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莫淑有些尷尬，直起了身，一邊往暖閣走，一邊回頭對陸巧兒道：“穆將軍這是怎么了？生誰的悶氣呢？”
“還能是誰的？您的唄。”
“我的？”拓跋莫淑有些奇怪，旋即想到婚期的事情，語氣有些難以置信道：“你是說將軍因為婚期又延遲便生我的氣了？這真是太欺負人了，王兄推遲婚期的時候，也沒見他怎樣。再說這次也不是我想要延遲的，不也是王兄讓我去南齊的嗎？”
“婚期延遲固然是殿下的緣由，但郡主這般無所謂換了是誰怕是都要生氣的吧?！标懬蓛盒睦镉行┛蓱z穆逸文，自從穆逸文和拓跋莫淑救下她的那天起，她就看得明明白白穆逸文是喜歡拓跋莫淑的，但是拓跋莫淑不喜歡他。拓跋莫淑喜歡誰呢？她不知道。
對穆逸文就像是對婚期無所謂一般，他到底是有什么情緒，拓跋莫淑仍是無所謂。拓跋莫淑剛剛出了書房的院落便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低聲問道：“巧兒，你覺得王兄和奚青顥讓我去南齊是何意？”
陸巧兒往前一步附在拓跋莫淑耳邊道：“奴婢覺得也許殿下派您去南齊可能確實為了借兵，但奚大人就不一定了?！?p> 奚青顥？拓跋莫淑回憶著剛才在書房中發(fā)生的一切，奚青顥統(tǒng)共沒有說幾句話，只知道奚青顥確實也想讓她出使，可是為什么呢？這么細想來竟然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這可不妙。“巧兒你看出什么來了？”
“郡主，您不覺得讓殿下的親兵護送您有些大題小做了嗎？”陸巧兒低聲說道。
王兄的親兵護衛(wèi)她是有些于理不合，但是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她如今畢竟是幽州王府的郡主，又是幽州王的胞妹，若是說幽州王寵愛妹妹派出自己的親兵也說得通。“也許是王兄為了換一個好名聲吧。畢竟這個時候讓一個女子去借兵，難免惹人非議，派出了自己的親兵說明重視，也算是堵上悠悠眾口的一種方式吧?！?p> “也許。“陸巧兒應(yīng)道，”不過...殿下的親兵多半是奚大人的人，咱們這一出了城豈不是都在他們的監(jiān)視下了？”
拓跋莫淑眼睛一亮，側(cè)過頭道：“是啊，這我還沒有想到。光想著他們把我支開，卻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層。”拓跋莫淑有些后悔，不過幽州兵困就在眼前，不管是誰去，總要想辦法搬兵才是，她更是騎馬難下了，思忖片刻，緩緩道，“你馬上和三東家聯(lián)系，讓他在旁照應(yīng)以防不測?！?p> 拓跋莫淑愿意走，拓跋云璟實在是高興的緊，一應(yīng)事務(wù)概不用妹妹操心，親自操辦準備。奚青顥也跟著湊熱鬧，什么珠寶首飾，四季服飾，生活用品準備得是一應(yīng)俱全。百官一見自然也是見風使舵，跟著湊熱鬧。什么張家送來的寶馬，李夫人給的珍珠項鏈?？粗幌袷且鍪?，反而像是和親。穆逸文自然是黑了臉，可是這個時候誰還顧及他的情緒呢。托拓跋莫淑的福，春節(jié)過得都冷冷清清的幽都，這會兒倒著實熱鬧了一把。
三日后，天陰沉沉的，風卻出奇的大，一道道地砍在人身上。離了暖閣，拓跋莫淑和陸巧兒將行李交于錢意，兩人快步走到書房，準備來拜別兄長。
遠遠地便瞧見拓跋云璟一身華服，甚是英武，正坐在書房的上首，似是等著二人。見到拓跋莫淑和陸巧兒走進房來，長身而起，待拓跋莫淑和陸巧兒行了禮，一把拉起拓跋莫淑，道：“淑兒，這雖然已經(jīng)回春，但風仍是不減，穿這么少，路上可是要冷的。”說著還緊了緊拓跋莫淑裘衣的領(lǐng)子。
