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院往北,沿著夾道走了一時,來到東路院最大的一座宅院,院門匾額上寫著工整的“墨香院”三個大字。
這座宅院是東路院的主體,里里外外都有丫鬟仆婦伺候,柳沖的書劍齋跟墨香院一比,就成了路邊的茅草房。
進了院門,下人們雖然很驚訝柳沖的到來,卻也沒多大熱情,只是紛紛屈身一福,口稱:“三爺安?!?p> 柳沖也是淡然點頭,情緒并無波動。
他這個嫡子不受待見,踩低捧高的勢利眼下人們對他僅限于禮儀上的尊重,東路院里最受追捧的公子哥兒是孫氏的兒子柳準。
穿過前院和假山,柳沖三人從左側的抄手游廊走到中庭前,桂圓桂枝雖然憂心忡忡,擔心孫氏收拾她們,但卻不敢忘了本職工作,上前對守門的丫鬟道:“三爺來向老爺太太請安,勞煩姐姐們往里邊通報一聲?!?p> “哦,是三爺來了?”
為首的丫鬟不咸不淡的應付一聲,然后向柳沖行禮,道:“三爺先等等吧,蕓姨娘和黃姨娘剛進去呢?!?p> 先等等?
柳沖灑然一笑,這是孫氏的下馬威,內宅婦人的宅斗手段嗎?等就等吧。
柳沖安靜的站在門廊里,心里想著蕓姨娘和她的兒子柳凌。
柳凌今年二十三歲,自小被陸氏記在名下,算做嫡子,雖然其地位比不上真正的嫡子嫡孫,但該有的吃穿待遇,下人車馬一點都不差。
而柳凌也算爭氣,從小懂事知禮,讀書用功,十六歲就考中秀才,讓柳暉很是高興,特地給他說了一門不錯的親事。
但柳凌成婚后,連續(xù)兩次參加北直隸鄉(xiāng)試,都未能中舉,這讓柳暉有些失望。心急之下送柳凌進國子監(jiān)讀書,期望繞開競爭激烈的鄉(xiāng)試,直接參加會試。
柳暉這個打算是沒錯的,一般情況下,讀書入仕都是從秀才到舉人再到進士。
所謂“金舉人,銀進士”舉人是整個科舉考試中,最難的一關,所以,有權有勢的人就會想辦法繞開鄉(xiāng)試,以秀才的身份直接參加會試。
以秀才身份參加會試?這聽起來像是癡人說夢!
但確實能辦到,途徑就是進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學習優(yōu)秀者,可以直接參加會試,從而避開競爭最激烈的鄉(xiāng)試。
柳凌在國子監(jiān)讀書,柳沖還沒見過,但蕓姨娘、柳凌的妻子和一雙兒女,柳沖是見過的。
這一家人對柳沖很好,在他心里也把她們當做親人。其他的兄弟、繼母、姨娘,甚至是便宜老子柳暉,在他心里充其量算是熟人罷了。
“誒,柳沖你又活過來了?”柳沖正想著心思呢,就聽到一個令人討厭的聲音。
轉頭看去,對面走來一群人,說話的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
這少年長相倒也周正,只是眉宇間一股傲氣,看人都是斜著眼睛,行動舉止讓人很不舒服。少年的衣著比柳沖氣派的多,腰間別著幾塊通體透明的名貴玉佩,走起路來叮咚作響,透著股不可一世的勁頭,他身邊跟著大小四個丫鬟,排場極大。
在他身側還有個青年,青年穿著就很普通,甚至連柳沖的打扮都不如,身邊也沒有服侍的丫鬟,連燈籠都是自己打。
“請四爺安?!?p> 不等少年走近,守門的丫鬟們齊齊跪倒在地,行大禮拜見,聲音里都透著歡喜和熱情,跟面對柳沖時,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區(qū)別,至于那青年,則直接被丫鬟們無視了。
柳暉有四個兒子:蕓姨娘生的老大柳凌,黃姨娘生的老二柳況,已過世的正牌夫人陸氏生的老三柳沖以及填房夫人孫氏生的老四柳準。
眼前這個令人厭惡的少年正是柳準,過去的“沖三爺”經(jīng)常揍柳準,兩人矛盾很大,甚至孫氏對柳沖的厭惡,很大程度都來自柳沖對她兒子的威脅。
旁邊那位被無視的青年,是柳沖名義上的二哥柳況,他和柳準是一伙的,從前就經(jīng)常和“沖三爺”做對。現(xiàn)在柳準又是這種口氣,柳沖自然沒好臉色對他們,只是淡淡的道:“哦,是四弟啊,二哥也來了。”
隨即,柳沖看向柳準,眼中帶著冷意,道:“四弟似乎對我活過來很不高興?莫非這兩個月一直在咒我死?”
“你,你胡說!”
柳準雖然很狂妄,但也是知道輕重的,即便心里再怎么恨柳沖,嘴上也絕不敢接下這話。否則,傳到柳暉耳朵里,甚至是傳到別的勛貴府上,壞了安遠侯府兄友弟恭的名聲,他也是要挨板子的。
因此,干笑一聲道:“我們是兄弟,我怎么可能咒你,絕對沒有這回事,你不要亂說話?!?p> 柳沖卻不想就這樣被他糊弄過去,戲謔道:“既然知道我是兄長,怎么連一聲三哥都不肯叫?你也是從小就讀書的人,連這點規(guī)矩禮儀都不懂嗎?你應當清楚,老爺最厭惡不懂規(guī)矩的人!”
柳準比柳沖小兩歲,從小就跟柳沖是對頭,他一直想壓服柳沖,甚至恨不得柳沖管他叫哥,怎么可能叫柳沖三哥?
現(xiàn)在被柳沖拿話將住,他又沒那個隨機應變的靈動勁,一時間急的臉色漲紅,連忙看向身旁的柳況。
柳況對柳準點點頭,上前一步,笑道:“呵呵,三弟,你身子好了,四弟只有高興的份,你不要亂想。四弟只是年紀小,不大會說話,你這做兄長的要大氣一些,不要芝麻大點事便揪著不放,讓別人看笑話。”
呵,明明是柳準先說惡心人的話,現(xiàn)在反倒成了他“不大氣,讓別人看笑話”。
由此可以看出柳況這個人性格陰險,善于坑人,這其實跟柳況的身份地位有關。
柳況是小妾黃姨娘生的庶子,他既沒有柳凌那種好運,又不好好讀書,快滿十九歲的他,至今連四書都沒讀通,柳暉打過他無數(shù)次,結果還是沒點起色,失望之下也懶得再管,這個年紀都還沒有給他娶親。
于是,柳況就成了十足的紈绔,在府外跟一幫勛貴府邸的庶子們混,在府里抱柳準和孫氏大腿,從小就左右逢源的他,自然而然的養(yǎng)成一副陰沉性格。
柳況拿話一點,柳準馬上開竅,立刻道:“對,二哥說的沒錯,柳沖你要大度點,這么小氣像什么樣子?”
“哦?”
柳沖眉尖一挑,輕笑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我這做兄長的,的確應該大氣一些,不計較你的失禮之過。”
柳準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卻高興的眉開眼笑,要知道柳沖性格剛強,每次跟他沖突,吃虧的可都是他柳準,從沒見柳沖退讓過,這次柳沖居然主動服軟是在是難得一見啊。
旁邊的柳況卻是驚疑的看著柳沖,他不是柳準這種無知小兒,不相信柳沖會這么輕易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