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醫(yī)院里的,人群開始漸漸擁擠起來。林子浩就這樣瞪著雙眼盯著醫(yī)院的白色瓷磚地板,一動也不動的,仿若一尊雕像。
交上昨晚廣場上籌的兩百零三十三塊兩毛錢,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身無分文。外婆拿了一塊饅頭塞到他手上。他沒有抬頭,怕她看見自己早已被打得青腫的臉。一口猛咬了下去,雙眸迷離,不敢閃爍,怕就這樣輕易掉下了淚。
老人已經(jīng)在醫(yī)院呆了近一個月了。她就這么一個女兒,不忍看著她先走。早已花白的頭發(fā)幾天沒得空梳洗,早已亂做一團,幾根銀白色的頭發(fā)飄散在額間,蒼老無力。幾塊淡褐色的老年斑不規(guī)則的印在臉上,與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說自己已經(jīng)一條腿踩進了棺材,不甘愿就這樣放棄。
雖是退休的老干部,幾十年的積蓄下來也不少。然而面對一日少則近千,多則近萬的治療費用,她也開始心力憔悴,整日憂心忡忡。
他拿著饅頭,余光處外婆蹣跚的身影令他愧疚。他一個正當(dāng)壯年的男子,居然在母親重病的時候一無是處,更令他感到愧疚的是,自己連她唯一的期望都沒能達成,名落孫山!
“你沒多長時間了……”這句話開始反復(fù)的在林子浩腦海里回蕩。
母親的情況還是很糟糕,而眼下美琴又遇到危險了。他該怎么辦?是順從對方,求她給自己母親一絲喘息的機會,還是不顧母親的安危去救美琴?
想著想著,他感到腦袋開始愈來愈沉重起來,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連續(xù)幾天,他早已精疲力盡,加上昨夜自己被暴打,身體似乎不聽使喚,昏沉了下去。手里的饅頭也隨著松懈的雙手掉落在地。
他暈倒了!腦海里卻依舊還在回放著那日自己按出去的圖片中。身后一個身影靠近,仿佛要拉拽他將要按下按鍵的手。力氣很大,他多次想要掙脫卻不得愿。手腕似乎被巨人般的手壓制著,他緊甩開,卻倍感疲乏,身子早已無力。他不再掙脫,嘴里呼喚著母親,淚水忍不住掉落下來。
夢里,他睡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個世紀(jì)那般漫長!難道自己被困在另一個空間了嗎?
臺苑小區(qū)依舊籠罩在黃母被人推倒,有陌生人隨意進出小區(qū)的恐懼當(dāng)中!為了能夠讓入住小區(qū)的業(yè)主們能感到踏實,事發(fā)一個禮拜后,小區(qū)里加強了警備,在黃母沒有蘇醒,在兇手沒有被抓到之前,三班倒外再加夜間加勤的情況就會繼續(xù)進行。
每個人的神經(jīng)都很緊張,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每日的正常巡邏依舊進行著,身著紅色保安制服的巡邏人員,五人一排,分成三行人,定點定時的在小區(qū)各個角落巡邏。大到小貓?zhí)鴺?,小到孩子們掉在草叢里的巴掌大的玩具,他們都能及時找回。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任何人事物都開始發(fā)生了變化,唯獨躺在病床上的黃母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醫(yī)生每日定期的來查房,特護每日定時前來幫她翻身,卻絲毫沒有見她有任何起色。每日白天,黃強明都會帶著《鋼鐵是怎么樣煉成的》小說,不斷的翻閱的新的章節(jié)給母親閱讀。
這是一本十幾年前母親和父親相識時買的小說。書面保存完好,然而打開書本時,泛黃的書頁早已愈加輕薄,仿佛手稍微用力就會被撕碎一般。沒一個曾有過的折角,黃強明都在閱讀的途中,小心的撫平,生怕書本會在母親醒來后就被他翻壞了。
他輕輕的、緩緩的翻動著書的一頁,像往常一樣,每翻一頁,就停頓片刻,看著母親一眼。有時候,他會將手將被風(fēng)吹過母親臉龐的細卷的頭發(fā)向旁捋去,有時候,他會輕輕的湊到母親的耳邊,和她說自己要準(zhǔn)備讀下一章了,有時候,他會刻意注意母親的左手,那只聽父親提到過的有動過手,不愿再次錯過母親可能醒來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任何一個瞬間。
