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太百無聊賴的背著書包,一路上踢著細碎的小石子往家里的方向走去。他的右側(cè)是一個斜坡,胡亂生長著不知名的雜草,一起風(fēng),雜草便如海潮般翻涌,而這時,他看到足有半人高的雜草叢中,躺著一個熟人——淺川千裕。
對于淺川千裕來說,今天是個糟糕透頂?shù)娜兆?,因為,今天的測驗考試,他拿到的分數(shù)很不理想,一想到起早貪黑做著兩份雜工的母親,將家里的生計完全撐起來,他就越發(fā)難過,同時抱怨著毫無人性的考試制度。
“喂,千裕同學(xué),小心有蛇啊。”
他雖然聽到了涼太的警告,但根本沒有做出要起身的架勢,“涼太,這么早就要回去了?”
“嗯,遲了會被罵。”涼太雖然口中是那么說的,但是,明天是土曜日(星期六),他期待著發(fā)生一點意外的事件,來調(diào)解一下枯燥乏味的學(xué)習(xí)生活。
“明天是土曜日,真想放縱一下啊。”天穹之上,一群大雁正在遷徙,千裕不自覺的收攏了衣衫,不遠處的大山籠罩在即將降臨的夜色之中,薄霧輕掩,別有一番滋味。
“沒想到千裕同學(xué)也是這么想的,欸,我聽說那邊山上在舉行廟會,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廟會?”
“總之很熱鬧啦,怎樣,有沒有興趣?”涼太順著纖細的草甸滑下來,以稚嫩的目光看向黛青色的山巒。
“興趣是有,但你也知道,這次我的成績很差,今晚回去還不知道要怎么交差,明天不被關(guān)禁閉都算是不錯的了。”千裕一想到這個問題,登時像是被潑了一瓢冷水的貓,整個人蜷縮在草叢里,瑟瑟發(fā)抖。
“那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反正是要挨揍的,索性先玩?zhèn)€痛快!”
……
兩人大概糾結(jié)了十來分鐘,便達成了一致,此時,他們正在背離著家的方向往山里挺近,起初千裕還擔(dān)心路上碰到熟人,恐怕會被抓回去,好在路上行人稀少,兩人就這么完全將自己放空了,約莫走了一個多小時,山道逐漸收緊變窄,黛青色的山巒沉入昏暗的夜色之中。
“看,那里有神龕,我們?nèi)ザ\告一下,看看能不能保佑我們明天少挨一些打?!睕鎏煺娴哪樕蠋е荒O度認真的笑意。
“不去了吧,我媽說過,不要看著路邊的神龕就拜,有時候供奉的不一定是神?!闭f道這里,千裕驀地感覺背心一陣發(fā)寒,神龕左側(cè)泥捏的造像已經(jīng)胡成了一片,就像車轍印子里癱軟下去的泥漿,只是,那雙奇怪的眼睛卻保存得異常完好,此刻正斜斜的往上盯著他怯生生的瞳孔!
“怕什么嘛,來,我拜完了?!睕鎏桓碑吂М吘吹哪樱孟癞斦鏁诎萘酥螅侔ひ活D打似的。
千裕最后實在拗不過他,胡亂的拜了拜,便趁著尚未完全黑透的暮色,循著山路往山里走去。
兩個小學(xué)生甫一進入張牙舞爪的深山之中,便感覺他們還是太過魯莽了:既然是進山,他們連最簡單的手電都沒有,接下來該要如何繼續(xù)往前走?一念及此,兩人不自覺的萌生了退意。
“涼太,你說山里在舉行廟會,可是怎么連半個人影也沒見著?”千裕有些納悶,自從他們拜過那座神龕之后,便再也沒見過什么人,想到這里,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不知道,消息肯定是準確的。”就在涼太也覺得心里沒底的時候,斜坡上方驀地出現(xiàn)微弱的亮光!
兩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移向光的位置,那是一片栽滿了松樹的林子,光,好像在移動,給人的感覺有些飄忽,像是螢火蟲,但螢火蟲的光不會有那么亮,于是,他們很自然的想到了護林員。
“欸,千裕,我們跟著那道光走,怎樣?”涼太提議。
千裕點了點頭,他們其實現(xiàn)在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他們熟識的也沒關(guān)系,甚至就算是自己的父母也好,大不了回去挨一頓打,便沒事了,夜幕下的深山,的確給兩個小學(xué)生造成了極大的困擾,不管是心理,亦或是身體。
兩人跟隨著光,抓著松樹往上急奔,生怕那道光消失了似的,當然,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兩人也不敢出聲招呼那光的主人。松樹的汁液沾在兩人的手掌上,粘稠得像是某種怪物的粘液,束縛著,讓他們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緩慢,那不斷上升的光,也開始逐漸黯淡下來。
夜色逐漸蔓延,沒有月亮的天幕顯得異常沉重,鉛灰色的云層像一只蟄伏在暗夜里的幽靈,它在等待機會,而兩個小男孩,同樣也在等待機會。
涼太的夜光表是兩人唯一可見的光源,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九點,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在山里面晃蕩了接近兩個小時,原本還順著山道,可現(xiàn)在,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兩人靠得越來越緊,夜風(fēng)瑟瑟,涼太的夜光表就像一簇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所以他們緊靠著,試圖以身體擋住風(fēng)的侵襲。
草叢里不時響起的沙沙聲,都能讓兩人顫抖好一陣子,綠色的夜光將兩張臉映照得森綠森綠的,兩人的視線有意無意的避開,好像都不想從對面的臉上看到恐懼二字。
“涼太,要不我們摸黑下山吧。”千裕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怪怪的,就像喉嚨里卡了什么東西,他驀地響起自家雜物間里的那臺老舊收音機,有一次放學(xué)后,他百無聊賴的將收音機的電源接通,忘了拔掉電源,等他半夜上廁所途徑雜物間之時,收音機里竟傳來嘈雜且尖銳的滋滋聲,其間,還伴隨著某個斷斷續(xù)續(xù)的女聲!
