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洪荒,鴻蒙初起,混沌始開,天地靈氣孕育出世間第一位神女,名喚妘婳,她與天地同壽,創(chuàng)世創(chuàng)物,不老不死,是為上古第一神女。時逢萬物初始,六界日漸繁盛,天界以神族天帝統(tǒng)領(lǐng)居于九重天。妘婳便千年萬載獨自久居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離恨幻境,非天地大劫絕不出世。
一百五十萬年過后,諸神式微,六界動蕩,遠(yuǎn)古滋生的惡靈不知不覺滲入六界。天帝洛庭神識衰減,有感天地大劫,歷經(jīng)重重艱險,不顧妘婳所命,攜長子蒼涯闖入離恨幻境,以求神諭。
三十三重相思天,離恨愁緒驚韶華,水月幻境枕寒夢,一念執(zhí)著心悅誰?
青冥浩渺,湛藍(lán)的碧空如同九天之上緩緩傾瀉流淌的雪泉神水,玉波蕩漾,明凈如洗。熏暖迷離的風(fēng)夾雜著綠蘿絲絲的裊裊余香,腳下蓊蓊郁郁的青荇綠藻,輕柔縹緲,蔓延至天際。薄霧含煙雨,云蒸霞蔚,一輪瓏明的弦月靜靜地懸在天邊,迷蘇沙華紫色的花瓣似雪飛舞,織成一片幻彩流光。
洛庭跪在柔軟潮濕泛著青草甜香的泥土上,頭戴九龍白玉冠,身著琉璃白的云霓玄黃袍,襯得一張有棱有角的臉龐清雋威嚴(yán),劍眉斜飛入鬢,星眸燦燦,帝君氣勢攝人。他身旁同樣跪著一名少年,一縷清清的月光眷顧在他俊逸如玉的面容,他一雙黛藍(lán)色的眼眸閃爍著點點的光影,像極了環(huán)月的九天星辰,溫雅神秘,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勾勒出一抹青山遠(yuǎn)陌般澹泊的似有似無的淺笑,銀色的長袍衣角墜著零散的藍(lán)色雪玉,滿頭墨色的青絲用一根同色的絲帶束起,輕輕地飄蕩在微茫的清風(fēng)中,揚起又拂落,清華高貴,正是天帝長子蒼涯。
蒼涯微微抬首,瞥向不遠(yuǎn)處的那顆枝繁葉茂冰紫色泛濫成災(zāi)的迷蘇沙華,迷蘇沙華是上古神樹,亦是天地初開時第一棵誕于世間的樹木,枝葉若晶,通透灼灼,紫色的五瓣花朵布滿枝椏,遠(yuǎn)遠(yuǎn)望去宛若一片紫色的夢幻海洋。風(fēng)蕩漾,碎花翩躚,仿佛將霧氣也染成了紫色,樹下那道身影朦朧菁華。
他與父君費心竭力闖上離恨幻境,只為求妘婳神女一句神諭,告知他們?nèi)绾伟踩欢冗^天地大劫??上ЫK不得見,就連片語都未有所得,那紫色的霧氣好似一道無法打破跨越的天塹,生生將他們父子與她隔成了彼岸的兩端。
日升月落,暗夜朝曦在眼前流轉(zhuǎn)。他與父君不知已經(jīng)跪了多久,靈力在闖過層層天關(guān)后,便已所剩無幾,此刻已是神識渙散,冷意漸重。
“我父子跪求多時,望神女垂簾,明示天地之劫?!鄙n涯有些按捺不住,直挺挺的撐起身體拱手道。
“蒼涯年幼,冒犯神女,還請神女恕罪。”天帝洛庭微微蹙眉,惶恐的說“但請神女念及天地蒼生,指點迷津?!?p> 天地大劫在即,他身為天帝當(dāng)真是無計可施了。
曠遠(yuǎn)的風(fēng)中,隱隱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語。
“洛庭,蒼涯何罪之有,我一直在等你先開口,最后倒是你的兒子有勇有謀,先聲奪人了?!?p> 聲若泉涌,語若潺潺的溪流山間,引人無限遐思,令人不由自主聯(lián)想到聲音的主人必是個超凡脫俗,傾國傾城的佳人。
天帝洛庭頓時大喜,脫口說“神女可知渡劫之法,小神神力式微,恐無力支撐天地安然?!?p> “此番天劫乃是遠(yuǎn)古滋生的惡靈作祟,天上諸神無力匹敵,正所謂天道輪回,即使我是天地孕育創(chuàng)世創(chuàng)物的神女也不能擅加干預(yù),天界凡間理應(yīng)同心協(xié)力共御外敵,自有破解之途,你們且回去吧。”
仍是那道輕靈的女聲,一字一句輕輕地飄在蒼涯心頭,像一根羽毛撩撥心弦。明明是很冷清絕情的話語從她口中吐露,卻不令人生厭,反而透著股無可奈何的憂郁,她是否也有某些情非得已,正如自己一般。
他是天帝長子,儲君的不二人選,沒得選擇,沒得抗拒。
銀白色的衣角忽的揚起一念及此,落寞的嗓音緩緩響起,蒼涯靜靜地說“神女,若是天地同滅,你當(dāng)如何。”
世界仿佛一瞬間湮滅沉寂,許久,伴著迷蘇沙華簌簌的擺動和落雨清新的香氣,聽她忽強(qiáng)忽弱,忽遠(yuǎn)忽近的說道“與之同命,世間永無妘婳?!?p> 蒼涯一愣,緩過神來,微微錯愕的說“神女,可能做到?”
