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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垣消寂

第二章

殘垣消寂 遙亦岑 10085 2020-04-04 13:30:46

  “子讓,那天的姑娘,怎么樣?”小皇帝呷了一口茶,細(xì)長的雙眼瞇起來,看著陌謙。

  “不錯。”陌謙沒有看他的眼睛,反而是目視著前方,遙望著金殿中被微風(fēng)吹起輕晃的簾帳。

  “那——即日頒了圣旨,領(lǐng)召下聘怎么樣?”小皇帝心里打著如意算盤,看陌謙無動于衷,隨意地問了一句。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陌謙沒有回頭看他,卻說出了“不可”兩個字。

  “為何不可?那姑娘,可是朕精挑細(xì)選從眾多女子中給你挑出來的,你難道不思索片刻再作結(jié)論?”小皇帝有些懊惱,陌謙這個人,永遠(yuǎn)都是這樣,自從他登基以后,對他越發(fā)冷漠,在女人這件事情上,依舊如此。

  “我不喜歡?!?p>  “既然不喜歡,為何說不錯?”小皇帝似是要問個根底,眼前的人高深令人難以捉摸,卻在這件事情上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耐煩。

  “若以陛下的選妃標(biāo)準(zhǔn)來看,還是十分不錯的?!蹦爸t終于回頭看著他,幽黑的眸子里透出暗暗的捉弄。

  “子讓!”小皇帝哭笑不得,只得承認(rèn),在這件事情上,是自己自作多情,自討苦吃。

  “哎,我也想啊,可是蘭英在朕登基當(dāng)日便告訴朕,如若我要讓他的愛女飽受深宮之苦,他必在朝堂上與我拼命,你說,這樣的國舅爺,還不如讓他連任大理寺卿呢!老話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蘭姑娘這樣出塵的女子,我不娶也想讓你試一試,沒想到反倒弄巧成拙,是我大意了?!毙』实酃室廪D(zhuǎn)移話題談起蘭姑娘的父親蘭英,以讓陌謙晚些懷疑到什么。

  “不勞陛下操心了,娶親之事,臣自有定奪?!蹦爸t淡淡地說了一句,便揚長而去了。

  離京都幾十公里外的青瀾城蘇家,卻收到了一封沒有寄信人的奇怪的書信,只是,信上的筆跡蒼勁有力、鐵畫銀鉤,讓管家也想親自見見這位寫信的人,故而沒有將此信直接扔掉,而是送到了家母寧垠夫人的手里。

  為了以防是仇人伺機(jī)尋仇的書信,蘇澄全副武裝,比如,找了母親平日里出門戴的頭巾套在頭上,只把眼睛露出來,手上也纏上絲巾,一點點地拿著細(xì)小鋒利的棍子挑開信封,打開后發(fā)現(xiàn)只是封普通的信,白紙黑字寫著,這才把身上那些東西取了下來。

  可這封信依舊是特殊的,不是因為它沒有寫寄信人,而是寄信人,在蘇澄的眼里,一目了然。

  那封信大抵是這些內(nèi)容:

  蘇家父母見信安,在下曾與貴府千金在相府中相處過一段時間,彼時,一起研賞古籍武功,甚是心怡,在下對蘇姑娘暗自生了情,并非留戀她國色美貌,更不是青瀾城龐大的、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只是,單純地喜歡,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喜歡,和世上千千萬萬的男人沒有差別。

  只是,在三個月前,在下本該保護(hù)好她,可是事情生變,在下得知時蘇姑娘已被迫墜崖,不知生死,我只尋回了她的流云劍,為避人耳目,暫時先放在相府中,若有機(jī)會,必當(dāng)歸還。

  寫此信的目的,是為了將此事告知城主和夫人,且,向你們表示深深的歉意,關(guān)于蘇姑娘,只要還有一線生機(jī),我一定會及時告知,作為仰慕她的人,而沒有保護(hù)好她,我知道自己本是沒有資格再來寫信,但是,我會竭盡全力,找到她,請城主和夫人相信在下。

