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子期坐在馬上,冷酷地看著城門,城門露出了一條縫,里面的衛(wèi)軍拼命朝外揮砍,想要阻止雍軍破門。
門外的兵士無畏地沖了過去,與衛(wèi)軍砍成一團(tuán)。刀劍斧鉞相擊,金光四濺,血水噴涌處慘叫連連,殘肢斷臂滿地,城門內(nèi)外的尸體不斷堆積。
戰(zhàn)鼓震天,大雍將士迎著冷箭沖向了城門,城門上不時有衛(wèi)軍被長箭射中,跌下城門來。
日頭毒辣,胥子期抹了抹臉上的汗水,下令將士繼續(xù)猛攻。
城門血戰(zhàn)日暮時方止,胥子期看著像從血水中撈出來的將士們,狠狠地說:“眾將士聽令,立馬隨我攻入城中,務(wù)必擒住趙太后和云氏皇族之人!”
“擒住趙太后!擒住云氏皇族!”
將士們?nèi)呵楦邼q,紛紛舉起武器跺地,沉悶之聲令人聞之喪膽。
胥子期一馬當(dāng)先,舉起長刀沖進(jìn)了城門,身后跟著千軍萬馬,似要踏破城門。
城中百姓大叫著沖了過來,手中刀劍泛著冷光,與胥子期的人馬廝殺起來。
楊一世和夏決被心腹將士簇?fù)碇M(jìn)了城門,入眼是慘烈的血戰(zhàn)畫面,城中百姓不斷涌出,又不斷被砍倒,蠱靈亂飛,見人就鉆咬,所過之處血肉炸開,讓人不得不避。
婁朔神色難過,看著被火光點(diǎn)燃的尸體低聲說:“人間煉獄不外乎此?!?p> 煙華街上空突然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黑色云氣,云氣中撲出了無數(shù)張嘴獠牙的猛獸,襲向了大雍士卒,士卒們連忙躲避,用火驅(qū)趕著煙獸。
煙獸卻不怕火,將面前的士卒撕成了幾段,兇殘手法逼退了瘋狂進(jìn)攻的士卒。
楊一世和夏決往后退了退,黑云里仍有猛獸撲出,城中百姓士氣高漲,與猛獸一起撲向了士卒。
都宮徹夜?fàn)T火通明,宮人們惴惴不安地看向煙華街。
梵淺端著銀盆走進(jìn)了宣德宮,大殿里的老臣聞聲抬頭,看到她微微緩了口氣,朝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心頭嘲諷,面上卻是一派肅穆,將銀盆放在了趙太后身側(cè),擰好帕子遞給了趙太后,哀切地說:“太后娘娘,您已兩日不眠不休,求您保重鳳體。”
趙太后擺了擺手,低聲問:“可有人取下了國公爺?shù)念^?”
兩日前城門被破,衛(wèi)軍全數(shù)陣亡,趙佩浴血奮戰(zhàn),終是力竭被殺,雍將胥子期斬下了他的人頭,命人懸掛在旌旗之上。
趙太后頭上亂發(fā)已花白,眼中布滿了血絲,兩日時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無人回答,老臣們的頭垂得極低。
趙太后枯黃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衛(wèi)軍已然全軍覆沒,僅憑城中百姓又如何能取回趙佩的頭。
隨著最后一個婦人跪倒在胥子期身前,煙華街上的云氣漸漸散了,長街上死氣沉沉。
看著滿城死寂,狼狽不堪的大雍將士們沉默了起來,有人忍不住用長劍挑起破布,覆在了裸露出身體的婦人和年輕女郎們身上。
楊一世緊緊拽住鄭媛的手,低聲說:“阿媛,不要看,晚間會做噩夢的。早日攻下都宮,這也是你的心愿,現(xiàn)在做到了?!?p> 他忍不住伸手覆住她的眼,想讓她忘記這凄慘的人間煉獄。
鄭媛渾身顫抖,眼淚不停地流,白色的裙角染上了血跡。
“便是不看,這熏天的臭味也不會讓我忘記今日。終是我叛了午云,我破了巫陣,我有罪?!?p> 楊一世猛地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著她說:“不,阿媛,是我命你破的,都是我的錯!”
胥子期扯下婦人的手,冷著臉朝都宮走去。
殘月垂于盛林之上。
夏決收回了眼,跟著婁朔越過楊一世兩人,走進(jìn)了都宮。
都宮墻外盛開著茂密的藍(lán)色鳶尾花,火光照耀下顯得有些陰暗。
重門大開,守在門前的宮人已經(jīng)自刎,身體軟軟地倒在門邊。
不時有悲憤的宮人舉起匕首和碎瓷片沖過來,胥子期輕揮長劍,宮人軟軟地倒了下去,頸上鮮血噴了出來。
奉和殿前站著幾個老臣,衣袍整潔,廣袖含風(fēng),看著闖進(jìn)來的胥子期幾人舉起了長劍。
齊修看著夏決,神色嘲弄地說:“昔年夏將軍來我都宮,神情恭穆,言辭懇切,以協(xié)助平亂之由將我午云長公主帶出都宮。不過四年,將軍竟扣我公主,屠我百姓,逼我都宮,如此出爾反爾,實在可恨!”
