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梅寒的遺體帶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半了,梅寒的母親提前給村里的親戚打了電話,所以車子停在馬路上時便來了兩三個親戚來幫忙抬遺體。
“這放在哪里啊”其中一個男的問。
梅寒老家得房子就在大馬路邊上,原本是老舊的三間木屋,有一邊卻塌陷得只剩一堆朽木了,而中間的堂屋也橫七豎八的放著枯木,僅有的一間房,還上了鎖,院子里也長滿了積草,最起碼有幾年沒住人了。
“唉,你,你,你們兩個去找個門板來,先把遺體抬到堂屋去放著,這放在馬路邊上成什么事啊”一位年紀大的老者分配那兩個大汗道“等下我在去找點線,把電燈接上”
方晫付完運尸隊的車費后便去幫忙了,梅寒村里的大房親戚幾乎都認識方晫,所以事情好辦的多。
靜嘉站在一邊不知所措,梅寒的媽媽也還沒有到達,她跟著他們把梅寒的遺體抬到堂屋,又隨手摸了摸梅寒的手臂,還有余溫,沒有完全冷。此刻她才靜下心來仔細的打量著梅寒,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理了一遍;就這么走了,走的那么突然,連最后一眼都沒能見上,想到這里,她嘆了口氣。
她看著別人忙碌的身影,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便獨自蹲在那里看著馬路對面的油菜花田,在月光的映照下金燦燦的一大片,看過去一望無際。雖然現(xiàn)在還很冷,但這里的油菜花卻開的很早。她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月光下的油菜花田,心里默念道“我?guī)慊丶伊?,你的世界有星空,愿你在你的世界遠離病痛,過的開心幸?!?p> 這時一輛黑色面包車停在了馬路邊上,梅寒的媽媽和幾個親戚朋友走下車來。老太太一下車便哭倒在他屋前,哭聲里伴隨著喪失兒子的嘶喊聲,梅寒的那些嬸嬸們見到這情形也都跟著哭了起來,隨之一片哭聲傳遞開來,就算方圓百里聽到這哭聲十有八九也能猜到是這家死了人吧。
村里幫忙的人則手忙腳亂的打理著后事,各自從家里搬來了長板凳和大方桌子,搭棚牽電線這些事完成后,親戚們又在他家院子里燒了幾堆火圍著取暖。村里的超度道士身穿一身黃色道袍,坐在桌前用黃紙,黑墨加朱砂寫著符,嘴里一直念叨著咒語。
梅寒的媽媽被家里的親戚扶進了家里僅剩的那個房間里,她坐在木床上,身上搭了一床破舊的棉絮,哭喊聲一直沒有停。一個滿頭銀發(fā)的,干瘦的老太婆手里提著大黑袋子走進了堂屋,沖著里屋吼了一句“哭,就只知道哭,你兒子的壽衣這些你都不管了”
吼完,她扔下了黑袋子,一路氣憤的離開了,連頭也沒回。方晫告訴靜嘉她是梅寒的奶奶,平日里和梅寒的媽媽是死對頭。
隨后,超度道士讓方晫打了盆熱水來放在梅寒的遺體邊,他給梅寒剃了頭發(fā)后,讓方晫用紙把頭發(fā)包著扔進火堆里燒了。然后用了什么不知名兒的東西塞住了梅寒的耳朵和鼻孔。原本梅寒換上壽衣前是要沐浴的,但因為條件有限,便免去了這個步驟,直接讓方晫和梅寒的叔叔幫他穿上了壽衣,這個時候梅寒的尸體已經僵硬了,所以原本簡單的穿衣動作變得復雜起來。半小時后,梅寒穿著壽衣安靜的躺在門板上,臉上放了一疊紙錢。
靜嘉站在一旁看著,心里空落落的,此刻她已沒有勇氣再蹲在梅寒遺體邊上試體溫了,或許是放在他額頭的那一疊紙錢增加了一種詭異氣氛,讓靜嘉聯(lián)想到鬼片里的場景,便不敢靠近了。她站在門口,心里難受的想著,梅寒生前這么愛干凈,每天必須洗兩次澡,而現(xiàn)在走后竟······想到這里,她又是一陣惋惜。她呆滯的站在那里,再一次理清了今天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有時候她仍舊固執(zhí)的認為梅寒只是睡著了,總有一天他會醒來的。
半夜十一點,臨近后半夜的氣溫驟降,大家都圍著火堆坐著,這時靜嘉才想到給小柔打電話。
小柔剛接聽電話,靜嘉便匆匆的跑到黑暗的一角哭起來,一句話都沒說,急得小柔在電話的那頭直跺腳。哭過幾分鐘后,靜嘉才緩過神來,抽泣著說“梅寒走了”
“走了?什么時候的事兒啊”
“今天下午,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我也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說到這里時,靜嘉更是哽咽的說不出來,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來。
“你看怎么那么不巧啊,我剛回到陽城,他就走了,靜嘉,你堅強點啊”
“嗯。嗯”
靜嘉拿著電話足足哭了半個小時,她憋了一整天了,一整天都沒有把內心的悲痛釋放出來,直到現(xiàn)在,大家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她才有時間來發(fā)泄自己的情緒。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小時候看電視劇里的一個情節(jié):