她真的可以做到天地滅,妘婳亡嗎?她所謂的與之同命,是真的打算散盡神識應(yīng)劫隕滅嗎?
“自然。”妘婳輕輕地說。
霧氣突然間濃烈起來,天地間一片迷蒙,蒼涯感到一股溫潤如水的靈力伴著這蒸騰霞蔚氤氳的水霧滲入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之前的受的傷正在以他可以用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痊愈,渙散的神識逐漸清明,好像有一只手在撫摸他的肺腑,滌蕩著他的靈魂。那是一種令人安心的溫柔,他有些醉了,明亮的眼眸緩緩收斂,不自覺的微微闔起。
再次睜眼時,他和父君已是在九重天的天河河畔,竟是恍然一夢。雙腿傳來微微的僵直酸麻感,讓他有了短暫的清醒,肩膀上一瓣紫色的迷蘇沙華靜靜地小憩,他伸手捻起,放至鼻尖輕嗅,不自覺的一笑,剎那芳華。
原來,不是夢,原來,那個女子真的存在。
蒼涯凝眸遠(yuǎn)眺,深邃的目光流連在天涯般遙遠(yuǎn)的離恨幻境,完全不顧及身旁父君的焦急與憂慮。
今夕何夕,得見佳人?
天宮云渺,何日相識?
三十三重天離恨幻境。
妘婳緩緩從迷蘇沙華后踱步而出,冠絕天下的姿容毫無保留的綻放在清朗的月華下,光潔如白瓷的肌膚漾著水色的盈盈光彩,她的臉頰稍顯蒼白羸弱,秋水清寒的眸子是和迷蘇沙華一樣的冰紫色,絢麗瑰幻的幻彩如練,一眼望不到盡頭,帶著致命的蠱惑,甘愿沉淪,像飲了一杯絕世佳釀,只求一醉,永不蘇醒。瓊鼻小巧玲瓏,菱花一般的唇,蜜粉凝露,似在等人采摘,精致的眉宇,攏著翠煙細(xì)雨的清愁,如新月皎潔,如拂柳鐘靈毓秀。最美的即是她眉間的一縷出塵的銀色印痕,那印痕恰似一朵盛開的迷蘇沙華,美艷不可方物,隱隱帶著幾分孤傲的凄絕。
妘婳將頭仰面抵在迷蘇沙華的樹干,指腹一點一點的掠過,感受到堅硬的凸起,指尖傳來鈍鈍的抽痛,她張開手臂,無所顧忌甚至恣意放肆的環(huán)抱住粗壯的樹干,好像她抱住的不是一棵樹,而是她的全世界。
美麗的唇一瞬間失了血色,一縷鮮血絲線般沿著嘴角落下,最終融于她腳下的泥土,生出一朵血紅色的小花。
“你再不回來,我恐怕真的就要睡個千百萬年了。”她拭去嘴角的血跡,輕輕地笑著,燦若春花,喃喃低語。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人的歸來,她不去尋找,不是因為那個人不重要,而是他說過他一定會來找她,她怕,他來了而自己不在,她怕錯過他,她怕他傷心失望。
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若有若無的驚擾著她滿是苦澀的思念,妘婳旋身飛舞在半空,無數(shù)的花瓣環(huán)繞著她,刮著一場永不凋謝的繽紛花雨,青絲散亂,衣香鬢影。她不太喜歡束發(fā)綰髻,也不太會,以前總是那個人幫她,現(xiàn)在那個人不在了,她也就無所謂了,頭頂帶了一個用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編制的花環(huán),簡簡單單也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把頭發(fā)固定住了,純白的素色云紗裹著她曼妙的略顯單薄孱弱的窈窕身姿,一雙纖白小巧的玉足,調(diào)皮的露出,裙擺隨風(fēng)搖曳,掩不住玉骨仙姿。
蔥白的柔荑,迎風(fēng)旋舞,凝聚出一條花瓣織成的鎖鏈,穿梭在云里霧里,朝著一叢白玉芙蓉飛去,一道紫色的身影,迎面破風(fēng)襲來,妄圖打散鎖鏈。
妘婳哪里會容他逃脫,花隨風(fēng)舞,神劍落影凝于手中,斜風(fēng)破月般的逼近那紫色的身影,電光火石間,花瓣鎖鏈將那人牢牢鎖住,妘婳執(zhí)劍抵在他的脖頸,倒是心平氣和的很,微笑著贊嘆“你是誰,單槍匹馬闖上三十三重天還能在我手下過上三招,修為不錯???”
