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許妹妹,你要吃什么,隨便點啊?!?p> 兩人去的是一家飯?zhí)?,幾年前開張的,店內(nèi)裝潢古樸,菜色新鮮,因此生意一直熱鬧。顧清淺想著人多有氣氛,就挑了這家館子。
一到里邊,沐熙遠(yuǎn)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這看看那看看,仿佛沒見過世面一般。又是一口一個許妹妹的喊著,引得周圍的人都紛紛朝他投去目光。
許青舟瞪了他一眼,“你可不可以正常一點,我真后悔跟你出來?!?p> “哎,別這么說,多傷人哪。我不吵就是了?!?p> “還有,你以后,別叫我……”許青舟有些難堪,硬是吐不出后邊那兩個字。
沐熙遠(yuǎn)笑得賊眉鼠眼,故作迷茫的樣子,笑嘻嘻的湊過去問,“別叫你什么?”
那樣子在許青舟眼里格外欠揍,她正要發(fā)火,沐熙遠(yuǎn)賤了一會兒,只好點點頭,“是是是,知道了,不叫你許妹妹,那我叫你什么?直接喊名字有點奇怪啊,你這名字,跟男人似的……”
許青舟徹底發(fā)毛了,“沐熙遠(yuǎn)!”
沐熙遠(yuǎn)舉手投降,“我不叫了,不叫了?!闭χ?,后邊有人搡了他一把,回頭看,是一個中年婦女,一臉怨婦相,下巴朝前邊抬了抬。
沐熙遠(yuǎn)這才意識到要買單,抱歉的笑了笑,兩人端著盤子走開了。
“許……你喝點什么?”
許青舟看了看面前的冷柜,里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飲料,冒著冷氣,“我不喝冰的?!?p> “不喝冰的啊……”沐熙遠(yuǎn)若有所思道,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你是不是……”他的表情逐漸千變?nèi)f化起來。
像極了顏料盤。
許青舟瞪他,徑自走開了。
沐熙遠(yuǎn)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許青舟坐到對面,沐熙遠(yuǎn)把盤子里的炒面端到她面前,又麻利的抽了雙筷子給她,一副阿諛諂媚的樣子。
許青舟看著有些尷尬,見他又要拿東西,伸手去攔,“我自己來吧。”
沐熙遠(yuǎn)動作一頓,“你跟我客氣什么?!币娫S青舟一副毅然決然的模樣,只得收回手,“哦,那你來。”
許青舟瞟他一眼,默不作聲的開始吃面,有些心不在焉。
只聽沐熙遠(yuǎn)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你也喜歡吃面啊,好巧,我媽也喜歡吃?!?p> 一句話,許青舟吃進(jìn)嘴里的面差點吐出來。
沐熙遠(yuǎn)見了,忙不迭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后你去我家,我讓我媽做給你吃,真的,我媽炒的面可香了,絕對不比這兒的差。”
許青舟笑而不語。
“你不信啊?那下次……”
眼看沐熙遠(yuǎn)又要滔滔不絕沒完沒了的樣子,許青舟終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吃飯呢,好好吃,少廢話。”
她說完,沐熙遠(yuǎn)心不甘情不愿的埋下頭去吃飯。
安靜了一會兒,許青舟吃的差不多了,打算說正事,但又沒想好怎么開口,只是拌著碗里剩余的一坨面。
沐熙遠(yuǎn)抬眼,見她有些心不在焉,便問,“怎么了?”語氣中含著關(guān)切。
許青舟抬頭,恰好撞上他清亮的眸子,在一室燈火闌珊中,顯得分外清明而透徹。仿佛能洞穿世間百態(tài)。
想起那一天公交車上他為自己擋住車門的手,還有被自己拉扯著倒下來的身影,面容在視線里逐漸放大。
這樣失神的看了一會兒,許青舟意識到自己的舉止,不自在地錯開了眼。
那雙眼睛仍舊盯著自己看。
許青舟想這樣看下去也不是辦法,覺得渾身不自在,只得鼓起勇氣抬頭,問,“你……”
沐熙遠(yuǎn)看出來了她的猶豫,笑了笑,“你跟我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嗯?”
