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看著旭娘將被子鋪好,床那邊,已經架上了屏風,旭娘的床就按在了客廳靠墻的位置,與我們只有一屏風之隔。
小廝們退下,旭娘回頭看了看我二人,移步過來扶我“夫人請?!?p> 我笑的勉強,卻也只是連聲道“好好好。”
旭娘隨后轉身去扶陸寒煜,被陸寒煜躲開一下拒絕了。他這態(tài)度冷若冰霜,似曾相識,仿若初到陸府時對我的態(tài)度。
旭娘微微抿了下嘴唇,略感難堪,只得點頭道“夫人和將軍若有什么需要,再吩咐旭娘。”說罷略顯難過的施施然退下了。
與陸寒煜平躺在床上,悄悄聽著床尾屏風后的動靜,大概五分鐘之后,聽得旭娘翻身上床,又靜等片刻,我坐起身來,張張嘴巴對陸寒煜比劃道“我睡這邊,你睡那邊。”
他枕在胳膊上,用手指指我指指床尾,然后指我一下在空中畫了個叉號,又指指自己。
我一仰頭,指指他又舉舉拳頭“一樣!”
我輕手輕腳將枕頭扔到對面,起身欲爬過去,爬到一半方掀開被子要鉆進去,轉頭瞬間卻見旭娘捧著一束紫色花草沒有聲響的走進來了,她站在床邊正對著我,見我這般姿勢自是摸不著頭腦,我壓抑受驚的心情先發(fā)問道“旭娘,你咋又來了,你不睡嗎?”
旭娘道“這靈香草助眠效果好,我想著夫人初來,將它放在床頭有助于晚間休息,這才送進來些?!?p> 我忙點頭道“謝謝你啊,你放下就快去睡吧。”
旭娘點頭,將靈香草插入床頭花瓶,又道“夫人怎么去這頭睡了呢?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呵……這……這床小了些,我去這邊睡地方大些!”
旭娘笑道“這被子本就是雙人被,兩床被子在一塊兒自然會覺得擠了些,撤去一床被子便好了?!?p> 她說著便附身過來拿我的被子,我忙按住被子,“不不,我怕冷,這么睡,暖和……”
我笑的尷尬,旭娘笑的愈發(fā)柔和,反生出了幾分慈愛,她好聲解釋道“還是拿掉一床被子好,這么睡不舒服的,我再去給夫人拿個小暖爐,一定不會冷的,夫人相信旭娘?!?p> “太……太麻煩你了!”我抓她的手終究是抓了個空。
旭娘抱著被子去了外間,聲音由近漸遠又漸近,“夫人別這樣說,旭娘來這里就是為了夫人和將軍,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我服侍不周,怕還要挨罵呢,更何況新婚夫婦哪有分著睡的,夫人便是為了我不被責罰,也千萬別拒絕旭娘,就讓旭娘為您做些什么吧?!?p> 接過旭娘遞來的小暖爐,旭娘扶我躺下,又將被子蓋好,“夫人好夢,旭娘下去了?!?p> “好好,你快去睡吧,不用總來看我們。”
我平躺在床上,只從被子里伸出手來向旭娘擺了擺。
旭娘退下,聽得陸寒煜在旁邊輕聲一笑。我知他是見我尷尬覺得好笑,轉頭向他瞪去,壓低聲音道“你笑什么!”
他往自己那邊拽了拽被子,翻身背對向我。我深深盯他一眼,一把拉過被子,往我這邊拽了過去,他回身看我,又將被子拽過去,還道“里面那么大地方,往里邊點?!?p> 我拽著被子“不然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不要?!彼芙^,往里面踢了踢我。
我心火一旺,抬腿朝著他用力一推,誰知道他竟一個骨碌滾去了地上。
我驚的捂住了嘴巴,翻身看他道“你那邊真沒空了啊!”
他側坐在地上,叉起了腰,一個箭步沖來,站在床邊將我壓到了床上,語氣陰沉沉“趙平琛……”
“對不起?!蔽耶敊C立斷,立馬老實的認錯。
“你最近是越來越膽大了……”
嘴角一彎標準一笑,好在旭娘及時出現,聽得陸寒煜身后響起聲音,“將軍可還好?我聽見聲響落地,忙趕來看看,可是將軍墜床了?”
