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凌本來正低著頭喝茶,甫一聽到腳步聲,連忙抬頭看去,卻見舒牧昭著一襲月白色長裙,正從樓上緩步走下來。
與以往的明媚張揚不同,此刻她眉眼溫柔,神色平和,有那么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她像一名跋涉歸來的旅人,你能從她身上看到被風(fēng)雨侵襲摧殘過的痕跡,但那挺直的脊梁、堅定的步伐,像是毅然撐起了一片天,急驟的風(fēng)、瘋狂的雨肆虐至此處,卻突然消了聲勢,止了聲響。
她唇線微抿,不施粉黛,那眸光似能容納百川,一對上,剎那間像有浩瀚星空延伸開來,在那廣袤蒼穹下,仿佛看到了人間煙火裊裊,風(fēng)雨瀟瀟。
慕容凌似是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她,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
恍惚間,那身影莫名與記憶中心心念念的人重合到了一起,他心頭一緊,手不自覺地抖了抖,茶盞也跟著傾了傾,幾滴茶水濺到手背上,觸及肌膚的滾燙驀地將他游離的神智拉了回來。
他垂下眼瞼,另一手撫上被茶水燙到的手背,忽然覺得心跳也快了幾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自嘲一笑,卻很快收斂心神,再抬眸看向舒牧昭時,又恢復(fù)回以往清傲冷峻的模樣,仿佛那瞬間的失態(tài)只是一種錯覺。
“舒大小姐,深夜冒昧打擾,請勿見怪?!彼e了舉手中的茶盞,一派云淡風(fēng)輕。
“豈敢?凌王不嫌棄我這茶水粗糙陳舊,便是我莫大的榮幸了?!笔婺琳芽戳怂谎?,步履優(yōu)雅地走到那黑衣人面前,低頭瞧了一眼,笑道,“你送來這么一份厚禮,倒是顯得這茶水寡淡無分量了。說起來,我應(yīng)該覺得過意不去的。”
“你會么?”慕容凌身子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舒牧昭怔住,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刺傷陳陽安的兇手了吧?你是怎么抓到他的?”
慕容凌唇角微勾,說道:“早上的事,本王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恰好閔東在盯著南信侯府的動靜,本王便讓他順手將人拿下。既然此事與你有關(guān),此人便交給你處理吧?!?p> 一旁的閔東聽到這話,暗中翻了個白眼。主子已經(jīng)變了,以前都不會拿他做擋箭牌的,如今倒是說起謊來毫不費力。
說什么恰好在盯著南信侯府的動靜?
這分明是特意盯著好嗎?
還有,他本來要在府衙里睡大覺的,一聽說侯府出了狀況,連忙帶人去追蹤刺客了。順手也不是這么順的吧?
不過,舒牧昭卻是無從得知背后的真相,只是吩咐李管家將黑衣人先帶下去,轉(zhuǎn)而坐到他對面,不解道:“王爺深夜冒雨而來,就是為了此事?”
“不然呢?”慕容凌劍眉微挑,問道。
舒牧昭尷尬地笑了笑,以為他是嫌自己辦事的進度太慢,當(dāng)即向他保證,“王爺請放心。我答應(yīng)你的事,一定會辦到。至于這黑衣人,你遣人來告知一聲,我讓人去提回來就好。倒是勞煩你走這一趟了?!?p> 慕容凌莞爾一笑,“陳陽安的事,也不是很急。若是做不到也沒關(guān)系,你玩得開心就好。”
嘎?
玩得開心就好?
舒牧昭頓時瞪大了雙眼,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肯定是耳朵出了問題。
這個人……這個人居然會同她這么說話?
舒牧昭正陷在天雷滾滾的沖擊中,正想著該如何解除此刻的尷尬,恰好離悅走進來,手上捧著紗布和膏藥,“小姐,該換藥了?!?p> “額……好……”舒牧昭忽然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就去看慕容凌,卻見對方并沒有回避的意思,她也不好直接趕人,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由著離悅折騰著給她換藥。
一時無話。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庭前梧桐樹上,越發(fā)襯得廳內(nèi)氣氛的安靜。
淡淡的膏藥味兒彌漫在空氣中,舒牧昭吸了口氣,莫名覺得心中平靜了不少。
她沒抬頭,卻也不時感受到來自慕容凌的探究視線,可兩人都極有默契地保持著此刻的沉默,誰也沒有開口提起其他的什么。
這時,李管家去而復(fù)返,察覺到廳中過分安靜的氣氛,心里有些懷疑,卻還是開口問道:“小姐,那黑衣人已經(jīng)關(guān)押進地牢,您看該如何處置?”
舒牧昭看了眼慕容凌,見他只管低頭喝自己的茶,隨即道:“既然人交由咱們處置,那就按照規(guī)矩來吧。該交代什么,務(wù)必要讓那人吐出來?!?p> 李管家連忙應(yīng)是。
吩咐完這些事,舒牧昭正欲找個什么理由來送客,卻聽慕容凌問道:“舒大小姐的傷勢如何了?”
舒牧昭低頭看了眼右手,苦笑道:“承蒙王爺關(guān)心。只是,這手歷經(jīng)磨難,想要痊愈并不容易。幸好府中軍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我倒是不用太過操心。對了,還要多謝王爺玉魅河畔及時相救,否則禍事加身,我亦無三頭六臂,只怕也不能全身而退?!?p> “舒大小姐客氣了?!蹦饺萘璺畔率种胁璞K,手肘撐在桌面上,神情悠然道,“那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若是需要什么珍貴的藥材,可以跟閔東講。京城凌王府里還有些拿得出手的,或許對舒大小姐的傷勢有些幫助……”
“不不不……這可使不得……”舒牧昭有些惶恐,又有些受寵若驚。
凌王府里的藥材有多珍貴,沒人比她更清楚了。只是,慕容凌突然這么關(guān)心她,又如此大方地提供支援,總讓她覺得非常不安。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以為眼前這人跟她一樣,換了個靈魂了!
思及此,舒牧昭眉心微跳,不得不硬著頭皮,向他道謝,“王爺今日真是好雅興,如此平易近人,簡直讓我受寵若驚!只是,王府的藥材想必也是無比珍貴的,我這不過是小傷,并不礙事?!?p> 慕容凌眸光一轉(zhuǎn),忽而笑道:“既如此,那便作罷。說起來,那些藥材,還是本王王妃親自上山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