尾音上揚(yáng),帶著幾分柔軟。
而許青舟絲毫沒有覺出這話中的情感,表情有些寡淡,“我們的關(guān)系……沒你說的那樣?!?p> “?。俊便逦踹h(yuǎn)一臉壞笑,“那你說說,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他說話時,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
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許青舟:“……”
“沒事,開個玩笑,你不用太認(rèn)真。”沐熙遠(yuǎn)漫不經(jīng)心道,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你要是想說什么就直說吧?!?p> “沐熙遠(yuǎn),我們是同學(xué),我覺得,同學(xué)之間,沒必要……總之,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幫過我,我也幫過你,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可現(xiàn)在你請我吃飯……這樣讓別人怎么想?”
一番話,態(tài)度認(rèn)真,言語誠懇。
半晌,沐熙遠(yuǎn)笑了起來,“原來,我們連朋友都不算嗎?”笑里藏著無奈,許青舟看得出來。
“我是說,不管是朋友還是同學(xué),都要適當(dāng)保持距離,沒必要……走那么近。”
“朋友之間,關(guān)系好點,請吃頓飯,不是很正常嗎?還是你不相信我們的友誼,認(rèn)為它會發(fā)展成別的感情?”沐熙遠(yuǎn)饒有興致的望著她。
發(fā)展成別的感情。
你認(rèn)為?
許青舟啞口無言。本來想說的,現(xiàn)在反倒成了她的誤以為。
沐熙遠(yuǎn)點點頭,“我知道你說的……所以你猶豫了這么久,要說的就是這個?”
“你之前也看見了,顧清淺她……那天,謝謝你送她去醫(yī)務(wù)室?!?p> 聽上去毫無銜接感的兩句話。許青舟也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其妙,心口不一。
說完她都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不過沐熙遠(yuǎn)立馬聽出了話里的破綻,“你是想問我和顧清淺的事吧?”
—
從餐館出來,許青舟打算自己慢慢走回去,消化消化。至于這要消化的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沐熙遠(yuǎn)本打算送她回去,還揚(yáng)言,“一個人也是走,兩個人也是走,不如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許青舟要拒絕,還沒開口,他又說,“再說了,你一個姑娘,在路上走多危險啊,還是我跟你一起,要是有個萬一,我還能幫你?!?p> 幾句話,說得理直氣壯。
許青舟發(fā)毛,“你就這么盼不得我好是吧?”
許是被她這氣勢洶洶的模樣嚇到了,沐熙遠(yuǎn)雖有不甘心,也還是乖乖閉了嘴,“那行,你走,你走,我在后邊跟著。你就當(dāng)我不存在。”說著,他果真后退幾步,臉上笑容可掬。
許青舟拿他沒辦法,氣沖沖的走了。身后,沐熙遠(yuǎn)亦步亦趨的跟著。
走了一段路,許青舟只覺得心里不自在,正心煩著,腳后跟卻倏地被什么東西一絆,她身子晃了晃,朝前趔趄了幾步,險些撞到迎面而來的人。
男人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許青舟連連彎腰道歉,然后猛地回過頭,只見沐熙遠(yuǎn)一臉無辜的站在原地。
她轉(zhuǎn)過身,“沐熙遠(yuǎn)!你別跟著我!”