那人低著頭,輕輕哼了一聲,似是對她的贊嘆不置可否。
妘婳微微皺眉,有些無奈甚至是哭笑不得。明明是他理虧,他卻擺出一副倨傲的臉孔,她擒住他,應(yīng)該屬于——正當(dāng)防衛(wèi)吧?嗯,沒錯,的確是正當(dāng)防衛(wèi),她在心里默默堅定了這個想法。
“你是誰,來我這離恨幻境所謂何事?”妘婳流光的長袖縈縈一揮,紫色朦朧的霧氣瞬間散入天際,隨風(fēng)遠(yuǎn)逝,連帶著長空中一彎勾留的弦月清輝皎潔明亮起來,淡淡的問。
這紫霧算是她設(shè)的一個結(jié)界,好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也無法探知離恨幻境的水月洞天。
但他好像沒聽見一般,頭往側(cè)一斜,偏離妘婳直視他的目光,妘婳甚至聽見他滿不在乎的打了兩個呵欠。
她平靜無瀾的心突然蕩起了一絲淺淺的漣漪,從她有記憶起,九天諸神尊她是天地間第一位神女,向來恭敬,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直接的無視自己。裝出一副自以為足夠兇神惡煞的猙獰,咳了兩聲,板著張臉,冷冷的說“回答我的問題,抬頭看著我。”
“蒼漓。”蒼漓抬起頭,凝視著妘婳那雙冰紫色碧波漣漣的剪水瞳眸,似是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唇畔一抹淡若熏風(fēng)的笑意緩緩暈染。
妘婳盯著他看了半響,久久不能言語,手中的神劍落影發(fā)出悲涼的嗚咽清鳴,指尖微微顫動,仿佛入魔癡怔。
月光下,他的臉宛如刀鋒雕刻出的最完美的玉雕,棱角分明,俊朗中透著狂野的邪魅,英武的眉舒展綿長,千仞隔暮云,薄薄的唇掛著淺淺的微笑,紫衣瀲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帶著荒原的冷酷肅殺。
“怎么,被本君的美貌折服了?!鄙n漓得意洋洋的說。要知道,天界不知有多少仙娥前仆后繼的拜倒在他的俊顏下。
妘婳貪婪的審視著蒼漓俊美的面容,一絲一毫都不敢馬虎,不忍錯過,斂眸無聲嘆息。
心底那個空蕩的窟窿,再次血肉模糊。毀天滅地的痛楚排山倒海席卷肆虐,幾乎將她吞沒。
當(dāng)千萬年的祈愿成真時,沒有歡喜甚至連一絲釋然都了無痕跡,有的只是悲涼與凄惘。
再見不識,可以用未來的光陰彌補(bǔ)感情的缺憾,但若是沒有時間再容自己與他相知相識相愛,該如何?
