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寒來暑往,我成熟到一定程度,準(zhǔn)備收山,準(zhǔn)備造就第二代。
就在向吳氏提出該項議案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吳氏成熟了,而且后來居上,來勢迅猛,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回到家,輪到我等她了。即便她偶爾按時回來,也不再干洗衣做飯拾掇屋子事兒了。她改干別的了。不是滿臉貼著黃瓜片兒坐在鏡子前面擠眉弄眼,就是錄音機開得山響跳健美操。我對她的變化百思不解,問她在外邊忙什么。她說,掙錢唄,要不怎么活啊。我不相信,說,你能掙什么錢,老實掙工資得了。她說,豬往前拱,雞往后刨,男人有男人的著兒,女人有女人的道兒,我怎么不能掙錢?聽了這話,我立刻有了后顧之憂。從那以后,上著班有事兒沒事兒的給她打電話,下了班就往家跑。有一天,我正點回家,推門一看,吳氏正在墻邊倒立。我問,干嘛?她說,不干嘛,健身。我問,白天給你打電話,單位怎么說沒這人?她說,早調(diào)了。我說調(diào)哪兒去了,怎么沒說一聲?她說,不是什么大事兒,犯得著嗎?又說,桌上有名片,上邊有電話。我到桌上去找,發(fā)現(xiàn)了好幾種名片,都是什么中心、協(xié)會、商社、公司的,名字前邊是一大堆我看不懂的頭銜。我問,這么多到底是哪個?她說,燙金的那個。我說,人事局是你們家開的?檔案調(diào)來調(diào)去的人家不煩嗎?她說,現(xiàn)在誰還在乎那勞什子,不瞞你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檔案到底在哪兒。我說,你掉過來成不成,看著你大頭朝下我眼暈。她說,不到時間呢。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杼旌诘孛Φ觅\死,老掙不著錢,煩著呢。我說,咱第二代的事兒,你考慮的怎么樣啦?她說,放你媽的屁!我多好大事要干,哪有時間整這個?又說,都什么年月了,要那玩藝兒干嘛?惡性循環(huán)。我不服,說,你不靈吧?干什么吃的,不要那玩藝兒?她說,老實點啊,別忘了自己是什么變的,怎么成的白領(lǐng)。一句話把我噎住,老實了。
沒想到,我的妥協(xié),加速了吳氏的成熟。一次,我去外地出差,回來的時候提前了半天。我拿鑰匙剛開了門,老婆穿著睡衣沖過來把我堵在了門口。說,一個同事帶的孩子在這兒,你回避一下,一會兒再回來。我在老婆的身后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的影子一閃,從床上閃到了床下。我說,孩子多大?她說,反正沒你大。我說,我去看看,我喜歡孩子。吳氏把門擋死,說,沒必要,孩子得過大腦炎,他媽不讓和生人對眼兒。我說,他媽在嗎?她說,廢話。我堅持要進去,她堅持不讓進去,相持不下。最后,我們達成協(xié)議,我在樓道等著,必須背著身,不許回頭看,否則,孩子被看出好歹由我負責(zé)。一會兒,我忍不住違約回頭,只見一個男人把頭縮在大衣領(lǐng)子里,閃身從房間里竄了出來,泥鰍似的溜走了。我大怒,沖進房間和吳氏理論。我問她,到底孩子他媽在,還是孩子他爸在?吳氏鎮(zhèn)靜異常,說,都在,怎么啦?我兩眼冒火星,說,他媽在他媽的哪兒呢?她說,你說話干凈點啊,你問我在哪兒了嗎?在家呢,怎么啦?我說,你親口說的,同事帶著孩子的,到底誰帶著誰?她說,你聽不懂中國話呀?我說是同事帶“的”孩子,沒說帶“著”孩子,怎么啦?我說,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戲,我比你有文化。明說吧,你想跟那棒棰怎么著吧?我都看見了,是從床上下來的。她說,放你媽的屁!我和他媽平輩兒,他管我叫阿姨,我們就躺在床上一起看了看報紙,不行嗎?接著她又拿出了王牌,說,少跟我這兒吹胡子瞪眼的,別忘了,你是怎么成的白領(lǐng)。我忍無可忍,大吼一聲,去你媽的白領(lǐng)吧!
晚上,我們提到了分居。作為條件,我答應(yīng)把白領(lǐng)還給她。辭職,回去重新當(dāng)藍領(lǐng),或者去當(dāng)什么別的領(lǐng)。她笑了,不信。我一怒之下,第二天就到“XXX辦”辭了職。
迄今為之,我最愛最恨的女人都是吳氏,這種愛與恨的交織,絕對是一部電影的素材。在此,我不想多談,點到為之。我承包XX飯店的時候,危急關(guān)頭吳氏借了錢給我,這我忘不了。我原來有個不錯的差事,國家機關(guān)下屬的“XXX辦”職員。屬于白領(lǐng)。是吳氏通過關(guān)系把我塞進去的。這我忘不了??伤鲜前堰@些事兒掛在嘴邊上,使我有了吃軟飯之嫌,成了有把兒的燒餅,讓我永無抬頭之日。在“XXX辦”呆的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我付出的和得到的不成比例,劃不來。我這個白領(lǐng),純屬先天不足。沒學(xué)歷,沒干部身份,以工代干。評職稱、長工資、提干、分房……總之,好事都沒我的份兒。見人矮三分,說話都氣短。家里外頭都得忍氣吞聲。在單位和同事、領(lǐng)導(dǎo)裝孫子,大街上和警察裝孫子,回家還得和老婆裝孫子。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我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豈能忍受這種三孫子式的生活?當(dāng)然,不管有照的時候還是無照的時候,我和吳氏經(jīng)營,只有數(shù)量沒有質(zhì)量,其中有她的原因,有我的原因??勺詮亩录?、同事孩子事件以后,每況愈下,到了難以維持的程度完全是她的責(zé)任。我們曾想過補救一下,但未果。吳氏問我,怎么啦,病了吧?我說,可能。她說,什么病,去看看。我說,性功能后天缺失癥,不用看,換個人就好。她聽了氣哼哼地向門外沖去,到了門口,回頭盯著我從牙逢兒里擠出一句,瞧你丫那操行!
就這樣,吳氏不再堅持,離家出走了。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我結(jié)束了三孫子式的生活,揭桿而起,辭職,分居,一氣呵成。
分居后,吳氏偶爾回來取東西,我問過她,住在哪兒。她說得挺悲壯,四海為家。我屢次提到了辦離婚手續(xù)。吳氏說,離婚可以,這么多年了總得給點磨損費吧,再說承包的時候,我出的錢你還沒還呢。我說,不就幾千塊錢嗎,給你。我這人從不賴帳。她說,放你媽的屁!打發(fā)要飯的吶?那是投資,是本兒。這么長時間了,回報吶?利息吶?我問,你說多少?她說,不跟你細算,湊個整數(shù),多了不要,十萬。我說,放你姥姥的屁!她說,甭管放誰的屁,嫌多就忍著,甭離,現(xiàn)在沒那么便宜的事兒。所以,我們分居早超過了半年,已是事實上的離婚,而名義上的婚姻還在。
我對婚姻的體會是,別以為找個漂亮姐兒結(jié)婚是什么好事兒,別以為當(dāng)了白領(lǐng)就能怎么著。我和吳氏結(jié)婚就挺沒勁。我當(dāng)白領(lǐng)的“XXX辦”,就能把個好好的人變得不男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