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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深聞鷓鴣

第九十六章 生不逢時(8)

江深聞鷓鴣 覃浠 2309 2020-02-12 02:31:11

  裴子晗無力的閉上眼睛,腦中再次浮現(xiàn)出蕭蕭猩紅的淚眼和菁菁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不由得心如刀絞,睜開眼睛鄭重的向菁菁搖了搖頭:“為了你們,我也不該這么想的。”

  菁菁很久都沒有說話,只是紅著眼一遍一遍的給裴子晗掖被角,良久才終于出聲說一句:“有姑娘這話就足夠了。”

  裴子晗瞧著菁菁如今臉未洗頭未梳的模樣,不由得眼眶也紅了。菁菁是個多么喜歡打扮的姑娘啊,如今竟為了照顧自己的身子疏忽了平日里最看重的得體。

  “菁菁,你后悔過嗎?”

  “后悔什么?”

  “當(dāng)日忤逆外婆非要跟著我來裴府,如今,后悔嗎?”

  “不悔,”菁菁雖然不知道自家姑娘為何突然提起這么多年的事情,但還是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莊重的朝裴子晗行了個稽首禮,“能伺候姑娘是菁菁這輩子的福氣?!?p>  稽首,為九拜中最鄭重的一種,一般只用來跪拜君父的。

  裴子晗卻只呆呆的看著,既沒有阻止菁菁,也沒有側(cè)身躲避,就這樣生生的受了菁菁這么一拜。

  兩個人都沒有再言語,只是在菁菁直起身來四目相對之時,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淚光與不舍。

  裴子晗長長的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臉去任由著淚水跨過鼻梁與另一支淚河融合:“菁菁,起來吧?!?p>  菁菁并沒有起身,只是撤了跪姿靠在裴子晗的塌沿,背對著裴子晗道:“姑娘,當(dāng)真想好了?”

  裴子晗沒有回答,只是悶悶的道:“剛剛我的睡相如何?”

  菁菁如今回想起裴子晗那副慘白著臉夢魘的模樣,還是會覺得驚魂未定:“那是我見過的,姑娘這么多年最嚴(yán)重的一次。”

  “夢魘?”

  “是。往日姑娘最重的時候,最長一點(diǎn)的功夫呼吸也會平穩(wěn)了??蛇@次,我們能用的辦法都用了也沒有任何的起效,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等姑娘自己清醒過來?!?p>  “我可有說了些什么?”

  “說了許多,但都是含糊著講的,我們也沒聽清?!?p>  裴子晗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問:“這事,沒告訴奶娘吧?”

  “我們自是沒告訴,但不知道奶娘會不會察覺些什么。畢竟蕭蕭去見我的時候,明眼人一見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渾身上下就沒一處正常的……”

  菁菁原本還想說什么,但看到裴子晗逐漸低迷下去的神情,不由得住了嘴。

  裴子晗沒有再繼續(xù)剛剛的話題,菁菁也沒有再說下去,屋子里再一次寂靜了下來。

  “我想起好多事來?!迸嶙雨习涯樎襁M(jìn)被子里,良久才悶悶的說了一句。

  “姑娘說什么?”菁菁沒聽清。

  “我夢到露姨了。”

  “露……侯平露?”菁菁大驚失色,“姑娘怎么會夢到她?姑娘可是想起些什么了?”

  裴子晗依然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的說著:“我還夢到外公了,可他說的與當(dāng)年說的并不一樣。”

  “老太爺說了什么?”

  “他說,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菁菁呆呆的重復(fù)了一遍:“有什么不一樣嗎?”

  裴子晗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當(dāng)年他說的是,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菁菁沒聽懂:“這又什么不同嗎?”