單看這一下，如若不是知道拓跋云璟便是那個盼著他出使的人，還真當是哥哥不舍妹妹遠行的景象。拓跋莫淑展顏一笑道：“妹妹又不是往北去，而是往南去。這是越走越熱的?！?p> “即便如此還是有幾天冷日子要過的，還是多注意的好?！蓖匕显骗Z皺著眉頭苦口婆心地勸說又轉(zhuǎn)頭對陸巧兒道，“路上記得給郡主添暖爐，不要馬虎了?！闭嬗袔追执刃值臉幼印?p> 兩人在書房中說了些家常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又到了拓跋云瓔身上?！巴匕显骗嫵３缘乃?，還有一些對癥的房子我都留給劉康了。如今康兒的醫(yī)術(shù)也不弱，想來應(yīng)該能夠應(yīng)付。另外我已經(jīng)給師父去信了，若康兒還應(yīng)對不了，就勞煩王兄差人到云谷走一趟?！?p> 拓跋云璟一邊喝著茶一邊點著頭，長兄的情懷逐漸被消磨干凈，只覺得當初是不是搞錯了，其實母妃只生了他一個孩子。一杯茶下肚，說道：“你看這瓔兒實在不懂事，你這做姐姐的，為了他是操碎了心，生怕有一點兒沒想到的。他可好，這姐姐要走了，也不知來送一下?！?p> “王兄也別怪他，他是要來送的，被我給關(guān)在暖閣里了?！毕肫鹜匕显骗嫞缒樕蠏焐狭艘唤z溫柔的笑意。
“怎么？這時候還不省心？”云璟話里有些埋怨。
拓跋莫淑覺得拓跋云璟實在是對弟弟有惡意，才總是這般揣測自家弟弟，笑容漸漸落了下來，面露寒光地道：“怎么會，瓔兒是個懂事的孩子，也知道感恩。那一日跟他說姐姐要遠行，便好生哭天搶地了一回，說什么都要和淑兒一起去，擔心我一個孤女在路上遇到危險。”
拓跋云璟臉上一熱，低下頭，不看拓跋莫淑的目光。拓跋莫淑見哥哥這副模樣，心里冷哼，嘴角微勾，聲音又柔和道：“這幾日瓔兒也聽話的緊，生怕惹我煩心。我只是怕他看我走，實在難過，傷了身體。反正我終歸要走的，他哭也沒有用，就別讓他見了?！?p> 拓跋云璟點點頭，也露出點兒笑意來，但是眼角卻繃得緊緊的。“是啊，云瓔是個懂事的孩子，況且淑兒你在他身上也實在下了一番功夫，就是塊兒石頭也該捂熱乎了不是？不讓他見也好，一會兒百官要去送行，他若是撒潑打滾的那么一鬧，也實在是有失觀瞻。你若見了怕是也鬧心?！?p> “王兄想得周到。”拓跋莫淑淡淡回道。
兩人沒了拓跋云瓔這么個話題，卻沒想到一時間竟沒旁的話題了。四目相對，實在是有些尷尬。就在這時一個小廝跑了進來，沖著兩人行禮道：“殿下、郡主，該出發(fā)了?！?p> 拓跋云璟長舒了一口氣，笑著對拓跋莫淑道：“你看，咱們兄妹間這么一聊竟忘了時間了，該走了?！?p> 拓跋莫淑拉著陸巧兒也站起了身，是時候...該走了。
拓跋莫淑隨著哥哥剛出了王府，便看到文武百官也穿著朝服在外相迎，為首的便是奚青顥與穆逸文。拓跋莫淑沖著二人福了福身，和百官點頭示意了一下，便上了馬車。街上還有許多來送行的百姓，郡主又一次為了幽州的安定出發(fā)了，他們不論如何總要來送上一程。
馬車在路上緩緩地走著，吱呀呀地作響。也不知是不是地上的積雪太多了，車輪骨碌碌地帶著馬車有些不穩(wěn)。拓跋莫淑蹙著眉頭，很是不舒服的樣子。陸巧兒扶著拓跋莫淑道：“郡主再忍忍，這就出城了?！?p> 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顛簸，終于出了城門。拓跋莫淑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胃里的翻騰給壓了下去。這還沒有啟程，就已經(jīng)很是疲乏了。
陸巧兒打簾先行下了馬車，伸手就要扶著拓跋莫淑出來。拓跋云璟上前一步，輕聲道：“我來吧。”陸巧兒識趣地向后退了一步。拓跋莫淑抬眼看是自家哥哥，微微一笑。拓跋云璟上前拉住拓跋莫淑的手，不似之前小丫頭時如一顆小包子般胖胖軟軟，如今五根纖長的手指，根根分明。拓跋云璟扶著拓跋莫淑下了馬車，手輕輕環(huán)住拓跋莫淑的腰。當年咿呀抱在懷里的小妹，如今也是個玲瓏有致的美人了。自己卻不愿再將她抱在懷里，反要將她推出去，心里一片酸澀。