我推開陸寒煜“沒有沒有,他覺得熱,下去涼快涼快,還說想要睡在地上呢?!?p> “若是覺得熱,我拿扇子來扇一扇,地上可睡不得,涼壞了身子要吃病的?!毙衲锏?。
“這里沒什么事情,更談不上需要服侍,旭娘,還請你少進來為好?!标懞系?。
旭娘默了默,忙解釋道“旭娘不曾想打擾將軍休息的,只是……只是……”
她聲音帶了些哭腔,雖不明顯,但還是能聽得出來有些慌張無措,我忙道“旭娘你別放在心上,他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是什么意思?”陸寒煜問道,又對旭娘道“旭娘,不管是老夫人的意思或是誰的意思,我身邊實在不需要多余服侍的人,況且一周后我們便離開了,你真的不用如此費心?!?p> “他是說,你們好歹沾親帶故,你這樣熱心費力,相處起來他反倒覺得有壓力?!蔽野桶透诤箢^解釋道。
旭娘緩緩點了點頭,聲音略顯落寞“是,旭娘知道了……”
我“哎”了一聲,開口安慰“旭娘……”
話沒說完,被陸寒煜推了回去,他轉頭對旭娘道“時候不早,你去休息吧?!?p> 旭娘退下,陸寒煜松手上床,有些無奈的看我一看,將枕頭放到了對面。
“慎言,則寡尤。睡覺!”他如是說道。
我暗暗在心里踢了他一腳,一拉被子,倒在了床上。但陸寒煜躺在旁邊,感覺實在奇怪,躺了一會總是睡不著,也不知是旭娘拿來的香草,還是暖爐里放了香,總有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圍繞身邊,像是花香夾雜著皂角的香氣。
好香啊!我在心里深深感嘆,怎么會這么香,香的人睡不著覺,香的人饑腸轆轆,我心煩意亂,猛地坐起身子。
陸寒煜睜眼看我,“做什么?”
我皺著眉頭,略帶幾分不耐,又帶幾分無奈“我餓了?!?p> 陸寒煜沒說話,他只是一拉被子,翻了個身。
我餓??!在心中仰天長嘯,脖子一仰,盯著床簾片刻,閉上眼睛定了一定,我總歸是不好出去的,又不是在自己院中,旭娘還在外面……今日一時不慎已惹來了麻煩,萬萬不能再無所顧忌行事了。
這么一想,最終忍耐住了出去覓食的沖動,往后一倒,強制性睡去。
第二天一早,前去飯廳用餐,四娘娘的臉色依舊不怎么好,好幾次見她欲言又止,許是沒想好如何措辭開口。終于在最后一道湯菜上齊時,四娘娘一下決心,拿著手帕的手往腿上一拍,開口了。
“煜兒,昨日下田,你二人可是好出風采。”她語氣并不嚴厲,提醒的也委婉,比起昨日,倒并不十分生氣。
陸寒煜微微側了側身子,低頭老實認錯道,“是我二人昨日見春色明媚,陽光和暖,田地眾人辛勤團結,一時大受感染,失了分寸?!?p> “是,四娘娘,昨日與大家勞作時興奮了些,本只是略作玩鬧,不想……不想摔倒在了田里,是我們錯了。”我跟著道。
四娘娘咽了咽話,看看我二人,委婉提醒道“你們年輕,又是新婚夫妻,好玩兒些本沒什么,可還是要記得身份,雖是自家雇農,在他們面前大打出手,便是引起下人議論,也非當家之道。我自認你一向是穩(wěn)重,比你那幾個哥哥弟弟都要讓人放心,可是于治家一事,還需得盡些心力?!?p> “是四娘娘,是我做的不周,日后定當注意?!标懞系馈?p> “琛兒年輕,于管家一事自是生疏幾分,身旁又無經驗老道的嬤嬤指點,我知你祖母性子向來疏闊,不愛去管這些事情,少不得有些地方不明白不知道,還需找個得力之人多多扶持?!?p> 我點頭“是?!?p> 四嬸這時笑著打斷這嚴肅的氣氛,只道“好了好了,母親,孩子們都知道了,平琛和煜兒都是聰慧孩子,一點就通,咱們還是快快用餐吧,昨日忙累一天,也餓了。”
四娘娘面色柔和幾分,點頭緩緩道“你們別嫌我啰嗦,這人生在世,本就事情重重,該當謹慎些,才不至招惹是非,平添困擾,祖母是希望你們好?!?p> “琦兒濤兒,你們可也記得祖母叮囑?”四嬸問道。
陸琦陸濤點頭。
四娘娘只道“用餐吧?!?p> 終于松了一口氣,我謝過四娘娘夾來的菜丸子,淺淺低頭。沒吃幾口,有小廝進來遞信。
小廝面色有些奇怪,四娘娘將信拿過去,看完之后面色變了一變,她看看我和陸寒煜二人,臉色比方才更陰沉幾分。我一頭霧水,怎么這信上寫了什么?與我二人有關么?我看看陸寒煜,他并無什么反應,只是等著四娘娘開口。
四娘娘微嘆了口氣,臉轉向一邊,過了片刻,又恢復往常氣態(tài),對我二人道“你們與城西王鈺坤家有過聯系?”