  陌謙

  “陌謙?”寧垠夫人看著雖然很多但是寫得整齊稀疏的字,還是只能勉強(qiáng)看見了最后的署名,她把腦子里的人名堆放在了一起,還是沒有找到陌謙這兩個字。

  “是新上任的丞相,前朝丞相陌青冉的獨子?!碧K澄看著信上帶著陌謙身上氣味的字,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大雪中對他拔出的那一劍,那一劍,不偏不倚,差一點就刺在心口,而他在信里,只字未提。

  “陌青冉,我倒是還有點印象,那個孩子,如今都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睂庅蠓蛉擞浀媚爸t少時的模樣,那時他母親剛剛離開,幼小的孩子沉默寡言,眼神卻睿智而英明。

  “母親——”陌謙的這封信帶來了太多的消息,蘇澄不知,說哪一件才能讓母親不感到那么震驚。

  “你姐姐,會回來的?!比欢鴮庅蠓蛉瞬]有再多看那信一眼,只是喃喃自語。

  “有這么多人盼著她回來,她那么善解人意,一定會回來的,她會回來看我和你的,對嗎,阿澄?”蘇墀恰好走了進(jìn)來,聽到一向堅強(qiáng)的妻子幾乎是以禱告的語氣說出這些話,他常年堅硬的心在一瞬間被柔軟擊潰,變得脆弱無比。

  “會的,她會回來的?!碧K墀從后背擁住了妻子,想替她一起分擔(dān)這份哀傷。

  “那,陌謙?”蘇澄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父母的態(tài)度,那個雪夜,他看見兩人眸中的愛意濃烈,卻都是那么地決絕,他就知道,他的姐姐,追求極致的同時,必然會傷害到自己。

  “他對你姐姐如此在意,想必這樣的人,我們的阿彥,也是喜歡的吧,若是阿彥能回來,我自然同意這門親事,阿彥的年紀(jì)也不小了,如果她想要有個家,我們有什么理由去拆散呢?”開口說話的卻是蘇墀,他悔恨難過的心情,可以抵得上門外那連天的大雨了。

  “也許如此吧。”蘇澄看到了雨中撐傘而來的云曦,心想感情這些事,或許有時真的很不合情理。

  京都最著名、客人每天爆滿的酒樓——八仙樓,在今日更是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只因今日有名滿京都的琴師——蘭瑟姑娘在樓中彈琴,有多少人都是慕名而來,一是想聽一聽那如同仙樂的琴聲,二嘛,自然是想一睹蘭瑟姑娘的芳容。只不過,這第二條,在古今的食客中,還沒有人實現(xiàn)過這個愿望。

  小二被客人叫得頭大,這里要四喜丸子,那里要水晶肘子,這里又要紅燒鯉魚,那里又要清燉排骨,忙不過來不說,這群客人中,還有一個另類。

  看樣子倒是很有錢,把身上的銀子往柜臺上一甩,張口就要全酒樓最大的一間單間,可以放二十幾個人的房間,偏偏只他自己,坐在最中央,點菜不重樣就不說了,每當(dāng)他路過的時候,總要將他喊進(jìn)去叫他拿一壺酒,起碼拿了得有十幾壺女兒紅了,可是他每次進(jìn)去的時候,那人的臉色如常,沒有一絲一毫的醉意,只是平靜地吩咐他再拿一壺酒來。

  別的客人哪顧著喝酒,只管從老遠(yuǎn)的地方看蘭瑟姑娘彈琴的樣子,不管是有家室的,還是沒家室的,總要垂涎一會兒工夫,裝裝自己是懂琴人的樣子,可這個人,明明坐在多少人都艷羨的位子,卻連頭都不抬一下,只顧飲酒。

  這不——又來了。

  小二極其快速地裝作不存在似的從他門前跑過,卻被一聲清亮的聲音嚇得站在了原地“小二,進(jìn)來!”,他只好整整衣服,挺直胸膛,打算做一些稍稍的抗?fàn)帯?p>  還沒聽到那人說話,他便將身子彎了下去,直到看見那人飄逸的長袍的衣尾,才停止,畢恭畢敬、吐字如珠:“公子,今天酒樓的客人實在太多,已經(jīng)沒有酒了。”

  隨后滿頭冷汗地憋著一口氣,等待那人的答話,這人看起來,是個謙謙君子,應(yīng)該會適可而止吧。

  可是,他并沒有,他只是理直氣壯地說:“這里沒有酒,那外面有酒肆吧,你為我買一壇回來可好?”他的語氣很溫柔,卻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儀。

