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董興超所說的人證，彭石立刻指著一名中年男子大罵：“癩痢頭，你還敢告官？你他娘的在大興縣和順天府有十幾宗官司，你有啥資格誣告我們報社的編輯？”
彭石一開頭，宋鈺等人的長隨小廝也紛紛開罵：
“李鐵蛋，你狗曰的去年在賭坊放印子錢，逼的人上吊，聽說被順天府判了流放。你他娘啥時候偷跑回來的？”
“陳木頭，你個混賬，喝酒不給錢，去窯子睡姑娘還偷人家錢，在碼頭上偷米偷布。你早就在宛平縣緝拿的名單上，你還敢告官？來來來，我?guī)闳ヒ姽?，也算抓個慣犯，興許縣尊還能賞我二兩銀子呢。”
“張棍子，你小子當街毆斗，致人傷殘，如今不是該監(jiān)候判決嗎？怎么又溜出來興風(fēng)作浪了？我呸，瞎了你娘的狗眼，我們報社的先生都是秀才相公，是你能夠攀誣的？你怕是嫌自己罪名太輕了吧？！”
只是片刻時間，各府的長隨小廝就認出十幾個所謂的“人證”，這些家伙都是城狐社鼠，凈街虎之類的青皮混混。
董興超瞬間就慌了，他第一時間轉(zhuǎn)頭看向方有度。后者卻狠狠的剜他一眼，這些可都是董興超找的人啊。
論及官場上的勢力和影響力，武勛府邸自然遠遠不及東林黨。但各府邸卻在京師盤踞經(jīng)營二百多年，是真真正正的地頭蛇，在京城坊市間的影響力不是東林能夠比擬的，甚至整個文官集團加起來都無法跟他們相提并論。
文官哪怕當一輩子京官，致仕退休后都要離開京城返回故鄉(xiāng)，所以，影響力非常有限。
但各個武勛府邸不同，他們在京師繁衍生息十幾代，府邸內(nèi)人口數(shù)百上千，府外旁系偏枝族人數(shù)以萬計，經(jīng)營的店鋪房產(chǎn)，都要以胡同街道論。
京城的大事小情，只要想知道就沒有什么能瞞住他們。
因此，各府的長隨小廝，一看那些“人證”，就將他們的老底揭開了。
王彤大聲恥笑：“哈哈哈，董指揮這就是你的人證？你這個兵馬司指揮當?shù)暮冒?！?p> “董興超！”
柳沖卻是毫不廢話，指著董興超嚴詞呵斥：“你身為正六品兵馬司指揮，難道不懂律法？你這些人證全都是作奸犯科，身背罪行的罪人?！?p> “大明律：罪人不可告良人、無赦不可作證，否則，一律以誣告論處，罪加一等，嚴懲不貸；令罪人作證者，同樣以誣告論處！”
“我，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罪人，”
董興超是西城兵馬司指揮，相當于后世的警|察|局|長|，他自然是懂律法的。
聽柳沖把這種大帽子扣下來，他立刻急了，“是他們自己找到衙門報官的，我只是履行職責(zé)，最多算是失察，絕對沒有誣告貴報社的意思?！?p> 柳沖淡淡一笑，道：“是誣告還是失察，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進了順天府一審便知。至于這些青皮混混，董指揮，你還不將他們拿下？”
“誰敢？我們是原告，你們不抓這個賊窩報社的人還想抓我們？這是顛倒黑白??！”
“對，憑什么拿下我們？你們武勛就能仗勢欺人嗎？”
“大伙聽著，誰敢動手，咱們就跟他拼了。大不了去長安門敲登聞鼓，找皇上告御狀！”
“方御史、董指揮，你們要替小的做主啊。這些武勛平日里就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現(xiàn)在竟然當著你們的面，欺壓小民，天理何在？你們到底管不管？”
混混們的叫囂讓董興超壓力一松，真被柳沖弄進順天府，他倒是不怕，畢竟順天府尹也是文官，多少要賣方御史的面子，而他是方御史的人，沒多大事情。
但是真的進了順天府，方御史肯定會怪他辦事不力，遭受喝罵，甚至吃掛落都在所難免。幸好，這些要錢不要命的混混，還是管用的。
一直在后面冷眼旁觀的方有度，聽到“敲登聞鼓，告御狀”也忍不住看了那混混一眼，同時，對董興超微微點頭，示意他教的這說法不錯。
從魏晉以來，歷朝歷代都設(shè)登聞鼓于朝堂之外，專為百姓上訴冤案而設(shè)。
