù)著你嗎?他還會喜歡一個殺人的人嗎?”
“我手上沾的人命多了!并不差你這一條!”蘇湄決然離開,關(guān)門的時候感覺到腿上似乎有什么東西。
“蘇姑娘,我求求你了,饒了我吧!”
她沒有理,只是甩開了腿,狠狠地關(guān)上了門。
“大姐,這個人怎么處置?”三當(dāng)家李規(guī)恰好走到這附近,聽到里面鬼哭狼嚎,本打算過來看看,沒想到碰到了蘇湄。
“丟給狼群吧?!碧K湄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可是,她臉上的表情,讓李規(guī)覺得她并不像在開玩笑。
“這女人啊,還真是深不可測!”李規(guī)搖了搖頭,心里雖如是想,但還是把杜羅套了麻袋,扔到了山下經(jīng)常有野狼出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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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了兩年,娃娃已能咿呀地說著一詞半句,走路卻十分利索,經(jīng)常在偌大的山寨跑得沒影。
蘇湄最開心的時候便是娃娃叫著她“嬢嬢”,這一聲,軟軟糯糯,甜到了心尖兒里去了,讓她恨不得把娃娃走到哪里帶到哪里,帶到哪里,親到哪里,結(jié)果搞得娃娃現(xiàn)在還總是留口水,這也就苦了自告奮勇的給娃娃洗衣服的李巍。
他總是這樣對蘇湄說:“大姐,人家都說小孩子不能老親的,你看咱們娃娃,都兩歲多了,還留口水,這——叫別人看見多不好呀?”
“在這山寨里,隱天蔽日的,誰能看見,長大了自然就不留口水了!”蘇湄理直氣壯地說著,因為她不給娃娃洗衣服。
“大姐,你給娃娃起個名字吧,不能到時候長大了,二十郎當(dāng)歲的小伙子了,還叫娃娃吧?”李規(guī)如此說著。
“起什么名字啊,叫娃娃多可愛啊,況且,我們現(xiàn)在給娃娃起名字,也太晚了,她不會答應(yīng)的。”蘇湄一邊逗著娃娃,一邊說。
“不要吧?”李規(guī)想到了他十幾歲的時候他娘還在后邊跟著“鐵蛋”“鐵蛋”地叫著,扶額苦笑。
“大姐,你看!是信鴿!俺這輩子,第一次見信鴿呢!”李規(guī)欣喜地看著從空中俯沖而下的白色信鴿,乖乖地伸出手來,任它停下。
“為什么有人會往山寨里寄信鴿?”李由突然出現(xiàn)在蘇湄背后,摘下那卷紙,隨后遞給了蘇湄。
“我不識字?!?p> “大哥?俺還以為你挺熟練的呢?結(jié)果你到這就停啦?”李規(guī)驚訝地看著李由,艷羨的眼神變成了嫌棄。
“我——快問問大姐,這上邊說了什么?!?p> 蘇湄將卷軸打開,寥寥幾行字墨跡未干,想來必是倉促提筆寫下,故人手筆在她眼中依舊明朗,“小心提防”四字更是惹得蘇湄涕淚橫流。
“大姐,你怎么了?這上邊到底說的啥呀?”