  話語傳到小二的耳朵里時,一大錠銀子也拋到了桌上,就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小二似是存了心要反抗,他以比方才少了幾分尊敬的口吻說道:“公子,恕小的多嘴,今日來的這么多客人,大半都不是為了八仙樓里的酒菜來的,都是來看蘭瑟姑娘的,公子,您從這兒就能看到蘭瑟姑娘彈琴,您,不看看嗎?”小二指著對面蒙面彈琴的蘭瑟,一邊看著蘭澈的臉色。

  “這么說,你是——不愿意去為我買酒了?”蘭澈收回了眼神,看向小二的時候并沒有因為蘭瑟的琴聲而變得多友好,反而是令人心生害怕。

  “那我倒要看看,這蘭瑟姑娘的琴聲,竟比你眼前的銀子,都要重要得多嗎?”蘭澈一個踏步“踏雪無痕”,便飛到了正在彈琴的蘭瑟身邊。

  眾人皆驚呼,酒樓的老板顫顫巍巍拖動著肥胖的身體向這個方向飛奔而來,小二直接嚇呆了,他愣愣地看著蘭澈踏出時的腳印,那時他還以為這人想不開要墜樓。

  蘭瑟似是有察覺,不過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的雙手還在琴弦之上,并沒有停下樂曲的演奏。蘭澈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聽了半首曲子,無視周圍所有人的視線和酒樓老板歇斯底里的勸告。

  “不錯,只不過,也就是彈得好了一些,這琴聲,也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碧m澈雙手覆于琴弦之上,阻止了蘭瑟繼續(xù)往下彈,琴弦突然被迫靜止,“啪”地一聲斷了一根,那個瞬間,蘭澈及時地替蘭瑟擋住了此刻猶如利器的琴弦,琴弦擊在他的手背上,鮮血頓時涌出。

  即便如此,蘭瑟對他也并沒有幾分感激之情,喜好音律之人,被人打斷了演奏過程,心中的不滿自是不比尋常。而蘭澈,同樣也對蘭瑟沒有多少好感,他救人,不過是道義,而眼前的這個女子,不趁醉酒調(diào)戲一番,又怎么對得起這良辰美景呢?

  他忽然轉(zhuǎn)過身去,對酒樓里面面相覷或者走近湊熱鬧的人大聲地說:“聽說諸位,來這里一是為聽這位姑娘美妙絕倫的琴聲,二,是為了看這美人如花的容貌,今日,在下就替諸位實現(xiàn)了這個夢想,可好?”

  聽者眾多,不過是都來造造聲勢,趕趕熱鬧,礙于蘭瑟她爹大理寺卿蘭英,說要一睹芳容,不過是說說而已,真有哪個好漢做了這件事,他們從中得利,借著別人的舉動,看一看蘭瑟姑娘的面容,不過是跟著犯了點錯而已,蘭英自然不能拿他們怎樣,可是,揭開面紗那個人,就不同了,他要承擔(dān)的,可不止是蘭英的責(zé)罵,都知道這位脾氣耿直的大理寺卿,除了他女兒和公務(wù)上的事情,都能妥協(xié)。

  蘭瑟怒火中燒,正要拿起琴砸在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登徒子臉上的時候,她感覺到輕輕柔柔的東西從她臉上滑下,面紗,已經(jīng)掉了,眾人正想越過蘭澈看一看京都第一琴師國色天香的面容時,她和那個陌生人竟已在眨眼間消失。

  人們追出酒樓去,卻只看見天空中一青一藍(lán)兩道身影,在房檐上急速穿行,片刻間,就已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登徒子!你哪里來的膽子?”蘭瑟被他拖進(jìn)一間客棧的房間里,抽出蘭澈身邊的劍就砍去。

  劍到脖頸,蘭澈卻不躲不藏,只是神情地望著蘭瑟的眼睛,似是他思念已久的故人。

  “你這人缺根神經(jīng)?。繛槭裁床欢??”蘭瑟叫罵著,拿著劍的手卻顫抖了起來,方才在客棧里她沒有認(rèn)真看,如今,客棧里燃著昏黃的燭火,她才看清眼前這個人的面容。

  “妞妞?!碧m澈一動不動,只是看著蘭瑟和他有九分神似的臉,想起了他年少時總是哭鼻子的小妹妹。

  “你——你是?”蘭瑟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發(fā)出乒乓脆響,這人的面孔為何如此熟悉,熟悉地像她日思夜想、十幾年沒有見過的——哥哥?