今日,與往常一樣,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靜。他讀著書,和她說著話,看著那只手,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竟睜眼看著天花板,淚光閃爍,干澀的淚水隨著眼角,滑入干燥的臉頰,滴進白色的枕頭里,瞬時消失不見。他見此,立刻按下了緊急呼叫按鈕。邊大聲的喊著醫(yī)生和特護,邊笑著看著自己的母親。兩人雙眸相遇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哭出了聲。
醫(yī)生和特護聞訊趕來。多番檢查過后,醫(yī)生確定黃母蘇醒過來了。
他趕忙撥通了父親辦公室的座機電話,告知父親這個好消息。
接到這個消息,黃父激動的沖進正在開會的主任辦公室里,說道醒了,醒了,請主任準(zhǔn)假,我得去趟醫(yī)院。說這話時,他的雙眼早已浮腫不堪,強忍著不讓激動的淚水滑落。開會的一行人,都開心的起身,主任立馬派了單位的車,送黃父到醫(yī)院。
沖進病房的一瞬間,病床上依舊無力躺著的妻子,隨著門外的聲音,瞥了過去。
二十幾天的昏迷,仿佛一個世紀(jì)那般漫長。兩位患難與共的愛人在這一刻相遇,卻除了熱淚盈眶再無其他。
他低頭親吻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一起,與她相擁。這段時間有太多的話攢著想要和她說了,但是考慮到她剛蘇醒,所以,醫(yī)生的建議依舊是不要讓她過度疲勞,多休息,適當(dāng)?shù)倪M行簡單的康復(fù)訓(xùn)練。
次日,警察得知黃母醒來消息,立馬前往醫(yī)院病房。經(jīng)過醫(yī)生的同意后,允許他們簡單的進行幾個主要問題的問答,但小心不要刺激到病人。
病房門被關(guān)上后,三名身著制服的警察簡單的問了幾個案發(fā)時的問題,卻發(fā)現(xiàn)黃母,竟完全沒有任何當(dāng)日的印象,只說道自己好像滾落到樓梯下的瞬間。那條道是那么的長,每日晚上似乎都會在腦海里繞著,繞到她都仿佛被困在里面一般。
她用力的回憶著,卻發(fā)現(xiàn)腦袋早已不聽使喚,開始顯得暴躁。她閉口不再回答警察的任何一個問題。站在門外等候已久的黃氏父子,透過窗看她這般難受的樣子,黃父只好緊急開了門,很抱歉的讓警察離開了。
“強明啊,今年就要高三了。等媽媽好了。媽媽回家給你做好吃的,陪著你參加高考。”黃母看著坐在身旁拉著自己手的兒子說道。這是她醒來后第一次對兒子說的句子。那語氣是那般溫柔,仿佛一個老者,經(jīng)歷了世間的滄桑。
“回家后,你就在家給我躺好了。我啊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魚!”黃父在一旁,忙著補充道,他可舍不得自己的愛妻受一點點累。他一手提著開水壺,一手拿著杯子,給自己和兒子的水杯里,各倒了一杯溫開水。
“媽媽”黃強明低頭說道:“您真的不記得那天發(fā)生的事了嗎?”這幾日,他看著日漸恢復(fù)記憶的母親,忍不住還是想要問。畢竟傷害母親的人還沒抓到,他心里不安。生怕他又來害自己的母親。
“以后咱們就不再提這事了。”她轉(zhuǎn)過頭向身旁的丈夫說道:“你去讓警察銷案吧。那天是我自己好奇心出的門,不小心沒控制好摔下樓去的,沒有誰害我?!?p> “你是不是在擔(dān)心什么?”黃父拉了一個小凳子坐下,頂了頂夾在鼻梁上的眼鏡,關(guān)切的問道。
“確實,是我自己掉下去的。咱們也不能浪費警力來調(diào)查這子虛烏有的事吧!”黃母認(rèn)真的回答道。
“可是,那天,警察在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別的腳印啊?!秉S強明心里犯著嘀咕道。
“沒有什么可是”看著兒子又似要說什么,她看著丈夫忙阻道“就這么辦吧!”