而那個聲音,像極了他現(xiàn)在說話的聲音!
涼太沒有馬上答話,身體卻不自覺的后退了一步!因為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就在千裕說話間,從他自己的鞋面上竄了過去!
“你怎么了?”千裕借著夜光手表,一把拉住了涼太。
好冷的手!
沙沙沙!
驚嚇過度的涼太突然發(fā)了瘋似的往坡頂位置跑去,而千裕完全沒料到?jīng)鎏珪蝗话l(fā)力,被掙脫的手突然失去了一股支撐力,整個人像是滾落的石頭般往下翻滾,直到他感覺自己的頭部撞在了堅硬的石塊上,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
淺川千裕醒來的時候,山間的溫度已經(jīng)下降了很多,他下意識縮緊了衣物,一使力,這才發(fā)現(xiàn)顱頂針扎般的疼痛,進而還有些麻癢,他伸手過去摸了摸,只摸到了發(fā)間溢出的粘稠液體,想來是下墜的時候,將腦袋磕破了。
驀地,他想起了不顧一切跑開的涼太!
此時,他又會在哪里?
想到這里,他只得忍著痛,從溫潤的草甸間爬了起來,摸著黑尋找起涼太來。
樹影不斷地在微風(fēng)中婆娑著,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座神龕里幾乎快化掉的造像,那雙眼睛……
就在這時,他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絲極其微弱綠色的光影在坡頂晃蕩,很明顯,那應(yīng)該是涼太夜光表所發(fā)出來的光線。一想到這里,他加快了步子。
等到他好不容易到達坡頂?shù)臅r候,那道綠光也逐漸清晰起來,山風(fēng)鼓動,大大小小的松樹像是在頭頂跳著怪異舞蹈的人,淺川千裕除了感覺到一絲砭骨的冷意之外,似乎還聞到了一絲血液的味道,他很自然的聯(lián)想到了自己頭部的傷勢。
那道綠光停在一顆一人合抱的大樹后,可不知為何,千裕到了這個時候,竟有些猶豫,因為那光實在是太過穩(wěn)定,幾乎沒有動彈過,就在這時,一只黑鳥撲棱著翅膀從樹葉間穿過,著實嚇了千裕一跳。
他鼓起勇氣,挪到那發(fā)著綠光的位置,可越是靠近,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死命往他的鼻子里鉆!
“難道說,涼太也在奔跑的過程中受傷了,所以才一直停在原地?”一想到這個情況,千裕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扒開草叢,來到大樹一側(cè),突然,他的腳像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躬下身子,伸手摸到了一個帆布書包!
是涼太的!
千??觳缴锨埃灰娫谝构獗淼挠痴罩?,一個黑影背靠在大樹上,一動不動,他耷拉著腦袋,甚至還能聽見有什么東西滴落在草叢里,發(fā)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他下意識的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了‘涼太’兩個字,可那個黑影并沒有反應(yīng),千裕只好伸手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好輕!
不知為何,千裕的腦子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字眼,竟然會是‘好輕’!就像——就像他觸碰到的只是一個女孩子手中抱著的洋娃娃!
恐懼如觸礁的潮水,登時在淺川千裕的腦子里炸響,一種奇異的低頻嘯叫始終在他頭頂揮之不去,而就在這時,他又看到了先前在山道上看到的極其微弱的光!
只是,那道光顯得那么飄忽,不,那根本不是什么光,而是——一對鵝蛋大小,散發(fā)著橙黃光線的眼睛!
咔!
背靠著大樹的涼太,忽然把頭扭轉(zhuǎn)過來,脖頸處驀地發(fā)出類似折斷樹枝的聲音,淺川千裕下意識的后退兩步,喉嚨里本想發(fā)出一聲尖叫,可是,喉頭卻像是因為恐懼而收得太緊,一口沒有被提上來的氣息,驀地變作哮喘病人的抽噎——涼太的整個面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