  “妞妞,是我,哥哥?!碧m澈把身上的劍鞘解下,伸出手來擁抱久別的小妹。

  “哥哥,真的,是你?”蘭瑟的雙眼已經(jīng)模糊,老天竟然跟她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她的哥哥,回來了。

  “是我,妞妞?!痹谶@個世上,只有她的哥哥蘭澈,才會叫她“妞妞”,笨妞妞。

  蘭家小姐自在八仙樓彈琴被一個陌生青年劫走后,一夜沒有歸家,此事在京都里鬧得沸沸揚揚,當(dāng)事人蘭瑟的父親——當(dāng)今的大理寺卿蘭英,更是心急如焚。

  就在蘭英要擺脫禁軍統(tǒng)領(lǐng)封閉整個京都時,蘭瑟和一位陌生男子堪堪出現(xiàn)在了蘭府的門口,讓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這個逆女,我還擔(dān)心你被人擄走,辛辛苦苦找了你一夜,你倒好,原來是去外面找了野男人!”蘭英看見蘭澈,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沒有多想,看見蘭瑟抑制不住的眉梢上揚,就氣不打一處來。

  “爹爹且慢!”蘭瑟急急上前一步,擋住了蘭英就要揚下來懲戒她的手。

  “你還想反抗不成?”蘭英看見蘭瑟從未有過的舉動,震驚之余氣惱更增。

  “爹爹,請仔細(xì)看看來人是誰。若想懲戒女兒,女兒自當(dāng)受著,只是想請爹爹先看看他?!碧m瑟退后一步,蘭英和蘭澈之間幾步的距離,兩人目光相對。

  蘭英忽而震驚,繼而卻是狂喜,他顫抖著手,斷斷續(xù)續(xù)地喊了一聲:“澈兒?!?p>  蘭澈再也抑制不住,直直地跪在父親面前,淚流滿面。

  “孩子,真的是你嗎?”蘭英趕忙扶起他,十分仔細(xì)地端詳著蘭澈的面容。

  “真是蒼天有眼,這么多年,還能讓我再尋到兒子,真是——蒼天有眼!”蘭英激動不已,他沒想到,上天和他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讓他失而復(fù)得。

  “這么說?是耆蕪山的耆蕪山人收養(yǎng)了你,并授你武功,將你撫養(yǎng)長大?”蘭英看著蘭澈,不可思議地問道,時隔這么多年,他以為他的孩子早已不在這人世,此刻卻如戲般重新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既然耆蕪山人并不轄制你的出行,那你為何不回家找爹呢?是因為……”十幾年風(fēng)塵過往,蘭英從等待兒子的年輕父親變成了如今兩鬢如霜的老人。

  “是的,我不記得了,直到昨夜,看到妹妹,才勾起了我兒時的回憶?!碧m澈欣喜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蘭瑟,兄妹二人的眼神里,盡是感動。

  “真是皇天不負(fù)有心人,讓我今生能夠再得見我的孩子,這世間,皆是因果循環(huán)啊?!碧m英看著兒女承歡膝下的樣子,念著亡妻的名字,腦中勾勒出她溫婉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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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你說那周老真的會見我們嗎?我們此番冒昧前來,他,不一定會賞給我們面子?!卑啄诼愤叺哪景宓噬希嫔珦?dān)憂地問著一旁的墨遲。