“沒事,叫上弟兄們,晚上到聚義堂來?!碧K湄只撂下一句話,便向別處走去了。
晚間的會議上,聚義堂里時不時傳來夏蟲響亮的鳴叫聲,堂里的眾人,都捏著一把汗小心翼翼地等著蘇湄發(fā)話,這個神秘莫測的女人,從兩年前來到山寨里以后,不僅不讓兄弟們打劫過路的窮人,還慫恿各位當(dāng)家的在山頭上種滿了糧食和綠油油的蔬菜,他們這幫本該在山下施展拳腳和大展身手的人,每到秋天卻被派到地里收秧,看在當(dāng)家的對她唯命是從的面子上,他們也勉強(qiáng)賣給這個女人幾分面子。
現(xiàn)在這個女人破天荒地把大家都召集到這里,說是要宣布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難道她要走了嗎?走了正好,兄弟們可以放寬心嚇唬嚇唬路上的小姑娘了。
“各位,今天叫大家來這里,是有一件非常嚴(yán)重的事情?!碧K湄雙手撐在桌面上,臉色凝重。
“一轉(zhuǎn)眼就過了快三年,我也時候與大家說一聲再見了,這三年里,我雖沒有向大家隱瞞過我的真實身份,不過,或許有的兄弟在這三年偶爾出山寨閑逛的時候,也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看見過我的殘缺不全的畫像,想必大家隱隱約約能夠猜得出來,兩年半前,我受朝廷羽林衛(wèi)追殺,偶然在這山谷里碰到大家,落草為寇,如今,不知是誰走漏了我身在此地的風(fēng)聲,現(xiàn)朝廷追兵估計已然出發(fā)。我處境艱難,危難之際不能讓各路兄弟都陷入危險,還請大家在明日子時前撤離山寨,到我為大家準(zhǔn)備的地方那里去?!?p> “大姐!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大家都是兄弟,當(dāng)初說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如今有點小挫折,你便要臨陣脫逃,你將我們?nèi)甑男值芮榱x置于何地?那小皇帝算是什么東西,大姐這樣好的人,在他眼里竟十惡不赦,我們又何必效忠于辨不清忠奸的天子呢?”二當(dāng)家李巍義憤填膺,他緊緊盯著蘇湄,拳頭馬上就要砸碎了桌面。
“小皇帝如何,是昏庸無能,還是勵精圖治,我在此勸誡各位,莫要妄論,因為,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我在山寨里與大家稱兄道弟三年之久,過往的每一天我都極為珍惜,在我心里,從不認(rèn)為大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人,只是,我與小皇帝之間的恩怨情仇,和大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不想因此而連累你們,若是讓山寨的兄弟為我而受傷甚至是丟了性命,蘇湄良心不受。”蘇湄誠懇地對著神色各異的鐵漢子們說道,這件事,該有個了結(jié)了,只不過,了結(jié),也是她來了結(jié)。
“大姐,說到底你還是不愿意兄弟們出手幫你,那我這大當(dāng)家的也不好多言什么,我今日在這里放了話,愿意幫大姐的留下,不愿意的現(xiàn)在就走!”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言的李由忽而站了起來,威嚴(yán)的目光在眾人之間掃視,仿佛要揪出叛徒來似的。
“李由,你又何必如此?”蘇湄看著她身邊的兩人,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tài),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今日大姐便作山寨的客人,今日之事,由我們兄弟三人做主,我再問一遍,有人愿意走的現(xiàn)在可以走,我決不攔著!”李規(guī)語氣平淡,卻暗含了一分堅定。
聚義堂里的眾人面面相覷,腳下卻都不曾挪動過半分,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沒有說話,眼神的交流匯成一片交織的星空,片刻后,他們都站了起來,眼神堅定地看著蘇湄,其中一人開口說話:“大姐,雖然有的時候覺得你日漸抹殺了我們做盜匪的天性,覺得有一天不偷偷練好武功殺了你,誓不為人——”
李由的拳頭悄悄握起,眼神慢慢向說話那人的方向移去。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你毫不吝嗇地將一身所學(xué)教授給我們,不讓我們傷害別人的性命,讓我們在山頭種菜,雖然辛苦無趣,但是我們這些盜匪,卻第一次感受到了付出后收獲的快樂,還救了娃娃,讓我們這些人體會到從未見過的人間真情,明白了這人世間還有另外一種不一樣的活法,所以,大敵當(dāng)前,我等必盡全力幫助大姐,決不背叛!”
蘇湄心頭一熱,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
“不好了,大姐,大當(dāng)家的,山下有大批的朝廷的軍隊,我看他們的方向,像是,像是咱們山寨的方向??!”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jìn)來,表情驚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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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讓,快過來!告訴你個好消息!”今日下朝后,小皇帝忽然叫住了陌謙,滿面歡喜。
陌謙不聲不響地走了過去,這兩年多來,他一直都是這樣冷淡的態(tài)度。
“陛下,何事讓您這么高興?”