我看向陸寒煜,他搖搖頭“不曾?!?p> 四娘娘這才將信遞來,陸寒煜接過,我微微探了身子去看,瞥了幾眼,大概是說知我二人來此,久仰幸會,想要邀我二人去王府做客。
瞧著很正常的一封信啊,怎么四娘娘臉色如此不好。
陸寒煜將信折起,放到桌上,“剛到的時候,是有過些爭執(zhí)?!彼麑⒛侨瘴覀兂醯綕}州,路遇惡霸強搶民女,而后又大打出手的事情說來。
四娘娘倒沒有生氣,只點著頭,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這幾日我心有煩憂,對他兩個小的管的嚴厲,你們回鄉(xiāng)一趟合該高興團圓,原是不必這樣?!彼哪锬镛D了話頭,講起事情緣由。
細細聽來,頗為復雜,大概便是陸琦與一書生相好,暗定終身,卻在某日被本地橫行霸道的王府獨子王兗相中,那王兗使了些手段,讓書生成了賤籍,他們雖顧念著陸府在當地也是世家大族,不敢蠻橫強搶,卻總是派人上門騷擾,十分無賴,因此這幾日陸府才大門緊閉,眾人也少外出。
陸濤一拍桌子“他們就是流氓!是無賴!”
四嬸虛拿手帕,擦了擦眼淚“琦兒一向乖巧,可這事情未經長輩之意,原不好張揚,那王府拿定了我們不敢聲張,活像一貼狗屁膏藥,黏在身上摘不干凈?!?p> “還不是多虧了你這好女兒平日安分守己,都敢背著父母長輩,與外男私相授受,被人拿了把柄,又有什么能說的!”這幾日一向少言的四伯也開口了。
“你現如今說這樣的話了?”四嬸急了幾分,往前探著身子質問道“琦兒向來是安分的人,如今也正是婚配年齡,就算有個中意的,也從無逾矩,又有什么問題,要不是你平日疏于理會,怎會不知女兒心意?你如今卻能對我們說這樣的話,怎不見你對那些潑皮有個什么辦法?”
“瞧瞧,你跟你教的好女兒!簡直是反了天了!”四伯一拍桌子。
“行了!”四娘娘一聲訓斥,止住眾人,又對陸寒煜道“這王家不是什么和善之家,今日邀你們前去,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我把事情告訴你們,也是要你們心里有個底,若是不去,辭了也就罷了,沒什么要緊的?!?p> 陸寒煜點頭,道“依祖母的意思,不妨就辭了?!?p> 四娘娘點頭,又喚小廝交代幾句,拒絕了此次邀約。
大家興致不高,早飯草草吃了幾口,便都結束,回了各自房間。
坐在西邊靠墻的書桌前,我又打開那封請?zhí)?,細細看了一遍,念道“幾日前,小廝眼拙沖撞了夫人,十分惶恐,也為請罪,還望夫人寬恕,請務必賞光前來,否則吾心中愧疚難安。薄酒恭候,期至二位?!?p> 陸寒煜正進門,見我拿著那封請?zhí)跄?,道了句“你倒很感興趣?”