  “這也說不定,萬一,他也會被我們的真心打動呢?”墨遲看了看手心里的玉佩,上面斑駁的刻紋歷經(jīng)滄桑。

  “但愿如此吧。”白凝放下手中的筷子,靜靜地等著墨遲。

  “你們怎么不付錢呀?吃完了就想走嗎?”就在白凝和墨遲準(zhǔn)備起身離開這個面攤的時候,一直在角落里忙來忙去的老板突然一聲喝住了他們二人。

  “我們已經(jīng)付過錢了?。 卑啄X袋再三確認(rèn)確實是比方才少了十文錢,可面對面攤老板的執(zhí)著,居然還有些遲疑。

  “付什么付?你們哪里付錢了?有人看見嗎?”老板問著身邊的客人,那些人不知為何,或許是看見老板兇神惡煞的模樣,皆慌張地?fù)u了搖頭。

  “我們來吃面的時候,老板您這里一個人都沒有,詢問他們是何用意?”白凝看著老板不依不饒的嘴臉,不解地問道。

  “老板,請謹(jǐn)言慎行,做生意這件事情上,可不需要因人而異。”墨遲的手已經(jīng)放在玉晴劍的劍柄上,可能電光火石間,就能取他項上人頭。

  可是那老板似乎是沒有看到玉晴劍隱藏的鋒芒似的,又或者,他只是覺得這一對年輕夫妻從未出現(xiàn)過在這京都里,只是無依無靠的外鄉(xiāng)人罷了,縱然會點武功,又能把他怎么樣呢?于是,他依舊抓著付錢的事緊咬不放,誓不罷休。

  “老板,我們付沒付錢,您自己心里清楚,非要逼得大家不和睦嗎?”白凝的右手也放在了腰間,若是長鞭一出,風(fēng)云驚卷。

  “老板,他們付沒付錢,不重要了,我替他們付了?!币晃皇畞須q的少年突然出現(xiàn),向面攤老板的手里扔了十文銅錢,微微一笑,春風(fēng)滿面。

  “二位,莫要再糾纏下去了,他是這京都里有名的欺負(fù)外鄉(xiāng)人的商販,就此作罷吧,莫要因為這種人而白白壞了好心情,這京都里的風(fēng)景,不止在此一處。”少年雖然面龐稚嫩,說起話來卻頗有成年人的味道。

  “唉,哥哥,我說你也太小氣了吧,居然就給人家十文錢?”一個八九歲的姑娘跟在后邊,說話的語氣似是對少年的行為十分不可思議。

  “兩碗面就是十文錢啊,他已經(jīng)收了兩份了,還想貪多少便宜???”少年徑直向集市深處走去,挺直的身板在墨遲和白凝的眼中竟有些熟悉。

  隨著少年少女的身形走遠(yuǎn),乒乓一聲脆響才開始縈繞在白凝的耳畔,她上前一步撿起少年掉落的玉佩,覺得十分熟悉,可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它。

  “這是什么?”墨遲見妻子遲遲盯著一塊玉佩看,便跟了過來,他一看到那塊質(zhì)地圓潤的玉佩,便脫口而出。

  “這不是和你腰間的玉佩一樣嗎?”此話一出,白凝恍然大悟,終于想起來,這是當(dāng)年她贈給好友蘇湄的月牙形玉佩,世間獨有,只此一塊。

  “快去找他!”白凝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拔起腿便向前跑去,企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方才那位少年的蹤跡,可是,人潮熙攘,要想找到無異于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然而,墨遲卻沒有追隨妻子的腳步,他想起了方才的一個場景,那便是,在那位少年扔給了那個面攤老板十文錢之后,他非但沒有繼續(xù)找茬,反而是點頭哈腰,嘴里說著原來是蘇公子的貴客,把那少年的十文錢又當(dāng)眾歸還給了他和白凝。

  于是,他又回到了方才的面攤,面攤老板見到墨遲回來,態(tài)度和開始的時候大相徑庭,只見他努力堆起笑容,走上前去迎合著墨遲:“這位公子,您還有什么事嗎,夫人去哪里了?”

  “我要問你一件事情,如若答得好,那十文錢的事情我便不追究了。”墨遲雖是如是說著,可手依舊放在玉晴劍上,絲毫不肯挪動一丁點兒位置。

  “當(dāng)然當(dāng)然,公子您有什么話,盡管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蹦敲鏀偫习妩c頭哈腰,說話還有些顫抖,生怕墨遲一個不小心,便讓他身首異處。

  “我問你,方才的那個人,你是不是認(rèn)識?”墨遲看著白凝和少年遠(yuǎn)去的方向,妻子如芝麻大小的身影卻一直在他的眼中,片刻不離,這世間最深的愛意,莫過于,將心愛之人放在眼中,視線所及了吧。