夏決靜靜地看著她,火光映得他的臉有些沉郁。
“然,汝皆為我所虜?!?p> 婁朔提著長劍朝前走了兩步。
齊修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睿智的目光看向了湛藍(lán)天際。
“終汝一生,亦為我午云所虜?!?p> 齊修一掌拍向地面,無數(shù)螢綠蠱靈從她身上飛起,她的身體逐漸變淡,化為輕煙消逝。
其余幾個老臣悲憤地舉起長劍沖了過去。
明德宮中一片寂靜,趙太后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fā),鏡中人神色端穆,依稀可見少年時的風(fēng)采。
梅如渾身輕顫,守在殿門前。
燭火晃動,梵淺輕笑出聲。
趙太后抹勻了口脂,有些疑惑地問:“你在笑什么?”
梵淺湊到了她耳邊,看著銅鏡里的人輕聲說:“我在笑太后娘娘,至死也不知是誰指點(diǎn)的宋歡?!?p> 趙太后神色驚疑,不敢置信地側(cè)頭。
“啪!”梵淺狠狠捏著她的下巴,扳過她的臉看向銅鏡。
“太后娘娘,奴婢跟了你幾十年,沒有一天不想捏碎你的頭,奈何身單力薄,只能在潛伏這深宮之中空耗歲月?!?p> 梵淺神情扭曲,眼中噴涌著怒火。
“直到那位大人找到我,我就知道機(jī)會來了,我不會讓你和云縝死得那么痛快,我要慢慢折磨你們。天墨的手腳是我做的,背叛的大臣也是我挑唆的,今天闖進(jìn)都宮里的人都是我放進(jìn)來的?!?p> “為……為什么?”
趙太后口齒不清地問。
“哼!”梵淺狠狠捏著她的下巴,陰狠地說:“這一切都要拜娘娘所賜,娘娘年少愛妍,特地帶人去南境狩獵異族巫人,以巫人心血飼蠱,以求容顏鮮妍。巫人性烈反抗,被趙家軍殘殺,少數(shù)活下來的人被送往承安城,強(qiáng)取心血,巫人大牢血罪滔天。巫人命賤,十年方才死絕?!?p> 梵淺猛地放開了手,神色陰暗。
被囚往承安城時她還是少女,比趙太后還小兩歲。趙家人每日取血一次,稍有反抗便是一頓毒打,巫人大牢里人人帶傷,反復(fù)不愈,血腥味和陳年腐臭味交雜在一起,初時還會令她嘔吐,后來卻習(xí)以如常。
她后來疼得受不了,想辦法用微薄的姿色蠱惑了取血的人,讓他將她偷偷帶出大牢。她卑賤地委身于他,卻在完事后聽見他唾了一口:“呸,洗過幾遍還是有股惡臭味,異族巫人果然低賤!”
她被棄于草野,滿身傷痕地等死,卻活了過來。巫人果然命賤!她咬著牙逃入了山林。
等她混入趙家新進(jìn)的奴婢中,成為了趙太后的丫鬟,她溜進(jìn)過巫人大牢一次,惡臭令她嘔吐不止。
后來趙太后暗算宋歡,成了太子妃,跟著成了皇后,成了太后。她一直跟在趙太后身邊,伺機(jī)報復(fù)。
趙家虐殺巫人,云縝早有耳聞,卻置之不理,大臣有上奏巫人一事的,通通留折不發(fā)。
云縝也該死,趙太后更該死!天妃進(jìn)入都宮后,云縝變心。趙太后厭了妝扮,仍舊沒有放過巫人,拿著珍貴的巫人心血澆灌花木。
她每每看著繁華的都宮,心都在滴血,都宮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巫人的心血滋養(yǎng),不然南境密樹如何能存活!
趙太后臉色頹敗下來,怔怔地看著銅鏡。
梵淺走出了殿門,藍(lán)花楹在夜風(fēng)中搖曳,她的心浸在陳年血恨中。
“太后娘娘,您沒事吧?”梅如慌張地跑進(jìn)了殿。
趙太后搖了搖頭,低聲說:“是哀家老了,突然憶起了舊事。善惡終有報。梅如,你扶我去奉和殿吧。”
梅如緊緊扶著她,朝奉和殿走去。
趙太后理了理儀容,莊嚴(yán)地坐在龍椅上,梅如候在她身旁。
殿外傳來齊修的說話聲,接著是老臣們倒地的聲音,火光慢慢朝殿里移近。
殿門大開著,夏決幾人走進(jìn)了大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將士,長刀森然,火把通亮。
滿殿富貴莊嚴(yán),楊一世看著高坐在龍椅上的趙太后,嘲諷地說:“殿中空無一人,太后在等百官來朝?”