  裴子晗慘然的從被子里探出頭來,似是喘不過氣來般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正駭?shù)幂驾疾恢撊绾蔚臅r候,裴子晗卻突然沒了聲音。

  良久,菁菁才聽到自家姑娘悲涼的聲音:“當(dāng)年外公的話,至少還有一方不情愿,我至少還可以說服自己說外公只是命數(shù)已到,并不是真的想離我而去。可如今,他卻說,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裴子晗突然大聲的笑了起來,菁菁連忙捂住自家姑娘的嘴叫她不要再笑了,可自己的手剛剛碰到自家姑娘的嘴唇,裴子晗卻突然哭開了:“原來外公競也覺得我是累贅,不肯要我了?!?p>  菁菁聽到這話,剛剛準(zhǔn)備了一車轱轆的話瞬間都被堵在了嘴邊,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么才能安慰自家這位自小孤苦無依的四姑娘。

  她只得長長的嘆了口氣,直起身子給自家姑娘拍肩,一下一下輕柔的,和多年前一樣,唱著那曲她許久都沒有唱的童謠。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fēng)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里捉迷藏?!?p>  原本只是菁菁輕輕哼著,到后來裴子晗也附和著一聲一聲的唱。翻來覆去只這幾句,說什么也不肯再唱下去。

  菁菁站起身遞過來一盞清茶笑:“姑娘還和小時候一樣,只肯唱這么幾句。以至于現(xiàn)在再讓奴婢去唱后面的,奴婢倒是不怎么記得了?!?p>  菁菁說話的功夫一直打量著自家姑娘的神情,尤其是說“忘記”的時候,眼神就死死的盯著裴子晗的神色,絲毫都不敢放松。

  想來這么熱切的目光裴子晗定是早都留意到了,但她卻只是仿若沒有注意到一般清唱著后邊的童謠。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當(dāng)年放牛郎。蘆葦高,蘆葦長,隔山隔水遙相望。蘆葦這邊是故鄉(xiāng),蘆葦那邊是汪洋。蘆葦高,蘆葦長,蘆葦蕩邊編織忙。編成卷入我行囊,伴我從此去遠(yuǎn)航。蘆葦高,蘆葦長,蘆葦?shù)崖暥嘤茡P(yáng)。牧童相和在遠(yuǎn)方,令人牽掛爹和娘?!?p>  聲音在空中落了半晌,裴子晗才半支起身子靠在軟塌上,自言自語道:“知道我當(dāng)年為何不肯唱后面這段嗎?”

  “覺得晦氣?”菁菁試探著問道。

  裴子晗搖了搖頭:“我是怕童言無忌,若那一日真的一語成讖,我一定會悔不當(dāng)初。若不是這歌是從母親那兒學(xué)的,我連前面那段也不會唱的?!?p>  “原來姑娘當(dāng)時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啊,難怪當(dāng)時只要我再要唱下去,姑娘就百般阻撓?!?p>  菁菁怕裴子晗再沉溺于當(dāng)年的事情神傷,連忙故意岔開話題:“姑娘還記得嗎?當(dāng)年就為了不讓我唱下去,大白天的姑娘站在院子里競?cè)氯伦詡€兒要睡了,叫奴婢不要再唱下去了。這么多年,奴婢還未再見過像當(dāng)年那么明顯拙劣的借口呢?!?p>  裴子晗似是想給菁菁面子一般,雖然面上并無笑意,但嘴角還是微勾道:“當(dāng)時只是覺得聽著怪悲傷的,所以不愿意再聽,也一直不肯離開這院子。心里頭想著若我不離開,也就不會有什么分別了……”

  裴子晗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半晌,終還是自嘲的笑開了:“卻不曾想,我人不過去,這山卻自個兒奔過來了。我是從未缺席,可我身邊的親人卻接二連三的從我身邊離開。本來還有夢可以來寄托的,卻不曾想今日外公居然生生的敲碎了當(dāng)年他親手搭建的琉璃?!?p>  裴子晗捂著自己的心口,眼角有清淚劃過:“菁菁,你可知道我這里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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