  “這——小的不認(rèn)識?!泵鏀偫习逋掏掏峦?,可是墨遲步步逼近的殺意,讓他不寒而栗。

  “不不——確切地來說,是小的認(rèn)識蘇公子,而蘇公子不認(rèn)識小的罷了?!泵鏀偫习寮皶r改口,墨遲才停住了腳步。

  “此話怎講?”墨遲瞇起眼睛,等著他回答。

  “這蘇公子,是這一帶富商蘇家的養(yǎng)子,他后面的那位姑娘,是蘇家親生的女兒,他們二人感情特別好,他倆的感情有時甚至比別人家親生的兄妹都要讓人羨慕呢!”面攤老板談起了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內(nèi)容,作為路邊的商賈,這點他還是十分在行的。

  “蘇家?在哪里?”

  “公子,這就不合適了吧?”面攤老板嘴上說著拒絕,手上卻在搞些小動作。

  “拿去!”墨遲向他的手里扔了一錠銀子。

  “哎,好好好,蘇家就在從這條街繞過去,然后穿過——”面攤老板聲行并茂地給墨遲描述了蘇家的位置,他臨走時還不忘戀戀不舍地目送他遠(yuǎn)去。

  “阿凝,別找了。人這么多,你還真的認(rèn)為自己是火眼金睛?。 蹦t一把摟住妻子的脖子,在她耳邊親昵地說。

  “怎么,難道你認(rèn)為你是火眼金睛,那你告訴我他現(xiàn)在在哪里?”白凝狠狠地擰了一把墨遲的耳朵,面無表情地說。

  “好了,我錯了,娘子,我雖不是火眼金睛,可我確實還知道他在哪里?!蹦t一邊拉起妻子的手腕,一邊向人潮稀疏的地方走去。

  “那你說——他在哪里?”

  “在家里。”

  “停停停,好歹給我留點面子,我沒騙你,真的!”

  就這樣打打鬧鬧著,二人來到了京都的十大富商之一——蘇家,蘇府的門前。

  “二位,找誰???”管家看見來人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而且雙雙佩著劍,并不像是老爺夫人平日里交往的人。

  “我們來歸還蘇少爺遺落的玉佩?!蹦t的手舉起一塊玉佩,上面分明地刻著“蘇湄”二字,清晰,有力。

  “二位請等上一會兒,我馬上就去稟報老爺和夫人?!惫芗议L得慈眉善目,溫和地對這兩個陌生人說著。

  過了片刻,大門被打開,他們苦苦尋覓的少年出現(xiàn)在了眼前,溫柔一笑,作出“請”的手勢。

  “蘇公子,此番前來,是借著歸還這塊玉佩的緣故,同時有些事情想要問清楚蘇公子?!卑啄呱锨叭?,跟上少年的步伐,對他說。

  “我知曉了,有事進(jìn)屋再說,二位不會連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嗎吧?”少你看著白凝焦急的樣子,微微頷首,將他們請進(jìn)了一件房間中,進(jìn)屋前碰到一個身著彩色羅裙的女孩兒,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便吩咐女孩向別的地方玩去。

  “那倒不是,既然來到這里,一切就隨公子定奪。”墨遲進(jìn)了房間,發(fā)現(xiàn)墻上掛著一柄本不該出現(xiàn)在普通富商家里的劍,心中微微起疑。

  那少年似是看出了墨遲的心思,取下那把名為“飛霜”的劍,伸手遞給了墨遲。

  “飛霜,是個好名字,小公子看來是有高人指導(dǎo),方才我們夫婦二人在集市上追隨你的蹤跡,卻發(fā)現(xiàn)你不僅是走得快,而且能夠快到在千百人中隱沒身形,此等身手,實在是非凡啊?!蹦t忽而想通了方才為何白凝追趕不上他,不是因為人多,而是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人。

  “過獎。”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發(fā),嘴上卻說著十分十分客氣的詞。

  “這塊玉佩是小公子你遺落在那面攤前的,我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你已經(jīng)走得很遠(yuǎn)了?!卑啄贸瞿菈K月牙形玉佩,白中透著淺綠的光澤,晶瑩圓潤。