自宋代開始，設(shè)置登聞鼓院，只要有人敲登聞鼓，官員必須受理，并上報皇帝。
宋太宗時，有百姓丟失一頭母豬，因為著急直接就敲了宮門口的登聞鼓。宋太宗趙光義聞報，立刻招其入宮問訊，得知原因后，簡直哭笑不得，最終，賞賜他千文錢，讓他自己去買兩頭豬……
到大明，太祖皇帝也設(shè)登聞鼓和登聞鼓院，最初是由御史受理，并遞狀紙，后來改為六科給事中和錦衣衛(wèi)負責(zé)，一有冤民申訴，皇帝親自受理，官員如若從中阻攔，一律重判。
宣德以后，大明律法越來越健全，很少有人再敲登聞鼓，很少敲不等于沒人敲！
成化朝太監(jiān)勢大，一名錦衣校尉被太監(jiān)索要金銀珠寶而不得，因此污其子殺人，那錦衣校尉敲登聞鼓而成功伸冤；嘉靖年間一名死刑犯行刑當天，其家人仍舊敲登聞鼓申訴；甚至東廠番子貪圖商人錢財，勾結(jié)當?shù)匮靡壑\財害命，商人家屬也通過敲登聞鼓，而將東廠番子正法；正德年間，一名節(jié)烈寡婦未能得到表彰，其子跋涉千里徒步進京，敲登聞鼓為母親取回旌表；還有敲登聞鼓，愿意替兄、替夫受刑的案例；還有和藩王爭墓地，而進京敲登聞鼓的。
最搞笑的是弘治六年正月，數(shù)百名因自宮而無法進宮當宦官的人敲登聞鼓，強烈要求皇帝把他們召進宮……因此，登聞鼓的威力是巨大的。
然而，柳沖卻是面露恥笑，這些混混明顯在虛張聲勢，憑他們的罪名，敲了登聞鼓也是送到刑部論罪。
真當錦衣衛(wèi)是擺設(shè)？真當皇帝好糊弄？
天啟皇帝雖然年輕，但從其事跡來看，這是個絕頂聰明，極其腹黑的少年。否則，權(quán)傾天下的東林黨，何至于被他玩殘？
原本歷史上，天啟朝已經(jīng)穩(wěn)住遼東局勢，甚至連戰(zhàn)連捷，要不是天啟皇帝意外死亡，建奴根本成不了氣候，闖賊也沒機會起來……
柳沖懶的理會混混們的叫囂，抬手一指，道：“既然董指揮不愿抓人，那咱們就自己動手，將這群罪人扭送順天府?！?p> “喏！”
彭石、馮聞以及各府長隨，胡真等報社護衛(wèi)齊齊應(yīng)聲。
董興超見柳沖根本不吃威脅，立刻挺身而出，攔住彭石等人，大喊道：“不行，你們無權(quán)，”
“住口！”
柳沖一聲厲喝，打斷他的話：“《大誥》：民可自行扭送罪人、犯官至有司問罪，你一個小小的兵馬司指揮敢違逆太祖皇帝親自撰寫的《大誥》？你想造反不成？”
“我，你，我”
董興超漲紅著臉，指著柳沖卻說不出話來。
太祖皇帝啊，這口鍋太大，他根本接不住。
柳沖輕蔑的一揮手，彭石等人一擁而上，瞬間就撲倒十幾個混混。
有些人還想反抗，然而彭石他們都是各府親兵，豈是這些混混能抗衡的？幾拳下去就老老實實的了，其余人見勢不妙，想逃跑，卻被胡真等人攔住，不過多時，都被抽了腰帶，想螞蚱一樣，捆住手串成幾串。
“哼，蠢貨！”
方有度見此情此景，喝罵董興超一句，轉(zhuǎn)身就走。
現(xiàn)在這局面他也沒辦法，誰叫董興超太蠢，竟然找一群有案底的混混當人證。柳沖有理有據(jù)，處處占理，根本沒他方有度發(fā)揮的余地。
要想查封報社還得從柳沖、宋鈺等一干紈绔身上下手啊。
董興超滿腹委屈卻說不出，方有度報仇心切，給他的時間太短了啊。半早上他能找到什么真正的人證？只能讓轄區(qū)內(nèi)的混混來充數(shù)。
董興超陪著笑臉，跟上方有度，還沒走兩步，就聽身后傳來柳沖的聲音：“方御史、董指揮，二位可不能一走了之?！?p> 方有度豁然轉(zhuǎn)身，冷聲道：“你是何意？”
他以前被柳沖在報紙上打臉，今天又當面打臉，已經(jīng)是怒氣沖沖了，柳沖小兒還敢來撩撥他？真當他這個御史是擺設(shè)嗎？
“大明律：”
柳沖笑吟吟的道：“董指揮，你用罪人作證，形同誣告；而你方御史，管理西城兵馬司不力，御下不嚴，犯有失察之罪。按大明律，二位都是戴罪之身，隨我等前往順天府走一遭吧！”
該死的，又是大明律……這一刻，方有度快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