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庭十六年,揚州。
江南的風(fēng)景自然是以揚州為最,揚州自古便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稱。相傳用來連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便是隋煬帝為到揚州游玩而修。
青磚瓷瓦,楊柳依依。行商走卒,河漕漁運。這是江南的常態(tài),也是揚州的常態(tài)。正應(yīng)了那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就算這里不是隋煬帝那時的揚州,不是乾隆七下南巡的江南,這為利來、為名往的揚州也不曾變過。
揚州不是那個揚州,但和所有的封建王權(quán)時期的揚州一樣??v有王法,縱是朗朗乾坤之下,也是充斥著蠅營狗茍的勾當(dāng),盡是些牛鬼蛇神擺弄地烏煙瘴氣,更有鼠輩般的小人猖狂。
把持漕運的漕幫,霸占陸運的馬幫,街巷角落里的賊窩,還有最可恨的人伢子,不一而足,都在這江南的富態(tài)里生了根。
富人為富卻不仁,父母官又只顧著斂財,讓上面的那些鼠輩更加猖狂。而在這封建王權(quán)之下,重農(nóng)輕商的思想下,官商的盤剝,生產(chǎn)力低下的大環(huán)境下,自然也有著仗義屠狗之輩怒發(fā)沖冠。逼上梁山的,落草為寇的不計其數(shù),本書中恰恰有一個讓官府頭疼的,但那是后話,姑且不表。
有了梁山好漢,那自然也有鎮(zhèn)關(guān)西、高衙內(nèi)之流。這個世道,是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世道,它最終會和所有的封建王朝的結(jié)局一樣,總有一天會亂的??傆幸惶鞎酗L(fēng)云突變,龍蛇起義的時候。
而在現(xiàn)在的揚州,富態(tài)的它,藏了太多的齷蹉之事。揚州府的知府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這些齷蹉之事,但是不管知道不知道,面子上都要做足。所以,一切的黑暗面,下三濫的勾當(dāng),都要藏在陽光的影子里。平民百姓都要一副國泰民安、安居樂業(yè)的樣子。
至于那些不聽話的、作奸犯科的,生生的打了知府的臉的,自然有官府來管,有捕頭捕快來管。知府下面捕房里那一班捕快不是讓他們吃白飯的。
揚州知府米洪米大人和他的前任,以及前前任都是這么做的。唯一不同的一點可能是他希望自己手下少一個叫“騰思涯”的師爺,多幾個叫“寇幽”的總捕頭。
這天天才蒙蒙亮,青磚路上,趕早市的攤子也是剛剛才搭起來。
偏偏這時候一群黑衣捕快上氣不接下氣的沖進(jìn)早市的街道里,所過之處雞飛狗跳,撞倒了不計其數(shù)的商販和行人。在這群黑衣捕快的前面是一個身穿麻衣的少年,大約有十六七歲。
此時張龍一邊跑一邊回頭望著后面跟著的捕快,見到捕快快要追到他的時候,他就沖到小販的攤位前,拿起小販的貨物就往捕快的身上丟。
只見身后那群捕快原本黑色的捕快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五顏六色一般。
掛著青菜、蘿卜纓子,個別的還灑滿了一身的調(diào)料。
有那一個邊追邊打噴嚏,身上一層紅色粉塵的,這是被潑了胡椒粉了。
“小畜慫!你敢!”這時追得最緊的捕快李班頭見到張龍抄起了街旁一家面攤上的一口正滾著沸湯的湯鍋,大吼了起來。之前那些菜啊、調(diào)料啊,哪怕是胡椒粉也就罷了。你個小畜慫還敢潑那滾燙的熱湯?
可是沒等這捕快繼續(xù)想下去,就聽見張龍大喊了一聲。
“我去你的!”張龍被追的急了,此時那是腦袋一頭熱。根本沒有把捕快的話聽進(jìn)去,抄起湯鍋就把沸湯朝著追過來的捕快揚了過去。
緊追不舍的李班頭首當(dāng)其沖。來不及躲閃,生生被滾燙的沸湯潑了個正著。幸好李班頭是個妙人,眼見不妙,用佩刀擋住了臉。如不是這般,那今天他這張臉就毀掉了??杉词惯@樣,李班頭的臉也還是濺到了熱湯,紅腫了起來。
那李班頭疼得大叫起來,他那雙握著刀鞘的手像紅燒豬蹄般腫了起來:“哎呦!小畜慫!我宰了你??!”