“有我美嗎?”妘婳仰頭反問,順手散去花瓣鎖鏈,解了蒼漓的束縛,落影化作點點銀光隱沒。
她知道他是誰,雖然她成千上萬年的窩在離恨幻境,偏安一隅,但也時時觀微于天界凡間,鑒于蒼漓的威名和還未完全退化的記憶力,她一眼便認(rèn)出了這一世重生輪回的他。天帝洛庭有兩子,長子天界儲君蒼涯,次子天界的二殿下戰(zhàn)神蒼漓。
只是,他沒來由的闖上三十三重天做什么?顯擺他的神通廣大,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
她心里隱隱有了答案。
“世間萬物自是不及妘婳神女半分顏色。”蒼涯嘴角一抽,拍拍衣擺上的浮云,活動活動筋骨,站起來,皮笑肉不笑的說。說來也怪,阻礙父君和兄長的重重天關(guān),對他仿若虛設(shè),又好像是他本就屬于這里,只是遠(yuǎn)游歸來。
妘婳對他的阿諛奉承很是滿意,嘻嘻的笑著說“我管你是琉璃還是鴨梨,闖上三十三重天便是大罪,看你修為精純,是可造之材,本神女素來慈悲,饒你一回,還不速速離開?!?p> 她故意打馬虎眼,一副無知又無辜的模樣,狡黠的眸子閃著煥彩的精光,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欲離去。
蒼涯卻不依不饒的倒貼上來,扯住她的袖子不放,就差抱她的大腿了,直挺挺的朝地上一跪。
“放手——”妘婳瞪著他,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蔥白小巧的手掌試圖抽出被他拽得變形的袖子。暗暗慶幸,好在這云紗素錦做的衣服結(jié)實的很,要是一不小心扯破了。她可就是名節(jié)不保,清譽(yù)受損啊。
他變本加厲,耍無賴的說“我不走,你收我為徒吧?!?p> “我收徒的要求高。”妘婳忍住一巴掌扇飛他的沖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拉著長音說“要三從四得?!?p> “此話何解。”蒼涯不死心的說。
妘婳手上使勁,披荊斬棘般的抽出皺皺巴巴的袖子,一邊捋平袖子的褶皺一邊說“所謂三從就是遵從本神的命令,無論對錯;跟從我的步伐,本神叫你朝東你不能向西;知從本神的心意,本神開心時你要讓本神更開心,不開心時你要拎著劍提著刀替本神解決那些惹惱我的宵小。四得,即不得本神一絲術(shù)法真?zhèn)?,沒有允許永生永世不得離開離恨幻境,不得接觸幻境的一草一木,最后一點,便是不得稱我為師傅。若有違背,你立刻從哪里來回哪里去?!?p> 如此苛刻的條件,尋常人早就知難而退了吧,妘婳在心里十分不謙虛的狠狠夸贊了自己一番。
“受徒兒一拜?!鄙n涯跪伏在地,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朝妘婳磕了三個響頭。
妘婳頓時瞠目結(jié)舌,似是一記悶錘砸在頭頂,呆愣了好半天,最終傻乎乎輕飄飄的吐出三個字“起來吧?!?p> 她還能說什么呢?人家都已經(jīng)如此誠懇了,而且也同意自己的條件不是嗎?想她妘婳通天徹地,到頭來就折腰在一個個小小的戰(zhàn)神手中,真是丟人——他既然敢當(dāng)她的徒弟,自己當(dāng)然要好為人師,悉心教導(dǎo)這個好徒弟,看他能撐到幾時,比比是自己的手段高,還是他的神通大。定要他知難而退,灰溜溜的夾著尾巴逃回九闕碧霄。
“謝——”師傅二字還未說出口,蒼漓便很機(jī)警的停頓,想了想,擰著眉說“徒兒該怎么辦稱呼您呢?”
蒼漓心里如明鏡一般透徹,知道她是擺明了與自己撇清關(guān)系,但有求于她,即使是刀山火海也是要眼睛不眨一下的迎難而上,只是不稱師傅,又該如何稱呼,總不能直呼其名,或者尊稱她一聲神女吧,畢竟他們已經(jīng)是師徒了。
妘婳輕云般縹緲的淡笑,灼灼的深凝著他,悠悠的說“叫我阿妘吧,我也不喚你徒兒,便叫你阿漓,省的俗氣。
起風(fēng)了,身上的云紗長裙好像有些單薄,涼颼颼的寒意一點一滴的順著血液蔓延全身。妘婳下意識的攏了攏衣襟,不知道是心更寒些還是身更冷些。
“阿妘,你怎么了?!鄙n漓的語氣靜默輕柔,隱隱夾雜著幾分催人落淚的酸楚,這一聲阿妘,仿佛等待了千百萬年的光陰,凝結(jié)了無數(shù)的憔悴哀愁,手撫上眼眶,洇染了破碎的水霧。
“阿漓,迷蘇沙華正值花期,你這師拜的極合時宜?!眾u婳輕輕的說。
暮風(fēng)清,弦月明,霽景芳時,情繭抽絲,早知如此絆人心。還道:思君憶君千百度,花落相逢悵不識,癡心無悔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