趙太后冷冷地看著他。
“據(jù)我所知,午云國外逃士族不少,云氏宗室亦有不少人棄城而逃。太后為何死守都宮而不逃走?”
胥子期淡淡地問,從身后推出幾個狼狽不堪的男子,男子們皆著華服,低著頭不敢看趙太后。
趙太后看了一眼殿下的幾人,皆是云氏宗室之人。
她神色不變,靜靜地說:“天子守國門,國君死社稷。哀家雖是女流之輩,除開云止哀家卻是一國之主,國難當(dāng)前草民可逃,天子不可?!?p> 夏決抬眼看著她,心中情緒萬千,這就是那人的母后。
趙太后看到了夏決,眼中有莫名的情緒閃過,她沉默了片刻問:“夏決,傾云在大雍過得如何?”
夏決頓了頓,淡淡地說:“甚好?!?p> 趙太后神色有些復(fù)雜,她站起了身。
胥子期按住了劍。
“你們可知,傾云并非云氏血脈?!?p> 楊一世不置可否,趙太后這是想保全傾云。
夏決緊緊看著她。
“當(dāng)年云氏天妃入宮前已有身孕,在宮中并非秘事,朝中大臣也有不少人知曉此事,睿帝在世時下令封口,宮中唯慕寧宮不知此事?!?p> 睿是云縝的謚號。
夏決的心微微疼,想起了當(dāng)年的傳聞,云止帝與傾云禍亂宮闈。云止帝是愛傾云的,否則不會將她送往北境以保清譽(yù)。最后云止帝命喪召陵,這段難言的深情自此長埋。
“傾云只是一介孽種,不配再占我云氏美名。夏決,哀家請求你一件事,替我殺了棄逃的宗室之人。哀家要天下知道,我云氏錚錚鐵骨,無人棄逃,與萬民同在!”
一條白綾扔上了大梁,趙太后站上了龍椅,滿臉忠烈地伸出了頭,她死死地握著手,雙眼瞪著夏決。
夏決無聲輕嘆,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趙太后慢慢閉上了眼,神色開始放松。傾云,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將你與云氏皇族分開,你此生不必背負(fù)起沉重的血海深仇,在大雍想辦法活下去吧。
她恍惚看見滿樹藍(lán)花楹盛開,日光之中云止笑意淺淺,朝她招手。
梅如哭天搶地地呼喊:“不,太后娘娘!”
她撲到了趙太后身下,趙太后的雙腳靜靜垂落在她眼前。
她滿臉淚痕,飛快地爬起,怨毒地看著夏決幾人說:“爾竟毀諾,爾何殘暴!天道在上,梅如舍棄此后生生世世,咒爾世世悲慘,不得好死!”
殿外驚雷乍響,血淚從她眼中流出,她飛奔著沖下臺階,一頭撞上了立柱。
一聲悶響,血漿濺在了精美的立柱上,梅如的身子滑落在地上。
胥子期冷聲說:“南蠻子倔強(qiáng)團(tuán)結(jié),國中百姓多為保衛(wèi)皇族戰(zhàn)死。雖是異族,也令我有幾分佩服?!?p> 荔枝癱坐在角落,木然地看著趙太后和梅如的尸體。
宮人們哭喊成一片,混亂中有人打倒了燭臺,火苗飛快地從干燥的帛紗上竄起,燒著了附近的書頁,很快便形成了兇猛的火勢,將奉和殿吞沒。
都宮天央宮,一個鬼祟的人影撬開金鎖,摸了進(jìn)去。
梵淺舉著燭臺,循著記憶走到了前殿。殿中早已蒙塵,蛛網(wǎng)遍布,她舉起燭火燒著了蛛絲,一股焦臭味沖入她鼻子中,她不由捂住臉跨了進(jìn)去。
推開緊閉的房門,入眼是陳設(shè)簡潔,幾上擺著孤本樂譜,都是從前云縝費(fèi)心尋來的。
她四處翻找著,想要找出不尋常之處,房中卻是處處平常。
此時天空城中,有人睜開了眼,仔細(xì)地看著法球。
法球里是一間偏殿,陳設(shè)單調(diào),有個女子正在翻找。
天色大亮,女子找遍了天央宮,依舊一無所獲,悻悻地走了。
神女放下了法球,嘴邊揚(yáng)起一絲輕笑。初聞午云天妃異賦天成,容顏若神,行事詭秘,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以為那人躲在了午云都宮。
出于對那人的忌憚,她久久未動,天妃失蹤后十年她才開始派人到都宮暗查,發(fā)現(xiàn)了潛著的巫人。她利用巫人攪亂都宮,將傾云引到大雍,才騰出手來搜查。
天妃卻不是那人,虧得她這般小心布局,倒是大材小用了。
神女眸光媚惑,躺回了軟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