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帥,不能再往前走了,危險!”一個形容俊朗面色略黑的帶甲武士攔在一匹大宛名馬前,因為擔心馬上的人不肯聽他勸阻,情急之下手中已帶住了馬韁。
坐在馬上的少年因坐騎突然停下,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一下,這讓他原本就悲憤的心情雪上加霜,他面無表情地抬頭望了望幾乎要被懸崖遮沒的蒼白日光,冷冷地笑了笑,手中韁繩一帶,站在馬下的武士險些摔了個跟頭。
“衛(wèi)離聽令,帶他們回營!”馬上的人恢復(fù)了鎮(zhèn)靜,淡淡地看向前方。
被稱為衛(wèi)離的武士聞言上前一步想要說什么,馬上的人卻不待他開口便又道:“這是軍令!”
衛(wèi)離也露出不忿的神情,但是他沒有辦法,違抗軍令的罪名他可承擔不起,這位云帥想要折騰,也只好隨他去,他讓出一條路來,吆喝跟在馬后的士兵慢慢離開,一邊走仍然有點不放心地朝后看了看,誰知他看的人也正回頭看向他。
衛(wèi)離于是心虛地走掉了。
待眾人走遠,云淵知道茫茫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這條南北走向的小道十分狹窄,一邊是高聳如云的萬丈懸崖,另一側(cè)則是一方浩渺無邊的寒潭。
在周遭都被白雪覆蓋的世界里,云淵覺得自己的心終于平靜了幾分,盡管他知道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埋伏——這地方離南楚軍營太近了。
但是云淵并不確定他們一定敢來這地方,這里畢竟是西蜀國境,而南楚的士兵們很是信邪,這里素來有“鬼長吟”之名,篤信鬼神之說的他們應(yīng)該不敢貿(mào)然來犯,觸怒鬼神對他們而言比在戰(zhàn)場上送了命還要可怕。
但是云淵不信,倘若這世上真有鬼神,葬身離江的二哥為什么不托夢給他?至少告訴他,為何要只身前往南楚?他若不去,沒有人會逼他。
他發(fā)現(xiàn)當自己想到二哥時,心情又變了,變得異常惡劣,不應(yīng)該,在得知兄長死訊的一年里,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緒。
他飛快地朝不遠處的雪地里看了一眼,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心緒煩亂的真正原因,雪地在蒼白的日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就在不遠處的一個雪堆里,不知何故閃動的斑駁光影偶爾映入他的眼眸,他原本平靜的心被這晃來晃去的光線給破壞了。
連一刻的安寧也不肯給我?云淵跳下馬來,順手解下掛在一旁的劍,一步步朝著在并不明朗的日光下弄亂了他的心境的地方走去。
等到他走到離那地方只剩下三五步時,他終于看清楚,破壞他心情的反光來自一枚小小的玉環(huán)。
他于是拔出劍來。
因為這枚玉環(huán)戴在一個人的手上,而此時此地,他根本看不清主人究竟是誰,除了小半只手還露在外面,剩下的整個人都已經(jīng)被雪埋住了。
他又靠近兩步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玉指纖纖,光潔無比,幾乎與雪同色,顯然,這只手的主人是位女子。
云淵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他一向討厭女子,倒不是因為他有什么奇特的愛好,完全是他那位新娶在府中的王妃,讓他覺得除了深居后宮的皇后和蘇妃之外,全天下的女子都是一樣的跋扈專橫。
連他自己的母妃,不也是因為善妒和跋扈而被賜死的嗎?
他抬頭看了看面前的萬丈懸崖,這地方名叫駐魂淵,從上面摔下來還能活著的人云淵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他想轉(zhuǎn)身離開,覺得就這樣走了似乎有點不對,但他本來也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也并不覺得一個人的命有多值錢,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所以他還是以劍拄地站了起來,就在他準備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映入他眼中的光影突然又閃動了一下。
云淵一驚,忍不住又望了望聳入云中的峭壁。
現(xiàn)在,他沒有辦法相信這個被埋在雪里的女子是從駐魂淵上面掉下來的了。
云淵還劍入鞘,再次俯下身來,拂開壓在這人身上的雪,眼前慢慢出現(xiàn)一個女子的模樣,和現(xiàn)在的凜冽寒冬比起來,這個女子穿得實在是有點太少,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鵝黃色短襖,外罩一件近乎透明的淺白色紗衣,腰間束著的腰帶上點綴著幾朵梅花,頭上斜插一支玉簪。
他推了一下,那女子朝旁邊翻了個身,她雙目緊閉,前襟染了血,嘴角血痕已干。
云淵注意到,她的左肩受傷頗重,似乎是被兵刃自后穿過肩胛骨直透前胸而過,如果不是被人從后偷襲,就只能是故意為之了。
他之所以這么想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因為這傷雖然不輕,卻不在要害,因此她竟然還能活著。
唯一能夠說明她有可能是從上面掉下來的證據(jù),是她被亂石劃破的紗衣,但這也許是另一層偽裝。
“你怎么竟然還能活著?”云淵對于生命力頑強的東西一向很感興趣,大概是因為心心相惜,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云淵的心動了一下,環(huán)顧四周,根本找不到東西來給她取暖,只好把她抱起來,這位少年將軍從來凜然不可侵犯的臉上竟露出了戲謔的微笑,像是他打獵時射中了獵物一般。
如果是剛才被他趕走的那位副將衛(wèi)離見了這副景象,心里一定要犯怵——
這女子還不如死了的好,落在四殿下手里,恐怕要生不如死了。
果不其然,當他將這名女子馱在馬背上一路疾馳奔回數(shù)十里之外的軍營時,她左肩的傷口因為劇烈的顛簸而裂開,又開始流血,血沿著她的手臂一滴滴掉落在地上,連軍營的士兵見了,也不免替她擔心。
但是她自己毫無察覺,因為她根本就感覺不到。
一個被埋在雪里快要三天的人,還受了傷……就算他被云淵從雪里挖出來的時候還能夠感覺到疼痛,經(jīng)過一路的折騰,也早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
她實在應(yīng)該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昏迷不醒。
“云帥,這人是誰?”衛(wèi)離是第一次看到主帥竟然帶回了一個女人,連云衛(wèi)軍中最普通的士兵也知道,因為主帥新娶了一位王妃的緣故,至少目前看來,他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