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覺得不是滋味的,是合佳福晉,其實(shí)這也不怪她,她盒子打開一縫,然后看了一眼就覺得,那不就是一個紗罩子么,能如何?隨手送了劉佳氏——畢竟王府里就這么幾個兒子。她不止沒想到,更不覺得自己見過,看到慶王的模樣,她也知道,雖然尊貴為王爺,也沒有見到過。
“寶貝呀,這就是寶貝啊……”奕劻倒不覺得這個紗罩子誰穿是否合不合適什么的,都是他的福晉,都是他的,況且,馮公公孝敬自己的這份禮,重了。官場的事,就是那么簡單,為了一個侄子,不至于的,那么馮公公送了自己這樣的寶貝,到底為了什么。這時候慶王的臉色晦澀了不少,周圍的人雖然各有心思但是靜若寒蟬。
小慶王載振從二道月亮門來到母親的院子的時候,看見母親坐在偏廳旁邊的石頭凳子上。春天的北京,其實(shí)還是很冷的,更何況這時候還是晚飯剛過的點(diǎn)。合佳氏打鼻子一聞,一股子脂粉氣,嘆了口氣:“家里的事也必然是要上上心的,你瞎溜達(dá)什么呢?”
“父親,春秋還盛著呢,需要我上什么心?而且我也就是這樣了,我就是一個鎮(zhèn)國將軍的虛銜,能有什么需要我上心的?”載振扶著母親,進(jìn)了內(nèi)房??粗赣H嘆了第三口氣的時候,載振繃不住了:“到底是我惹著您了,還是誰?。恳莾鹤尤侵?,您就好像小時候一樣揍,但是可就一點(diǎn),不能打屁股!”
合佳氏無奈笑了一下:“本以為,自己是王爺?shù)母x了,也算是吃過見過的主,今天才知道,自己就是一個土行孫啊?!?p> “什么?我阿瑪又從別人手里訛回來什么稀罕玩意了?”
“訛什么訛,你這嘴里真是……”合佳氏輕輕扭了一下載振的嘴:“都二十大幾的人了,倆孩子的爹,什么就說自己的阿瑪訛不訛的?”
“我就真不信那些都是你情我愿……”載振小聲的哼哼著:“后院的三道庫里,我都沒進(jìn)去過,前天,載掄進(jìn)去了,那個黃頭小子知道什么好歹的?”
“就是因?yàn)椴恢篮么?,才讓他進(jìn)去,讓你進(jìn)去?抓到眼里,窩在心里,那再作下病了去!”合佳氏用手指狠戳了一下載振的胸口。
“您到底是為了什么?”
“劉佳氏,我不是前幾天送了她一件紗罩子么?”合佳氏享受著兒子用玉石的小錘子輕輕砸著后背:“原來那紗罩子是一個寶貝!”順著話茬兒,慢慢的將下午,如何見到劉佳氏,紗罩子如何的不同凡響,自己如何的心疼,都和兒子說了。雖然心疼,但是畢竟是王爺家的福晉,大戶,情感上還是摟住了的。
凡事就是如此,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載振這時候,滿腦子都是一個流光溢彩的紗罩子,自己怎么回到自己的宅子,怎么在洗腳都不知道了,索綽羅氏在一旁看著也不好說什么,其實(shí)有點(diǎn)心酸。這個丈夫其實(shí)還好,算是有才華,還通洋學(xué)。但是,就是喜好女人,如果單純喜好女人也就無所謂,娶回來就是了,但是還喜歡煙花女子。
“唉”,一聲長嘆……,驚醒了載振自己,也驚醒了索綽羅氏。
“您怎么了?”
“父親怹得了一件寶貝,”載振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放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您說的是那件紗罩子么?”
“嗯。”
“想看看?”
“嗯?”載振看了索綽羅氏一眼。
“明兒,我就直接去,去看看,做兒媳婦的開開眼,婆婆也不能說不不是么?要是載掄的話,還能說個不字,您是長房,……”,索綽羅氏覺得女人的事情,就是需要女人來辦。
載振眼前一亮,今天就在索綽羅氏這里顛鸞倒鳳到了將近四更天。
三天后,載振才真的看見了這件紗罩子,也明白了紗罩子的來處。從見到那件褂子起,載振就上了心。那時候的載振,還是一個年輕的勛貴,這樣的勛貴一般有三種:一種是走馬逗狗;一種是找妞捧伶;再一種就是載振這樣的,那種不賺便宜不賺錢就覺得丟了的那種,這種人賺錢是一種本能。載振這樣的,喜歡鉆營,被人鉆營官位,他鉆營的是賺錢,其實(shí)也不單純的是賺錢,勛貴賺錢的方式簡單粗暴——把別人的變成自己的。
載振是不想直接去找一個太監(jiān)的,哪怕是一個大太監(jiān)。他頂瞧不起,他也不明白為何父親慶王為何對這些老太監(jiān)那么敬重。再說,馮公公嘴是有了名的嚴(yán)!但是,這世間誰嘴又是嚴(yán)絲合縫的呢?畢竟有老慶王的那檔子在,馮公公嘴嚴(yán),綺華館里不是沒有別人。
齊匠頭總是在西四牌樓下面的王嫂子醪糟吃早點(diǎn),齊匠頭是蘇州人,當(dāng)年應(yīng)了老佛爺?shù)恼腥译S著織造局來到了北京,但是還是好甜口。雖然大夫都說了有了些許消渴,但是還是戒不了這每天早上一碗的醪糟。正在喝著,沒抬頭,就看見眼前杵了一雙細(xì)絨棉布靴,齊匠頭這時候頭沒抬,但是腦經(jīng)直轉(zhuǎn)悠——沒得罪人吶?問道的?