“我這也是為你好嘛,你萬一要是出事了……”
“出事了也不用你管!”她說著,忿忿的走開了。
只留下沐熙遠(yuǎn)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
一眨眼,萬象巨變。
—
我們存在于這樣的一個世界里。
白天日光明媚,黑夜繁星璀璨。
我們活著,度過幾千萬個時間的交替。而我們并不曾有過懷疑。
對于你,就如同那繁星閃爍,如同那日月星辰。
對于你,我從不曾有過懷疑。
—
“我和清淺,我們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她之前應(yīng)該也跟你提過吧?!?p> 沐熙遠(yuǎn)左手邊靠著窗戶,外邊的行人來去匆匆,漸漸稀少。他不動聲色的同許青舟講著,像是在陳述一段很漫長很漫長的故事。
她之前應(yīng)該也跟你提過吧。
是啊,提過啊,提的那叫一個大相徑庭,完全不是一個版本。
在許青舟看來,沐熙遠(yuǎn)說的一字一句,都是那樣不可置信。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聽。
腦中再一次掠過很久以前,顧清淺親口說出的那句“他是我前男友”,往事一章章,一頁頁,歷歷在目。
她說這話時,眼睛里似乎隨時要有淚水奪眶而出。
那時候,許青舟突然很心疼面前這個女孩,心疼她一副大大咧咧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也許這就像顧清淺說的,人生嘛,就是這樣,不論好壞,都沒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也不必大驚小怪,嘖嘖稱奇。
可是她依然忍不住去關(guān)心,去幫著一起扛。
她不明白,那么多的曾經(jīng),那么多的不甘心,怎么到頭來,就成了沐熙遠(yuǎn)嘴里一句不輕不重的“朋友”。
許青舟懵了,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雖說她本能的想站在顧清淺那邊。
總有些時刻,讓人動搖信心,讓人迷失方向。
許青舟走在路上,迷迷糊糊的想起這些事情。發(fā)生在剛才,卻如同被日光灼傷的田地,久而久之就變得干涸了。
沒有辦法再去補(bǔ)救。
她不記得自己后來說了什么了。也許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象征性的點一點頭,表示我明白了這樣類似的情形。
自然,沐熙遠(yuǎn)后來的反應(yīng),以及他后來所說的那些若有若無的話,都仿佛籠罩上了一層迷霧,被層層包裹住。
里面的人,講著里面的故事。
外面的人,懷著外面的心情。
這樣的情況下,誰也摸不透誰了。
直到很久以后許青舟站在窗邊,慢慢回想起這些事情,才突然有了那么一點覺悟。說什么痛心疾首,什么愛而不得,說來說去,不過是黃粱一夢。
夢做的好了,就繼續(xù)下去,做不好,就趁早醒來。這才是不枉一段人生。
而她呢,不過是一個貫穿始終的旁觀者。
說到底,沒有必要多管閑事,瞎湊熱鬧。
這道理,放在誰身上都一樣。
—
傍晚。
鈴聲響后,天空便如同一副畫,由人拿起刷子,一層一層,抹上更深的墨色。從干凈的碧藍(lán),到深沉的花青,在不知不覺間變換了模樣。
月亮還來不及爬上枝頭。
食堂里的燈漸次亮起,像是無聲的口號。很快的,便有學(xué)生三三兩兩的從教學(xué)樓里蜂蛹而出。
夜色又默默的下沉了幾分。
許青舟照常背上書包回家,走出校門時,左右張望了一番,似乎確定了什么,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走開了。
很久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她也像其他很多學(xué)生那樣,蹦蹦跳跳,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世界是一個大染缸,讓浸泡其中的人,一點一點的浸染顏色。從最初的白,到最終逐漸成型的各種各樣的色彩。我們誰也算不出這中間究竟是怎么個來龍去脈。
只是結(jié)果這樣,人們除了默然接受,似乎也再無能為力了。
好比許青舟。
她忘不了那個漆黑的夜晚,那個如有鬼魅潛伏的地方。忘不了少年擋在身前的背影,還有他鋒利的眉和眼。
觸目的紅,染上他雪白的干凈的襯衫。
于是一切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吶喊沒了作用。那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同情心。他愿意施舍愛意給那些可憐的孩子,給那些貧窮的乞丐。卻不曾對這樣的少年有過一絲一毫的寬容。
那樣讓人心疼的少年啊。
許青舟每每想起來,總覺得自己就快要止不住淚流滿面。
算了算,沈崇歸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有來學(xué)校了。
老師們,學(xué)生們,周圍的人們,似乎整個世界都將他遺棄了,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也是,他在的時候,也不見得有多受待見。
許青舟想到這里,自嘲一般,扯了扯嘴角。
那天調(diào)查室里,他面對著自己,流露出的眼神。那樣陰狠,毒辣,卻沒人能看出他眼底殘留的一絲卑微的乞求。
她看出來了,可他那樣的人,自高自傲,怎么會愿意讓別人戳穿他的痛處,撕開他的傷疤。
那對于他而言,無異于往臉上打了一巴掌,冒著火辣辣的疼。
盡管對于許青舟,已經(jīng)不是一回兩回了。
從最早她跳下泳池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秘密,就已經(jīng)開始對她袒露。他不斷的掩護(hù),她不斷的打破。
就好像他當(dāng)初說的,沒完沒了。
像是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