“那也沒有,我只是看看。”我放下請?zhí)?,接來春凝送來的糕點。昨起就沒怎么吃飯,早飯又吃的匆忙,便托春凝去街上買些點心,玫瑰酥酪還溫熱著,香氣撲鼻而來,陸寒煜沒說什么,徑直去床邊拿了些魚食,去院子里喂魚去了。
原以為這事就此作罷,誰知晚飯時,小廝又拿了請?zhí)麃韴?,說是王府來人送信,決意是要請我二人去他府中赴宴。四娘娘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陸琦和四嬸也不再說話,陸寒煜見狀,便開口道“既如此,不妨便去一趟罷,就看看他究竟意欲何為。”
四娘娘仍有憂心“他非善類,舉止行動不是我們這樣的清流人家能夠應對的,那些流氓行徑,若是硬碰硬了,也免不得沾惹一身腥氣,我是生怕這塊狗皮膏藥貼近了身,扯不下來,這才要他們避讓著些,大門一關,時日長了這事也就過了?!?p> 陸濤接口道“是啊,他們是仗著錢多勢大,府里面玩兒的花呢,誰不知道,這王府就跟半個青樓妓院一樣,若與他們有什么牽扯,咱們這樣人家的名聲可就污了,旁人哪管這些,背地里定是要招惹許多口舌議論。”
“可我瞧他們在街上也橫行霸道,難道這地方的官府就不管管么?”我道。
“他們王府壟斷這一帶的香料茶葉,單是那生著荔枝的小山,他們家就獨包了兩座,年年進貢,官府的人還指望著他們呢,就算要管,也是做個樣子,雷聲大雨點小的沿街走一圈,之后還不是該怎樣就怎樣?!标憹Z氣不忿。
“可是這樣退讓著也不是長久之計,難道琦妹就要因為他們而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嗎?”我忍不住道。
陸琦偏了偏頭,忍住眼中淚水。
屋內一時沉靜,四伯哼道“一個梳頭匠,該當也沒什么可惜的?!?p> “不是的……”陸琦聲音很小,可是十分堅決“他只是家境貧寒,不得已要打工賺錢,方能繼續(xù)念書……”
“那你可知什么人需要找他梳頭,他,也稱得上秦樓楚館里的??停贿^是無福消遣,三百六十行,偏偏選了這么個行當,可又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呢,你還有臉?便不是王家,我也不讓你找這么個東西丟了我陸府臉面?!?p> 陸琦忍了忍,咬著嘴角顫聲駁道“他不是……”
四伯眼睛一瞪,被四嬸攔了下來,“你行了!”,便只看了四嬸一眼,也沒再說話。
四娘娘閉了閉眼,開口問道“煜兒,這事你怎么看?”
陸寒煜略一點頭,道“孫兒拙見,說的不對,祖母勿怪?!?p> 四娘娘點點頭,陸寒煜這才開口“孫兒并未見過這人,不敢妄自論斷,不過依孫兒的看法,考察一個人還是要看其品性,有人生于王孫家衣食無憂,有人生于貧寒窟諸多無奈,況人生際遇波蕩起伏,他若當真心性純良,在困境中能夠堅守向上博得一番事業(yè)倒也是個可堪重用的人才,若是夫婦真心相愛,生活定是蒸蒸日上。”
“那王府赴宴一事,煜兒覺得呢?”
“且去看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也唯有洞悉對方所想,才能找到突破之處。”
四娘娘想了片刻,終是點頭道“也好,那便去看看吧,務必警醒著些,只是琛兒……”
“我無妨的,去便去了。”我道。
“嫂嫂,不若你還是稱病,就留在府中吧,大哥一人去也可以吧?”琦妹有些擔心。
我想不到這事于我能有什么威脅,只輕松撫慰道“沒事的,別擔心。”
陸寒煜看著我,好像要說些什么,但他沒有開口。
四娘娘坐在位上,眉頭蹙著,眼神流轉想了片刻,輕聲一嘆,滿是無奈疲累,她伸手,女使遞來拐杖,她握住拐杖,又囑托道“明日要多帶幾個人跟著,我有些累了就回屋了?!?p> 四娘娘起身回屋,眾人目送她離開,也起身要走,女使過來收拾碗筷,我在眾人中悄悄喊住琦妹,又復問了她些事情,這才回屋。
心里隱隱的有那么一絲激動,大概是這件事情實在有幾分冒險性質,難免讓人覺得刺激有趣,我摩拳擦掌,在心里忖度了一番。本想著只小六陪我去便好,可春凝不愿,定要與我同行,我知她憂心我安全,可我更憂心她,于是好說歹說,春凝還是不愿。無奈,只得交代春凝明日去買些紅豆和糯米紙,又細細的在心里準備了一番。
躺在床上,雖閉著雙眼,心中還是難掩興奮,撥弄著手指,想著很多打算。陸寒煜終是忍不住,冷不丁的冒了聲“你到底在亢奮什么?”