“子讓,三年前逃竄的那個逆賊——蘇湄,有消息了!終于讓我知道她的行蹤了,再抓不到她,我朝國威何在?”小皇帝手捧著琉璃杯,變幻奪目的光彩在大殿之中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可他還是察覺到了,陌謙聽到這句話后眸中那一閃而過的異樣。
“既如此,那便恭喜陛下了?!蹦爸t微微躬身行禮,打算轉(zhuǎn)身離去。
“子讓,不急,你家里不過一個六旬的陌老丞相,那么著急回家干嘛?”小皇帝伸手輕扶住了陌謙欲而轉(zhuǎn)去的肩膀,神色狡猾。
“不知陛下還有什么吩咐?”陌謙沒有抬眼,只是低著頭問道。
“子讓,逆賊奸詐,派一般的人去怕是不能降服她,滿朝文武,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不知你可愿意替朕前去捉拿?”
陌謙欲言又止,小皇帝趁機(jī)開口:“子讓,偌大的相府,只有你好陌老丞相兩人,要是我肯定得孤單死了,不然,我從宮里調(diào)些人給你?”
“陌謙領(lǐng)命,即日便出發(fā)?!毙』实圻€在思索著什么的時候,陌謙快速答應(yīng)。
“哈哈,朕就知道,子讓一定會答應(yīng)朕的。”
只求陛下也答應(yīng)臣,好好對待百姓,始親萬機(jī),勵精圖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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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時,諸位兄弟也沒有時間離開了,只好請諸位隨我一起御敵了?!贝筌姷哪_步聲越來越近,大戰(zhàn)在即,人心惶惶。
……
“好,大姐,我們聽你的!若是有什么問題,請你一定要通知我們!”一番討論后,李由帶著兄弟們下山潛伏,準(zhǔn)備在路上進(jìn)行伏擊。
然而,自始至終,從午間到傍晚,他們都沒有在路上看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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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好嗎?”蘇湄懷里抱著娃娃看到生人“哇哇”地哭了起來,仿佛面前的是什么面目駭人的妖魔鬼怪,其實,那個人也只是說了四個字而已。
“很好。”蘇湄這樣回答著,其實,還可以更好一些。
“看來,他什么都知道了,要不然,也不會派你來?!碧K湄笑了起來,輕輕拍打著娃娃的后背,試圖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他這是兵出險招,不可預(yù)料的因素太多了?!蹦爸t也看著娃娃,粉粉嫩嫩的臉蛋,參差不齊的牙齒,那么天真,那么——遙不可及。
“我跟你回去?!碧K湄忽而把娃娃遞到了陌謙的手里,把雙手伸了出來,她已經(jīng)看見陌謙背后的枷鎖,藏不藏,都沒什么關(guān)系。
“難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的人嗎?”陌謙一夕之間變了臉色,憤怒地質(zhì)問著蘇湄。
“當(dāng)然不是,公子在我心里,是任何人都無法比得上的神袛?!碧K湄看向陌謙的眸中盡是欣喜愛慕,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只是,我思慮多時,想到的最終的能夠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結(jié)果,大概只有如此?!碧K湄?fù)屵^了陌謙背后的木枷,默默地把雙手伸了進(jìn)去。
“你既如今便有伏罪的想法,當(dāng)初又為何要逃到這里,與山匪一起生活長達(dá)三年之久?”陌謙一只手?jǐn)r住了蘇湄,他是個不善表達(dá)的人,此刻眉宇間的焦急顯而易見。
“那時是那時,時間是個好東西,總能改變?nèi)说南敕?,不是嗎?”蘇湄抬起頭,望著陌謙。
“有些會變,可有些東西——永遠(yuǎn)都不會變!”
陌謙頓了頓,又說:“你本無罪,為何要無故屈服?”
“三年前不甘,三年后就甘心了嗎?”陌謙心痛如絞,他又何嘗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只是,與人作對,尚沒有活路,何況,與天作對?
“自然不甘?!碧K湄忽然把他和娃娃推了老遠(yuǎn),點燃了一根不知是什么線,登時便火光沖天,硝煙彌漫,屋倒山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