“您是齊匠頭?”細(xì)絨靴子問。
“嗯,您吶有什么事么?”
“我家貴人有請,就在對面的宣文樓茶館……”
王嫂子從木柜子里探出頭來,看著齊匠頭滿眼的詢問,但是老齊一口倒干凈了碗里的醪糟,用兩個手指捏起來碗底的雞蛋跟著人走了。
宣文樓茶館,門口有一個盆,凈手用,文人不用,老齊必須。上了二樓,那時候的木頭樓梯窄,由上面下來一個年輕人,齊匠頭跟著人走,年輕人順著下來。
“齊叔!”年輕人念叨了一句。
“李宗?”齊匠頭疑惑。
“是我啊,齊叔,您怎么來了?”李宗急著問。李宗和齊匠頭,都是蘇州人,攤著呢有點(diǎn)親戚,其實(shí)算是同鄉(xiāng),李宗沒有上完學(xué)時候,齊匠頭經(jīng)常接濟(jì)。
“您是?”細(xì)絨靴子問。
“小可李宗,在總理衙門里做書吏,”北京這地方就是如此,誰都需要客客氣氣的,因?yàn)槟悴恢缹γ娴娜耸歉陕锏模骸案覇枺@是怎么了?”
“我家貴人想問問事?!?p> “齊叔,我也一起吧,您我兩家相熟,一起參詳,”李宗說著就跟上了,細(xì)絨靴子也無不可。
地字房是背著街的,就這么一背,就多背出一兩,載振還在心里想著這事。
簾子開了,張千帶著齊匠頭和一個年輕的文生進(jìn)了來。
這一天,載振明白了這世上有能人,也明白了這世上有這么無恥的文人——李宗。
李宗算是一個蔭補(bǔ)官,祖上算是有點(diǎn)功勞,加上稍微使了點(diǎn)錢就得了一個小缺,但是很會鉆營,你看年紀(jì)輕輕的就有了不少的人脈關(guān)系,旁拉硬拽的,還算是一個官面上的人,在載振這里算是一個知情識趣的人,比張千這些腦袋里都是子彈的家伙算是好用多了!!
齊匠頭走的時候,還探尋了李宗一下,李宗回了一個安慰的眼神,略顯悲壯。但是都在載振眼里,心說:要把人賣了,還依然賣了一個好!真是……,沒什么話好說了。
當(dāng)一個鐘點(diǎn)后,李宗從樓上下來,意氣風(fēng)發(fā)!貴人,就是貴人呢,奕劻已經(jīng)是鐵帽子王了,他家的長子就是世子啊,多大的緣分。
傍晚時候,齊家大姑娘在門口拍了一會,看見李宗:“我爹找你”。
齊匠頭家里沒別人了,就是三個閨女,老婆子早幾年就無常了。這一晚上,齊家大姑娘給了李宗,定了親,齊匠頭才和未來的姑爺說起來那個紗罩子……
又過了一個月,要說載振算是有耐心的。
在哈德門外,李宗在一個酒樓里正在迎著馮公公上樓,李宗拜了馮公公做干爹。這一切順利的都讓載振覺得李宗很得力啊,為了一個可能的發(fā)財(cái)機(jī)會,直接就豁出去了,人才啊——這是載振知道李宗決斷時候的唯一感嘆!看著周圍的張千,他還是老爹說的對:辦事的人要賊,身邊的人要木。
李宗也簡單,他覺得可以搭上載振,就可以搭上鐵帽子王,就這樣一個機(jī)會可能了。就這樣的一個可能,那么就值得豁出去。他覺得馮公公作為一個織造的監(jiān)官,他是瞧不上的,但是有需要,就必須做。其實(shí)有一個太監(jiān)做干爹也沒什么不可以的,你看馮公公慈眉善目的不是?自己從小就是媽媽帶大,著實(shí)不易,雖說祖上有點(diǎn)蒙蔭,但是,那不是說祖上了么,死一代就沒人認(rèn)識了,更何況兩代?官場很實(shí)際,雖然提不上什么笑貧不笑娼,但是也差不多,說的文明點(diǎn)兒而已。
馮公公,其實(shí),年紀(jì)不小了,五十多歲的年紀(jì),保養(yǎng)其實(shí)還是不錯的,一輩子也是兢兢業(yè)業(yè),但是這樣一個老太監(jiān),也有自己的遺憾。自己的侄子,雖然也是一家人,但是沒有自己的傳宗,也沒有自己的根,特別是自己侄子是一個商人,有點(diǎn)丟份。李宗接觸了幾次,作為一個年輕人他覺得還是不錯,從他人那里打聽過,人品也還行。認(rèn)一個文官做干兒子,也不是沒有先例,但是對于馮公公來說,還是邁進(jìn)了心坎里。
就這樣,每天早上,在新街口附近就有這么一對古怪的父子一起吃早飯,聊個閑篇兒,到了旬日,還一起在西直門內(nèi)一起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