拓跋云璟領(lǐng)著拓跋莫淑站在眾人之前，拓跋莫淑轉(zhuǎn)身看他，細瞧哥哥的眼眶竟然有些發(fā)紅，心里也不禁一酸。拓跋云璟緊緊握著拓跋莫淑的手，微微發(fā)顫的手帶著拓跋莫淑的心也跟著顫動幾分。拓跋云璟松開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莫淑的烏發(fā)，想著那時候還給她編過頭發(fā)呢。拓跋云璟的眼淚幾乎流出眼眶，緊抿著雙唇，緩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哥哥無能，讓妹妹受累?！甭曇糁袔Я藥追挚耷弧?p> 拓跋莫淑退后一步，便要朝著拓跋云璟拜倒，拓跋云璟一把拉住拓跋莫淑，猛地抱在懷里。那一瞬間，拓跋莫淑猛然想起小時候，拓跋云瓔還沒有出現(xiàn)的小時候。那個少年抱著個圓圓胖胖的女娃娃，那少年的胳膊是那么瘦弱，快受不住那個孩子的體重了。周圍的奶媽婆子們都要接過去，可是他卻不松手，即便是身上燦爛的華服上滿是白色的口水漬，起了折。即便那頭上的金色帶玉的發(fā)冠，被抓了下來，那少年也沒有松手。那女娃娃笑得是那么高興，聲音穿破了云霄。那少年也跟著笑了起來，聲音是那般相似。
拓跋莫淑心里一痛，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看不清兩人的面目，那是她嗎？那是王兄嗎？她錯了，是她錯了，讓曾經(jīng)一刻不離的哥哥非要把她發(fā)配到南齊才放心?！案绺?。”拓跋莫淑低低喚了一聲。
拓跋云璟胳膊一緊，似是不愿意放莫淑走一般，過了一會兒又用極輕但極懇切的聲音道：“相信哥哥，一定要相信哥哥。讓錢意護著你，路上不安全?！?p> 拓跋莫淑緩緩閉上眼睛，一滴淚落了下來，不知是為了別離，還是為了從那冰封的心上逃出來。拓跋莫淑點了點頭，面上沒有什么波瀾，拓跋云璟拉了穆逸文出來，道：“逸文你去送送淑兒?！?p> 穆逸文向拓跋云璟行了一禮，便走出了隊列與拓跋莫淑并行。拓跋云璟帶著眾人，向拓跋莫淑拜倒，墨青顥朗聲道：“恭送郡主！”眾人附聲，音勢鼎沸。
拓跋莫淑福身作別，轉(zhuǎn)身欲走?！敖憬?！”一聲高呼，撕心裂肺。拓跋云瓔從遠處奔過來，一邊喊著便一邊要沖出去。被劉康一把抱住，往地上拖去，一邊作勢要跪下一邊叫著：“小少爺，小少爺，冷靜點兒！”
聽到小弟的哭喊，拓跋云璟再也忍不住埋著頭嗚嗚地苦了起來，反正現(xiàn)下也沒人看見，在小弟的哭喊聲中也無人會聽見。拓跋莫淑也身形一顫，幸好穆逸文在旁扶住。拓跋莫淑雖然沒有了哥哥的照料，總還是有小弟的陪伴，比之孑然一身的哥哥不算太差。只是，等到自己回來，等到他長大，還能像現(xiàn)在一樣嗎？拓跋莫淑臉上已滿是淚水，卻不回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
過了良久...良久...拓跋云璟抬起有些酸麻的手擦干臉上的淚水，支撐這身體，緩緩站起身，抬眼碧空如洗，天地茫茫，群雁北歸，寥影漸遠，眾人見拓跋云璟起身，也一個個站起身緩緩回城。穆逸文跟著在拓跋莫淑身后，也不出言勸慰，只等著拓跋莫淑自己平復(fù)下來。終于走到長亭邊，四人止住腳步。
拓跋莫淑看著自小一起長大的穆逸文，沒來由地竟然起了些哀傷，少見的波光粼粼，脈脈含情，朱唇輕吐：“文哥，對不起?！?p> 穆逸文難得在拓跋莫淑臉上看到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更別說這么溫情軟語了，也是虎目含淚，緊咬著牙關(guān)道：“都怪我沒有在殿下那里在爭取一下?！?p> 拓跋莫淑美目流轉(zhuǎn)，向著一旁一直站著的錢意一掃，穆逸文這才意識到身邊的錢意，自知失言，心下猛地一驚，若是錢意密信告知拓跋云璟可如何是好。臉上表情一下子凝住了，眼中也冒出幾抹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