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他們幾個大男人擠兌在這間小小的茅草屋內(nèi)，橫七豎八地把地面鋪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甄圓體型最大，也就占了最大的位置，他不大敢挪動身子，但凡稍微一伸腿便會影響到一屋子里的人睡覺，不過他清楚，此刻沒人睡得著，大家伙都是憋著不吭聲罷了。
“我們也算是因干將劍結(jié)緣，是不是該謝謝這把劍？”甄圓調(diào)侃道。
除了簌簌飄雪，沒人搭理他。
甄圓繼續(xù)說道：“周前輩，李沉舟這小子也跟你有些年月了，他算不算你鬼谷一派的弟子呢？”
周霽咳嗽了兩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倒是姜燮把此話聽進了心里，他說道：“如此再好不過了，日后他二人縱橫相爭，也不壞了我們鬼谷一派的規(guī)矩。”
李沉舟自是不知道姜燮在說些什么，他兀自起了身，說是去小解，實際上是出去透透氣。
周霽跟著也起了身，說道：“嘿嘿，我也一快去?！?p> 二人一起出了房門，你不言我也不語，竟然一下子沉默了，這是他二人從未有過的處境。
遠處的林子映照這斑駁的月光，李沉舟看不清周霽的眼目，只是霜雪漸染他的鬢發(fā)，讓他顯得有些的蒼老。
二人漫無目的的走了許久。
“魚玄機是個怎樣的人？”李沉舟開了口。
周霽搖著頭一個勁地苦笑，這要他怎么回答，所愛之人是千言萬語也形容不盡，萬紫千紅也描繪不出的存在。
周霽反問道：“臭小子，那你說瑋瑋，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李沉舟抿著嘴沉思，他想用只言片語來形容，卻是無論如何也覺得遠遠不夠，瑋瑋，與自己而言，是個怎樣的存在呢。
李沉舟忽然笑了出來，道：“我忽然想給她剃頭了，如果可以，這次定然給她剃個稀巴爛，讓她一輩子記得我，生生世世記得我?！?p> 周霽揉了揉李沉舟的腦袋，隨后一把抽掉了李沉舟的發(fā)帶。
“你小子什么時候生出這些欺負女孩子的歪點子了，不過老頭子我喜歡，哈哈哈，話說回來，你也該剃剃頭了?！?p> 李沉舟一愣，摸了摸自己垂放而下的長絲，嘆了口氣，道：“我?guī)鲎邖{口鎮(zhèn)時哪有這么長，這是過了多少時日了呀?！?p> 周霽伸手像李沉舟問道：“我的剃刀呢？”
李沉舟淡淡一笑，那物件他一直揣在兜里，從未離身。
一縷一縷的發(fā)絲落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而后又被雪花覆蓋，如同它從未來過。
周霽道：“這世界太大，你我卻又太渺小，我們忙忙碌碌一生，到頭來也是一場空。我們所追求的，所探尋的也許根本就沒有意義，它可能是前人早就只曉得既定事實，也可能是后人輕而易舉便能得出的答案?！?p> “那我們?yōu)槭裁催€要這般拼命的去嘗試、去改變，去爭去證明？”李沉舟語氣甚是平靜。
這一路或者說這一生，他都是在接受，接受命運給他的安排、接受命運不給他的剝奪。直到現(xiàn)在，李沉舟都是在逃避，或者說是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周霽給李沉舟系好發(fā)帶，只是隨意幾刀下去，這小子便顯得精神多了，周霽說道：“或許是因為魚玄機吧，我第一次想要去追尋的這么一個人，也死想要擁有的這么一個人，因為她的存在，我想為我自己而活，為她率性一回，如若我當(dāng)時退縮了，我肯定會后悔，在我垂垂暮年唉聲嘆息。”
李沉舟撇嘴一笑，說道：“沒看出來你還爭過，贏了嗎？”
周霽答道：“輸贏得失有時候真的不那么重要，縱使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們無法撼動上天，但眼前人多多少少會明白你的心意，如此便也夠了，渺小如你我，能感動心中人足矣?！?p> 李沉舟說道：“所以，你便殺了李承淵?！?p> “你怎么知道他?！敝莒V顯得有些疑惑。
“聊過幾句，在這劍里?！崩畛林叟闹砗蟮母蓪?，說的云淡風(fēng)輕。
周霽哈哈大笑起來，帶著笑著說道：“我方才說你逃避，我自己又何嘗不是。我，在這酒缸里整整沉醉了十三年，峽口鎮(zhèn)的酒，醉人得很啊。”
李沉舟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望向周霽，說道：“雖然我聽不大明白李承淵的話，但是他應(yīng)該不是什么壞人，他選擇了你，玄天君便必須是你，也只能是你?！?p> 周霽聽到這一層，收起了笑意，說道：“沒想到你知道的還挺多，他當(dāng)真什么都跟你說了，那他的意思你也不會不明白，而我已經(jīng)被淘汰了，無法繼任九天了?！?p> 李沉舟低下頭，扯開自己的衣領(lǐng)，月色下一道道暗紅色的紋路，自他的周身數(shù)處要穴綿延向心臟，近在咫尺包裹成一個圈。
周霽驚詫地望著他，隨后李沉舟掩上衣衫，繼續(xù)說道：“你也看到了，臭小子我這下真的沒幾天日子活了，或許這便是贖罪吧，不過我倒也還想得開，能和瑋瑋一道去，我還奢求什么呢？來生，只愿她來生別遇見我。”
“臭小子竟胡說八道，說說是誰，是誰對你下的如此狠手?！敝莒V痛心疾首道。
李沉舟道：“我賤命一條，早該死了，千千萬萬次都死不足惜。是你們一個個，一次一次救我于水火，可是我卻并沒有多珍惜，我的存在似乎總是在釀造痛苦，帶給身邊人不幸，這世道多一個我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p> “臭小子啊，你就是經(jīng)書讀太多，給你讀迂腐了，成了個榆木腦袋?！敝莒V重重拍打了下李沉舟的腦袋，繼續(xù)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怎么說你也算是我剃頭周的傳人，是要給天下蒼生剃頭的，哈哈哈哈......”說著笑著周霽拔腿一溜煙跑了。
“糟老頭子，你才迂腐你才榆木腦袋。”李沉舟大喊道，趕忙追了上去。
仿佛二人又回到了峽口鎮(zhèn)，那個酒后歸家的月夜，只是那時候他們是醉著的，而此刻他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人到底是應(yīng)當(dāng)醉著快活，還是醒著痛苦呢？李沉舟不知道，周霽也給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