“我都快睡著了?!蔽业?。
他很無語,一下翻了個身。
我收起胳膊放入被子里,閉閉眼使勁兒睡去。
第二天一早,春凝就買來了要用的東西,等到下午赴宴之前,將紅小豆切開,又將糯米紙沾了水,面糊熬了漿,除了用胭脂點的紅點,又在脖子胳膊上貼了些紅豆,春凝也不外如是。細細交代了春凝小六,要他二人一定不能分開,若是旁人給了什么吃食,也要少入口,少開口。臨走時看著春凝白凈的一張臉,用略微在她臉上抹了點黑粉,點了幾個麻子,看了一看沒有丑的出奇,但也足夠讓人不去注意,這才滿意的上了馬車。
陸寒煜看著我的一番行動,也只是饒有趣味的歪嘴輕笑,沒說什么,我也沒有理會他的笑容。
去到王府,下車時天已經見黑,門口有小廝熱切上前帶路,穿的和幾日前在街上見到的裝扮一樣,只是在這樣一幅殷切笑意當中,不免讓人覺得十分扭曲。
天色較暗,我?guī)е∶币暰€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一路上石板路油亮干凈的出奇,地磚也比旁人家要大,燭光明亮,屋宇軒昂,充斥著奇異香氣。
我們來到一處庭院,房間大門敞開,里面是一圓桌,佳肴豐盛,已有三人入座,兩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年齡相仿,另一人年紀較二人要大,還有兩三女使立于角落。
小廝送到門口,屋內人瞧見我們便忙起身相迎,互相行禮過后,年紀較大的人先開口笑道“陸將軍和夫人能來,是我王某人的榮幸,這是犬子和兒媳,二位快快請坐。”
又再次互相行禮見過,眾人落座,寒暄幾句。
王兗道“不日前家中小廝沖撞了夫人,夫人能來王兗實在是大為感動,還要把這里當做自己家,切莫覺得拘束,定要吃好喝好為是!”
我點頭“多謝王公子盛情,近日偶感風寒,大夫說不宜著涼,就恕我不摘帷帽了,還請不要介意?!?p> “是是,夫人身體為重,王兗怎么會介意。今日二位能來,就是給我王兗面子了,我先敬二位一杯!”
王兗舉杯,一飲而盡。
王鈺坤笑道“犬子素來爽直,讓二位見笑了。”說著便也舉杯來敬。
“您客氣了?!?p> 陸寒煜一杯下肚,王鈺坤又倒?jié)M向我看來,我端起茶杯“不勝酒力,以茶代酒?!?p> “吃菜,先吃菜,”王兗夫人笑道“二位能來,咱們都很高興,我們王家是外姓,遷來此地,獨門獨戶的,朋友也少,立身也是不易,將軍人中豪杰,公爹年輕時也是舞刀弄劍的好手,天南地北收集了不少好劍好刀,得知將軍要來,當真是高興的不得了?!?p> “是么,閣下也善兵器?”陸寒煜道。
“哎呦,是家媳顧著我的心情夸張了,”王鈺坤笑起來“我從前跟著人家走鏢,天南海北是去過不少地方,見識的人多了,就知道自己這點功夫不過是花拳繡腿,于是另謀出路,賺了點錢,不過對這些劍啊槍啊倒是很感興趣,收藏了不少,也有些名劍,怕是將軍都不一定見過?!?p> “這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閣下不妨說說?!标懞蟻砹伺d致。
王鈺坤道“且不論別的,將軍可知道赤霄?”
“高帝的青銅寶劍,斬白蛇、立不世之功,劍上秀花紋、飾七彩珠,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劍身鐫刻:赤霄二字?!?p> “是了,絲毫不差。此劍就在我的劍閣中存放?!蓖踱暲び袔追值靡狻?p> “閣下是怎么?”
“因緣際會,此劍與我有緣?!蓖踱暲ばΦ纳盍藥追?,向陸寒煜講起經過。
王兗夫人見二人聊的暢快起來,將一道水晶八寶烏雞湯挖入我碗中,笑道“夫人嘗嘗,這要用今春新下的鮮筍做料,十余只母雞熬湯,小火悶煮兩個多時辰才能出的一道菜,可謂是鮮香清口,風味極佳?!?p> “夫人費心了。”我端起小碗,嘗了一口,果真滋味甚好。
房間的門一直敞開著,可屋內還生著暖爐,竟在春天的傍晚讓人吃的有些熱意。
門外花香繚繞,又是不同于進府一路上聞到的香氣。
陸寒煜跟王鈺坤自顧在一旁說話,我看他二人喝酒聊天倒是熱鬧,不禁的懷疑昨晚大家為何要如此戒備,就是到現在也沒見有什么的圖謀不軌的意圖,難不成就是吃個飯交個朋友,若是鴻門宴,我二人身上又能有什么所圖呢?我一時想不明白。
原本有些刺激的心情消減了不少,王兗夫婦與我閑談潁州風土人情,自是一番隨口應和。
酒過半巡,王鈺坤帶了陸寒煜去劍閣觀劍,席上只剩我與王兗夫婦三人,王兗夫人斟滿了酒向我走來,坐到我身邊,口中道“夫人這一晚上也沒有摘下帷帽,想必是府內照顧不周了。”
我道“夫人哪里的話,我身體弱了些,夜間寒涼,雖是春日,也禁不得風,夫人可是在怪我?”