  “如此,便多謝哥哥嫂嫂了?!鄙倌昙泵τ秒p手去捧過玉佩,,可見這塊玉佩對他而言,有著多么不同尋常的意義。

  可是,在少年的雙手還沒有觸碰到那塊玉佩時,白凝去將玉佩高高舉起,越過了少年的頭頂。

  “嫂嫂這是何意?”少年聲音里隱含了怒意,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方才的喜悅之情一點一點消失在揚起的嘴角。

  “小兄弟請恕我無禮,只是,這塊玉佩我認(rèn)得出來,是我送給摯友蘇湄的,和我的這塊成對,世間僅此兩塊,我絕不會認(rèn)錯,我想知道這塊玉佩是怎么到了小兄弟你的手里的?!卑啄匕延衽宸帕讼聛恚迷谑中?,同時把腰上的玉佩解了下來,兩塊玉佩拼在一起,天衣無縫。

  “這——”小少年有些驚詫,半晌,竟跪地向白凝行禮,驚得她連忙扶起他來。

  “小兄弟你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白凝看著少年突然嚴(yán)肅的神情,有些不解。

  “嫂嫂莫要推辭,請受我一拜!”少年的眼神堅定,看著白凝,那是山河崩塌也不會撼動的眼神。

  白凝知道阻攔也沒有用,只好堪堪站著讓少年磕了頭,他再站起時,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再與他說話了。

  “二位不要誤會,這塊玉佩,是蘇姐姐送給我的。”少年似是想起了遙遠(yuǎn)的過往,彼時,他還是一個陷在泥沼中的小叫花子。

  “是——蘇湄嗎?”白凝顫抖著開口,自從她知道蒼山一戰(zhàn)后,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能夠?qū)さ疥仁徤矫教K湄的蹤跡了。

  “是。”少年睜大了雪亮雪亮的眼睛,望著白凝說。

  “那——”白凝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蘇湄的下落,可是在她還沒有問出來之前,少年便開口了。

  “確切地說,蘇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去青瀾城游歷時,見到了在街上乞討求生的我,她把我?guī)Щ亓司┒?,后來,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她教我?xí)字讀書,教我武功,可是,后來有一天晚上,我們的小院里忽然來了許多人,那些人黑壓壓的一片,雖然我沒聽到他們在交談什么,但我知道,他們是要蘇姐姐去做一件事情,而且,那件事情,她不得不做?!鄙倌昶届o地敘述著,因為在他的心里,談及蘇湄,終究是一個沒有彌補(bǔ)的、遺憾慢慢的缺口。

  “什么事情?”白凝想到此事可能與三個月前蒼山那一戰(zhàn)有關(guān),她決不相信蘇湄會成為小皇帝口中叛亂的賊臣。

  “我并不知道,當(dāng)然,那群人也并不知道到我一直在那個院子里,直到蘇姐姐喊我的名字,牽著我的手說她要去先完成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少年失望地垂下了頭,不管是當(dāng)時,還是現(xiàn)在,他仍然不能幫上一點忙。

  “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好好長大,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蹦t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心思,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拍打以示安撫。

  “我會的?!鄙倌昝偷靥痤^來,堅定的眼神像極了白凝初識蘇湄時的模樣。

  “然后,她把我送到了這里,送給了我此刻嫂嫂手上的那塊玉佩,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蘇姐姐?!鄙倌觌p手捧著玉佩,他的眼神,像是窮人在看著世間最最珍貴的寶物。

  “原來是這樣,雖然沒能得知蘇湄的下落,但是卻也算知道了她失蹤前的近況,多謝你,小兄弟?!蹦t把一旁的飛霜劍小心翼翼地放回劍架。

  “二位請留步,我知道你們是江湖中人,斗膽可問你們和蘇姐姐過去曾有什么淵源嗎?”少年看出了墨遲的離意,眸中透出渴望。

  “哎喲,我都忘了,只顧聽你的故事,卻沒有告訴你我的故事,實在是不好意思。”白凝一拍腦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急如焚,一味地追問眼前的少年,卻還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小兄弟?”白凝在少年的房間里自顧自地找了一個椅子坐下,與少年相視而笑。

  “我叫阿陶,嫂嫂?!?p>  “我與蘇湄是故交,我們,是在兩年前的武林大會上認(rèn)識的,說來話長,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們幾個,便都成了生死之交,玉佩,也是我那時候送給她的,那上面,有她的名字。”