看著自己如此決絕,黃父便不再說什么。她的眼里,分明有幾分恐懼與慌亂,幾十年的夫妻情分,這些他還是看得出來的。向妻子點頭示意后,他交代兒子一刻不得離開自己的母親,并到大廳和這段日子為著妻子奔波這些事的警官轉(zhuǎn)達了妻子所說的一切。但是當(dāng)警察想要到場確認(rèn)時,黃父禮貌的以妻子目前的精神狀況回絕了。
沒有人能比自己更懂妻子的眼神,她分明是有掩藏的害怕。她定是知道是誰對她做了這一切,定也知道如果繼續(xù)追究下去后果可能比現(xiàn)在更加可怕。
得知黃母醒來的劉云惠一家也在第三天的時候趕來醫(yī)院探望。前一個禮拜,劉云惠還每日陪著黃強明來陪著黃母聊天,得知黃阿姨醒來,她反倒想把時間多留給他們一家人,直到今日才實在忍不住了拉著父母一起來到醫(yī)院。
黃家與劉家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黃父還是劉云惠父親讀初中的同學(xué)。
劉母提著鮮花,劉父提著一箱牛奶,一人穿著淡黃色的旗袍,一人穿著西裝革履就這樣跟在劉云惠的身后推開了病房的門。
盡管,黃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和劉云惠走得太近,但是聽聞?wù)煞蚪袢詹粩嗟目滟澠疬@個年滿17的小姑娘,多么體貼、乖巧的陪著自己聊天,心里也著實感到暖意。
兩家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好幾次被前來的護士提醒著要注意病人,不要太操勞,小聲點。
但是話到最后,黃母向劉家人提了一個請求,希望自己一家能夠暫住他們一套閑置的套房里。這一請求很快就被劉云惠給應(yīng)下了。來不及問的劉母,只好順著女兒的意。
劉家人走后不久,黃父和黃強明都沒有再問黃母要搬家的原因。
正當(dāng)一家人開始說著別的話時,病房門被再次打開。
美琴,來了。她高挑的身子,淡紅的雙唇,一眼就望向了躺在病床上的黃母。
羞澀的上前挪著步子。如若不是黃母見了她,輕聲的喚她,她或許還在門外發(fā)愣。其實她已經(jīng)在病房外徘徊了近一個小時。看見劉家人在里面,并沒有急著敲門進來。好不容易等到他們離開了。又擔(dān)心自己是否進來會打擾到黃母休息。
若不是,黃母轉(zhuǎn)頭看見了自己,自己此刻或許正準(zhǔn)備離開了。
黃強明看著眼前的一如安靜膽小的美琴,心里卻比以往平靜了許多。那一日,自己與劉云惠一同站在她和張賀面前,就已經(jīng)說不清了。心里想著,或許自己和美琴可能有緣無分吧。不然老天爺不會讓彼此撞見這一切,這或許就讓彼此都死了心,好不再糾纏。
“美琴,來,坐到這來。讓阿姨好好瞧瞧。”黃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丈夫挪一個位子給美琴坐下,道“阿姨醒來時,除了強明和你黃父,就最想見你了。”她的眼里滿是慈祥溫柔,讓人一見就想靠近。
“阿姨,對不起,我現(xiàn)在才來看您。”美琴看了一眼瞥了一眼黃強明,又看著黃母慈祥的面龐說道。
此時黃母已經(jīng)困乏不已,之前和劉家人和兒子、丈夫說了那許多話,讓她感到自己好像馬上就要睡去了一般。而她與美琴定有幾句重要的話要說的,所以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美琴有一些閨房的話要說?!?p> 黃父一聽這話,立馬拉著兒子出了病房。他知道,妻子定是有很多重要的話要交代而不方便自己和兒子在場,所以他干脆拉著兒子到大廳的椅子上坐下了。
“美琴,黃阿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是因為強明趴在窗戶邊上看你上學(xué)的時候。我啊,和他一樣,一看你就喜歡?!闭f著就拉起了她的手,“所以希望你和強明啊,都好好的?!?p> “嗯?!彼粗龥]多說,只是一個勁的點頭。
“你信阿姨嗎?”
“嗯?!?p> “那你定要仔細聽好了?!彼粗耙豢痰拇认榈拿纨嫞查g變成那般的焦慮,緊張的雙手就那樣用力的拉著自己往她的身旁靠,使勁的抬著頭。她馬上低頭側(cè)著耳朵聽黃母說:“有人在跟蹤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聽見她認(rèn)真的吐露著這幾個字,她的后背不禁發(fā)涼,神經(jīng)也跟著緊張的抽搐起來。
“您真的是被人推下去的。那為何?……”還沒等美琴說完,黃母忙張望著窗外,用右手食指忙制止了她繼續(xù)說下去。
說完,便輕輕的放開了手,緩緩的躺下了。揮手便上美琴去喚黃父和黃強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