“這怎么會,”王兗夫人拍了拍我的手,“我虛長夫人幾歲,便托大稱夫人聲妹妹,今日相見,只恨晚了些,這深宅大院里,我是平日連個說話的人都少有,妹妹這般可人兒,我今日是一見如故,當真稀罕的緊?!?p> 我欠身笑了笑,王兗夫人起身,將酒杯遞給我“為的今日高興,一是感謝妹妹過來,不計較那小廝有眼無珠的沖撞,二是與妹妹一見如故,今夜喝酒談天肆意高興,姐姐要敬你一杯。”她不待我說話,將酒杯遞給我“妹妹隨意就好。”
我只得接過,淺啜了一點,低頭放杯時瞧見對面王兗低了頭似想透過面紗瞧我,我偏了偏身子,坐了下來,對王兗夫人道“姐姐親厚,既拿我當親妹子,我也不跟姐姐客氣了,有一事還想問問姐姐?!?p> 王兗夫人道“是什么事,妹妹但說無妨?!?p> “前幾日我家兄弟托人來問,說是他貼身小廝有個交好的梳頭匠,不知辦了些什么錯事,被落了賤籍,賣身文契也簽了出去,梳頭匠的老父為這事病了一場,特來求他小廝想想辦法,那小廝幼時受老父恩惠,便來求我兄弟,我兄弟便同我說了。今日姐姐這么一講,我便想起了這事,那梳頭匠倒是被簽在了王府門下?!?p> “哦?還有這事,這府內人口進出的多,我倒不能一一記得?!蓖鮾挤蛉诵Φ?。
“那梳頭匠名字起得好聽,叫做詹舒柳,倒是叫我印象深刻。姐姐也是爽快的人,我便也直講了,還想請姐姐放了這人,全了我兄弟的厚義?!?p> “詹舒柳,這……府內人口買賣也不過我手,少不得要去找管家打聽打聽,若是真有這人,放了倒也無妨?!?p> “這人是尚沒有召入府內的,可賣身文契卻在府中,姐姐不妨這就問問?!蔽业?。
王兗夫人猶豫,開口嗯了兩聲不待說些什么,那王兗一拍桌子,“啊,我記得,這詹舒柳嘛,老紀前幾日將文書拿給過我,隱約是有這么個人,夫人既要,你便去拿來?!?p> 王兗夫人看了看他“可這……”
“無妨無妨,就在我書房柜子里放著,你便去找來,東邊開門柜里第二層,放了一疊文契,用紫手絹包著在楠木盒里?!蓖鮾嫉?。
王兗夫人看著他“啊”了一聲“行吧,那我便去找來,叫什么詹……”
“是叫詹初柳吧?”王兗道。
“詹舒柳?!蔽业馈吧嵊枋妗?p> “罷了,夫人便同我一起去吧。”王兗夫人打斷我道“不怕夫人笑話,我是大字兒不識,夫人自己看好了,也省的我再走一趟?!?p> “是啊,我瞧將軍還要好一會兒才回來,夫人也順路去看看院里景色,你就招待好夫人?。 蓖鮾紤偷?。
“是了是了?!蓖鮾挤蛉说馈?p> 我看看春凝小六,他二人就站在門外,我向外囑咐了一聲“我隨夫人去書房一趟,你二人在這不要沒了規(guī)矩。”
春凝小六轉身進來,走到我身后,卻被王兗攔下,他笑道“無妨,不必跟著,難不成在我王府,還缺了人手不成。”
我點點頭,小六春凝不再跟上,又去了門外等著。
跟著王兗夫人在回廊拐了兩個彎,我偷偷將胳膊上的紅小豆扣了幾個灑在路上,等到一處房間,王兗夫人推門進去,屋內是亮著的,構造與王兗方才所說差不多,屋子不大,一床一桌,東邊墻邊卻實有個開門柜。王兗夫人走到柜前,開門從中拿出一盒,打開里面正是用紫手絹包著的一摞紙張,她打開交于我,“夫人看看,究竟是哪一張?”