  “我叫白凝,他叫墨遲,是我的夫君,我們都是崖山的弟子,而蘇湄,是崖山老人的好朋友——耆蕪山人的弟子?!卑啄噶酥改t,微笑道。

  “我知道,蘇姐姐還帶我去過耆蕪山,只是沒有想到,本來是去參加婚宴的,卻看見了一場慘禍?!被仫L(fēng)崖一戰(zhàn)阿陶沒有親自參加,他被蘇湄藏在了向錦園的角落里,一直躲在那里。

  “是啊,回風(fēng)崖一役我們深感遺憾,中原武林沒有及時得知情況,卻白白葬送了回風(fēng)崖和耆蕪山兩大門派,實在是惋惜?!碑?dāng)時,白凝和墨遲趕到回風(fēng)崖時,見到只是滿地的尸體和殘留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耆蕪山和回風(fēng)崖幸存的人已經(jīng)不知所蹤,等他們再連夜快馬加鞭到耆蕪山想去安撫那些傷心絕望的人時,耆蕪山雖然仍是昨日繁華的模樣,卻已空蕩蕩沒有人煙了。

  “具體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斓斤堻c了,哥哥嫂嫂留在這里吃午飯吧,我去和母親說一聲?!卑⑻胀蝗辉掍h一轉(zhuǎn),走出了房間。

  “哎——”白凝還沒有來得及拒絕,他便已走了出去。

  “哥哥,你待在房間里這么長時間做什么?。拷袢赵趺床怀鰜砭毠α??”阿陶一出門,蘇蘊(yùn)便從回廊處冒了出來,小孩子,對年齡差不多大的孩子,平日里,無時無刻總是很思念的。

  “我與哥哥嫂嫂有要事相商,時間長了一些。你半天一直在這里嗎?”阿陶看著外面曬得正毒的日頭,看了看蘇蘊(yùn)額頭上一層淺汗。

  “不是的,我沒有偷聽,我剛剛過來的,就是來叫哥哥吃午飯的?!碧K蘊(yùn)連忙擺手,可她肩上和袖口處的汗卻出賣了她。

  “我知道啦,我正要和你說此事,今天家里來了客人,你去告訴母親再添兩雙碗筷?!卑⑻諑兔妹貌亮瞬梁?,溫柔地說。

  “母親早就知道了,已經(jīng)添啦!”蘇蘊(yùn)得意洋洋地向哥哥邀功,結(jié)果換來的只是一個贊許的眼神,令她多多少少有小小的失落。

  “哥哥,里面的哥哥姐姐——”蘇蘊(yùn)好奇地向里面張望,她從不怕生,爹爹生意上的伙伴也都很喜歡她,每次來總要給她帶禮物。

  “你想進(jìn)去就進(jìn)去吧,哥哥嫂嫂都是闖蕩江湖的大俠,很厲害的?!卑⑻蘸龆肫鹛K蘊(yùn)總是給他講傳奇故事,她所崇拜的,行走江湖的大俠,大概就是白凝和蘇湄的樣子了吧。

  “真的嗎?”蘇蘊(yùn)的眼睛里放出光彩,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果然,讓蘇蘊(yùn)進(jìn)去對她而言,應(yīng)當(dāng)是三生有幸。

  “哥哥姐姐,你們真的都會武功嗎?可以會那種‘輕功水上漂’,‘馬踏飛燕’嗎?”蘇蘊(yùn)羨慕地看著白凝和墨遲腰身上的劍,腦中想象著自己行俠仗義的場面。

  “還好,一般般。”白凝抱劍在胸前,挑眉看著蘇蘊(yùn)。

  “那,哥哥姐姐,你們可以教我武功嗎?我也想像你們一樣?!碧K蘊(yùn)苦苦哀求白凝,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阿蘊(yùn),不得無禮?!卑⑻栈貋砜吹竭@樣的場面,恨不得折身回去。

  “我有一個辦法。讓你哥哥拜墨遲為師,他可以教你武功?!卑啄Z出驚人,墨遲和阿陶齊齊看她。

  “我想了許久,我應(yīng)當(dāng)替蘇湄好好教養(yǎng)你,阿陶?!卑啄露藳Q心,看著阿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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