其他的捕快見到這捕快這副模樣,腳步不由得一頓。這時候張龍也沒想到李班頭居然沒有躲開,心道一聲壞了,這下把人得罪慘了,尤其還是這小器的李班頭。
但是現(xiàn)在后悔了也晚了,于是張龍大力地把手中的湯鍋甩了出去。轉(zhuǎn)頭跑的更快了。
一群捕快見到張龍把湯鍋丟了過來,嚇了一跳。之前見到了沸湯的威力,這次居然連湯鍋一起丟了過來,這還了得,急忙跳著閃開。
“叮叮咣當(dāng)”一陣聲響,湯鍋摔到地上。捕快們并沒有見到沸湯,原來是剛才就被張龍潑了干凈。
“這該死八百次的小畜慫!”一眾捕快大氣,尤其是被潑了正著的捕快李班頭喊道。“都愣著做什么?給我追!”
前頭跑的張龍哪里敢讓這幫氣紅了眼的捕快追上自己,那捕快那燙的跟豬頭一樣的腦袋就差了點孜然了,被抓住了不得弄死他。所以,他比剛才更加玩命兒地跑了起來。
張龍在前面跑,捕快們在后面追。一追一逃之間,張龍逮了空子,拐進(jìn)一個小巷子,七拐八拐后甩掉了后面的捕快。
“一群烏龜王八,還想追到小爺,小爺這飛毛腿就沒跑輸過,哈哈哈!”張龍在巷子里喘了一陣粗氣,扶著墻拍著自己那雙比同齡人要粗了一圈的大腿,大笑了起來。
突然,張龍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見巷口拐進(jìn)來了一頭大黃牛,也看到騎在黃牛上的黑衣捕快裝的少年,這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只比他小了一兩歲的樣子,少年腰間兩側(cè)懸著兩柄牛角刀,這是一種中原地帶很少見到的兵器。另外還有一根鐵尺和一捆繩索掛在了黃牛背上的褡褳上。
再仔細(xì)看去,那少年有兩道讓女兒家嫉妒的細(xì)長柳葉眉,眉宇間透著一股清秀,又沒有一般少年稚嫩青澀。他嘴角的一端輕輕上揚,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張龍。
那少年雖是笑著,張龍卻是覺得如墜冰窟一般,哪怕這六月里的早晨只有一點點清涼的感覺。
張龍看著這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jì)的少年,心里一陣叫苦,幾乎就要哭出來了,跟剛才的得意囂張截然不同。
冷,這是張龍對眼前少年的感覺。不只是他,但凡跟這少年打過交道的人,都是一樣的感覺。少年明明清秀,明明笑容就掛在少年的嘴角邊,偏偏所有見到少年的人,都覺得這少年太冷??蛇@冷不是說得少年的性格,相反這少年很是開朗。
“牛爺,您早兒,這是巡街呢?”張龍看到少年左手里的刀似是要拔出鞘了,哪里敢讓這位主把刀給拔出來。只好硬著頭皮開口了。
“不早了,找你找了大半夜不是?”對面的被稱作“牛爺”的少年笑著開口道?!拔疫@又哪里有功夫巡街?”
少年那清越悠揚、如沐春風(fēng)的聲音緩緩飄在巷子里,張龍卻如遭雷劈般繃直了身體。
“牛爺,瞧您說的!您找我,一句話的事情,哪里要找我一夜。這揚州府里頭誰又敢這么折騰您那!”張龍頭上頂大的汗珠子啪啪地滾落在了地上。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就自己綁上吧!”說完,少年從褡褳上取下那捆繩子扔到了張龍腳下。
張龍看著腳下的繩子,那是一個無奈。心想道:“出門沒看黃歷,今天栽了呀!”
“牛爺,這個……別介??!”張龍還想再掙扎掙扎,想著糊弄幾句應(yīng)付了捕快少年后溜走??稍僖豢矗巧倌暧沂忠呀?jīng)按到刀柄上,似乎自己要是說個不字,這刀就要拔出來了般。見狀張龍一咬牙,得嘞,綁了吧。
張龍敢賭咒,揚州城里,但凡換了一個人來,他張龍不說跑得掉,也不至于說要自己綁了自己??裳矍斑@位不一樣,自己要是轉(zhuǎn)身就跑,這捕快少年還真就敢讓自己見了血。
別看少年不大,也別看他穿的是一身皂班的捕快服,他本人卻是揚州府的總捕頭。如今整個揚州府黑白兩道上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p> 少年姓寇名幽,江湖人稱“飛天?!?,府衙皂房里和街面市井上都尊稱一句“牛爺”。就連他坐下那頭大黃牛,也有一個“黃爺”的諢號。之所以穿著皂班的捕快服,而不是藍(lán)衫的總捕頭服,寇幽自稱不喜那個排場。
但是張龍和街面混的手腳兄弟們,那是會狠狠地大大地吐出一個“呸”字。這位心黑的捕頭爺有個惡趣味混在皂班的捕快里抓人。
片刻后,剛才張龍潑沸湯的那個面攤前,已經(jīng)挨了數(shù)頓毒打的張龍,鼻青臉腫的跪在寇幽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