我接過,帷帽上的白紗隔著,我便只得將頭低下,放低了看,王兗夫人轉身,將一盞燭臺拿近,光亮了些,許是燭火里的近,我隱約覺得身上也跟著燥熱,有些煩躁的扯了扯領子,繼續(xù)加快速度翻找著文契,那燭火離得我近,煙氣從帷帽下往上,鉆進了帷帽,王兗夫人一直靜靜站在我旁邊,她手帕微微扶著口鼻,湊近了看我手中文契,我心中一動,扶了扶額角,輕聲道“今晚可有些悶熱。”說罷,又翻了幾頁,緩緩倒在了身后小床。
王兗夫人附身輕推著喚了喚我“夫人,夫人……”
見我沒有反應,這才向門外說道“行了,進來吧?!?p> 門一關,默了兩秒,感覺臉上帷帽敞開,有男聲道“果真,比畫像上還好看幾分,老紀這次辦的不錯?!?p> 那聲音正是王兗,他笑的猥瑣,被他夫人不耐煩打斷“行了,趕緊的?!?p> 王兗笑著抱了抱他夫人,好生道“還要多謝夫人,與我配合得分毫不差,帶我日后再來好好疼疼你嘛!”
王兗夫人帶著些嗔怪,笑罵道“每回都這套說辭,討厭死了!”
王兗哼哼唧唧,我瞇起眼睛看著二人短暫調情,王兗夫人止住王兗“行了,我還要給你應付姓陸的去呢,噥,拿著,給她多聞一會兒?!?p> 王兗夫人離開,門一關,我閉上眼睛,感覺身邊有氣息靠近,等了片刻,就只聽王兗污言穢語評論了一番,又聽他嘆道“這些許時候了,怎么還不醒?”他拍打了下手中物什,又靠近我鼻端更近了些,氣味更嗆鼻了,我輕咳兩聲,裝作微微清醒。
他“哈哈”一笑,“美人兒我來了!”
說著動手解衣附身過來,我拿起手中準備的細針,往他脖頸處一扎,兩秒之后,他倒了下來,我壓著心間煩躁將他移開,向門外看了一看,沒什么人,這才走到床邊,對王兗拳打腳踢一番,“呸,什么死變態(tài)!”我不解氣,環(huán)顧屋內四周,也沒什么合適器具,想起那個木盒,拿起來往王兗身上使勁兒砸了幾下,這才提醒著自己趕緊去找文契。我翻遍那一摞紙張,并沒有詹舒柳這個名字,又翻箱倒柜一番,也無所獲。
揉揉胸口,總覺得莫名煩躁,開門溜出去,路上也沒有什么仆人,正不知道往哪走呢,聽得遠處傳來聲音,“少爺要的龍涎香沒有了,不知這蘇合香行不行。”
“蘇合香?”
“嗯?!?p> “少爺可不愛用植物香,你還是快去庫房換一種吧?!?p> “那……我回去換,你先去臥房放下衣裳?”
“好,快去快回。”
我躲在柱子后面,待兩個女使一左一右分開,這才跟著前頭的那位女使,來到了王兗臥房,這段路程與方才差不多,待女使開門放下東西離開,我緊跟著開門溜了進去。
一入眼,滿屋的紫檀家具富貴至極,雖來不及細細觀察,也為這入眼的貴重大氣吃驚了一番。翻找著臥房內的櫥柜抽屜,直到在東邊的墻角,才找到了一疊賣身文契,門外有聲音響動,我心中慌亂,卻還是屏氣凝神聽了一下,這才加快手上動作,詹舒柳三個字映入眼簾,眼疾手快的將它從中抽出,門聲響動,我欲往花瓶后躲避,才發(fā)現近來的人身形熟悉的很。
“陸寒煜?”我驚聲道。
他“噓”了一聲,我將手中其余文契放回原處,門外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環(huán)顧四周藏身之處,他拉著我進屋躲入了床底。
床邊圍簾一蓋,烏黑一片,嘴角一涼,他將一藥丸塞入我嘴中,一拍我肩膀,藥丸咕咚滑進嗓子落入肚中。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從王兗罵聲在門外響起到大門打開,我不還及問出“你給我吃了什么?”王兗的罵聲就又在屋內響起,除了他,還有王鈺坤也在。
“人呢?”王鈺坤道。
“肯定還在府中!”王兗幾乎是怒氣沖沖,聽得桌子一拍“讓他們!給我搜!”說完又道“姓陸的回去了吧?”
“回去了。”
“這小娘們,算計到我的頭上了,什么時候我想要的人能跑出我的掌心過,看找到后老子怎么收拾她。”
“你的動靜別太大,姓陸的也不是個老實角色,別招麻煩?!?p> “你放心吧,不會失手,在我手上睡過的有夫之婦,還沒有一個敢自掘墳墓的,把這事兒說了出去,她們更別想好活?!?p> “怎么?我的天爺哎,到底怎么回事?”是王兗夫人,她急沖沖的進來“相公,人給跑了?”