一位皇帝駕崩了,當他的所有嬪妃,兒女,大成們哭成一團時只有皇后沉默的落了幾滴淚,安排起皇帝的后事和朝中大大小小的事來,直到辦完皇帝的后事她才有機會躲在一旁哭泣。然后那些爭權奪位的人卻個個說她鐵石心腸,沒有同情心。當時皇后就問了他們一句話:
“如果皇上駕崩的時候的我也亂了分寸跟著哭天喊地,那整個朝政豈不是亂成一團了,皇上的后事誰來操辦,操辦不好他怎能走的安心”
當時靜嘉也無法理解,她也認為那個皇后很鐵石心腸,因為她認為自然情感的流露是無法操控的,當失去了愛人,親人的時候,人們常理的表現(xiàn)就是悲痛欲絕,無法自拔,做什么事都會失去理智,把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應該表露出來;所以就忽略了這一點,難道你死了愛人,死了親人就應該讓旁人來給你料理一切后事嘛,難道他們?yōu)榱送槟憔涂梢詭湍愠袚磺新铮?p> 然而現(xiàn)在的她呢,終于明白了那種感受。
方晫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說到“別太難過了,今晚他們有車回市里,你也跟著回去吧,他們說梅寒后天才上山,你明天去醫(yī)院請個假了再來吧”
靜嘉眨了眨眼睛,把眼角的淚水擦干,在微黃的燈光下她也看到了方晫臉上哭過的痕跡,只是不那么明顯。
“那你呢”
靜嘉凝視著他,雖然見過幾次,也沒怎么說過話,但此刻的靜嘉特別的信任他,因為送梅寒回來的事情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我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回市里,然后去單位請個假,中又上來”
“那我明早和你一起回去吧,再和你一起來”
“不行,今晚你得回去,這里沒地方睡,天又那么冷,再加上你又是一個女孩子,你今晚必須回去”
靜嘉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答應。
“聽話,我們換著來,你今晚回去好好得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然后明晚來守夜”
她定眼好好的看了看方晫,然后輕聲的說“那你明天來的時候一定要叫我”
“嗯,好”小楊點頭,把靜嘉帶上了車,并且叮囑他朋友,一定要把靜嘉安全的送回家。車子離開的那一霎那,靜嘉眼睛死死的盯著躺在堂屋里的梅寒,擔心著他一個人躺在那里會不會冷,直到車子離開了他們村子,她的視線里不在有那微黃的燈光,她才安靜的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那天晚上,靜嘉到家的時候已經一點了。她悄悄的從客廳穿到了自己的房間,躡手躡腳的走進房間后便一頭倒在了床上,暈暈沉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靜嘉醒來的時候枕頭已經濕透了,雙眼腫的只剩一條縫了,她只記得昨夜里自己哭醒過一次。她看了看手機,然后靜靜的躺在床上,回想著昨天發(fā)生的一切,感覺像做夢一樣,但事實告訴她,這并非做夢。
她走出房間,看見媽媽正在陽臺上洗衣服,便故意避開,去了廁所。起先,她媽媽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話,后來見她又準備出門,便開始責備起來。
“真把我和你爸當瞎子嘛,別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聽到這里,靜嘉鼻子一酸,淚水不聽話的流出來“媽,我今天必須得去”
“你以后還想不想嫁人了”
見靜嘉淚如雨下,她媽媽也心疼的漲紅了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他人都走了,而我的人生以后隨時可以開始”靜嘉邊說邊擦著淚,哀求道“媽,我求你了,如果我不去送他,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是啊,他走了,倒是解脫了,你如果今天去了,以后還怎么嫁人了,別人會戳你鼻梁骨的”
“我只是不想遺憾一輩子,反正人都走了”靜嘉說完轉身離開了她媽媽的視線,就在關門的那一刻,傳來了她媽媽的最后一句話“你爸知道了,會打斷你的腿的”
她媽媽的聲音在電梯關門的那一刻消失了。她擦掉了臉上的最后一行淚,提起十二分精走出了電梯。她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送他最后一程,原本就沒能見上最后一面,所以誰都無法阻止她,她不想以后生活在悔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