“跑了,還給我打了一頓?!?p> “什么!打到哪里了?”
“行了行了,都是胸腹后背,看不見的地方!”王兗沒好氣道。
“這可奇了怪了,那摻了迷藥的蠟燭在她面前燒了好長時間,我親眼看著她倒的。”王兗夫人道。
“不會是你拿錯燭臺了吧?”王兗道。
“不會的,我親眼看著她倒的,你不也瞧見了嗎?”王兗夫人有些不耐。
王兗沉吟一聲“奇了怪了,那醒神的東西我也是在她鼻尖放了很久,才有些反應,她該不會從一開始就是裝的吧……對了,她帶來的兩個人安置好了?!?p> “好了,就跟以前一樣,不過那茶水倒在那小丫鬟身上,她死活不去整理,后來秋蓮找了個由頭,才支出二人片刻,等姓陸的回來,告訴他說人早走了,他離開后,又跟那小廝丫鬟這么一說,他們也才走的?!蓖鮾挤蛉说?。
“外頭的人都走凈了?”王鈺坤道。
“走凈了,我眼瞧著走凈了的,這才去小房里看,見沒有人,這才過來?!?p> “你也別在這里等著了,帶著找人去,一定把她給我找回來!”王兗道。
“相公,這人不會出了府吧?!?p> “不可能,我問過門房上的人,她定然在這府中,”王兗語氣陰沉了幾分,又道“今夜,務必給我把她找到,我就不信,她能翻出了天,還不快去?!?p> 王兗夫人沒說什么,轉身離開了。我在床底聽著幾人對話,越聽越氣,卻也恍然大悟。定是上次在街上發(fā)生沖突之后,那人回來稟他說我模樣姣好,王兗便動了心思。他夫婦二人相互配合著,平日擄掠民女,對于稍有門臉的人家,那些有夫之婦,就像今日這般一樣,先請來府內做客,然后把人分開,將女子留入府中,先用秘藥使其暈倒,為了盡興,再讓人略微醒神,事后推辭酒醉也好,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也好,叫人啞巴吃黃連,不敢追究。安撫好了送出府,誰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吃準了女方不敢聲張,才一而再再而三屢試不爽。
我握緊了拳頭,只恨方才下手輕了,更沒想到,王兗那夫人竟也幫著行此惡事。氣的腦袋一陣眩暈,我閉了閉眼睛,緩緩心神,身上一陣陣發(fā)抖。
床底逼仄,圍簾一蓋幾乎密不透風,黑暗的環(huán)境中,一種恐懼慌亂突然襲來,滿身滿心只覺害怕無力,愈發(fā)的喘不動氣,我極力克制,可身體在發(fā)抖,聲音也喘息起來。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我恍然驚覺,陸寒煜還在這里。這一絲人氣來的及時,我迫切的想要抓住,他的手放上我的肩膀,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溫熱很快傳入掌心,我緊緊的握著這一絲人氣,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他聲音在耳邊響起,極低“你怎么了?”
“我想出去,我喘不動氣……”
他往這邊一靠,氣息離我更近了些,臉頰感受到了陸寒煜身上的溫度。他伸手微微掀開床邊圍簾,看了看外面,光透進來,我向外看去,身上似乎也暖和了不少。
王兗正坐在門口的圓桌旁,王鈺坤則站在門外看著東邊小路。
陸寒煜道“你身上的紅豆呢?給我?guī)琢??!?p> 我伸手摸向頸后,陸寒煜接過紅豆,看了看外面,伸手向外彈了兩下,門外墻上掛著的燈籠落了下來,王鈺坤背對著燈籠,燈籠一落,嚇了他一下,王兗聞聲也起身前去,站在門口,王鈺坤將燈籠撿起,“沒事,燈籠掉了。這么長時間怎么也沒人來報?”
王兗沒有接話。
陸寒煜小聲道“待會燈一黑,便出去,抓緊我?!?p> 然后又是嗖嗖兩下,門口的兩盞燈籠也一左一右的熄滅了,接著屋內也黑了下來,我忙忙滾了出去。抓著陸寒煜起身,他站在簾子后,待王兗轉身進來查看發(fā)生何事,一掌劈向他頸后,將他迅速拖倒一旁,又給了進門的王鈺坤一掌,兩個人暈死過去。
我們便趕緊出了房門,沒有原路返回,陸寒煜帶我去了屋后,他翻上屋脊看了片刻,然后下來,左拐右拐最終到了一處墻面,而后翻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