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兩個男人的談話繼續(xù)——
“想用死嚇唬我,二娘一攪和,落空了?”?
詹沛不置可否,微笑道:“你們淄衣侍里,想必沒有怕死之人。但不知,你怕不怕任宣一家人死?”?
蔣相毅登時變了臉色,厲聲道:“你到底要怎樣?給個痛快話!”?
“你不是在團練使手下做事嗎?等傷好了,為大帥督練新兵。”?
“我說了,絕不背主!”?蔣相毅依舊是毅然決然。
詹沛平靜勸道:“你有恩于我們王女,看不出我只是想找個借口留你一命嗎?你若不肯,我就只好把你們交給周大帥,以他的脾性,一旦知道你們是當(dāng)年的淄衣侍,定是二話不說就拉出去砍了。督練新兵上哪找不來人去做?我是知道你不想背主,才專門安排這種微末差事給你,無需你上陣對抗舊主,你連這也不愿,終局就只能是自己身死再帶累任宣一家陪葬,你好好想想吧?!?
蔣相毅聞言大覺不忿:?“二娘的意思明明白白,若信不過我們,放我們走便罷??陕犇阋馑?,要么為你們賣命,要么死路一條?到你手里,等于進了黑店?”?
“你與二娘有恩,但我與你卻有仇,”詹沛不卑不亢朗聲解釋道,“我曾眼睜睜看你親手腰斬先王,放你走,我實不甘心。至于二娘,你不會以為她真能保你吧?京中有人來投之事我已報知周大帥,周大帥令我酌情處理,若決策有失,是我一人擔(dān)責(zé),自然也是我一人說了算?!?
蔣相毅一挑眉毛,問道:?“你既然仇視我,將來,等我沒用了,你還是會想法子殺了我吧?”?
“將來?恐怕你談不上什么將來吧——落入敵營,還顧得上將來?”?
詹沛的話不明不白,蔣相毅看不透他用意何在,其實連詹沛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蔣相毅與礎(chǔ)州恩怨交織,要如何處置蔣相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么,先把人留下總是沒錯的。?
“我答應(yīng)你?!笔Y相毅尋思半晌,終于無奈答應(yīng)。?
“多謝蔣兄給我這個面子。”?
“蔣兄?二娘可是叫我四叔,你不該跟著她一起稱呼我為四叔嗎?”?
詹沛一愣,知他已看出自己和鄭楹的關(guān)系,拿這揶揄自己出氣,便不做理會,一笑而過,略施一禮道:“在下詹沛,詹濟之?!?p> “你就是詹濟之?”蔣相毅大驚,“我沒記錯的話,曾聽聞?wù)补恰?
“正是家父。所以……?”
“知道,不會將令尊所為說出去的,你不是也握著我們的把柄?”蔣相毅說完,又恍然大悟道,“難怪你上來就問詹公。你們父子一個效忠圣上,一個效忠薛王,兩相敵對,唉,想來也真是造化弄人,可笑可悲……”蔣相毅不由大為慨嘆了一番。?
詹沛一向不喜無謂的感慨,所以并不接腔,只上前解開蔣相毅的繩索,兩個互相握著對方把柄的人就這樣達成了交易。?
“還有一問,早想請教了——當(dāng)晚,你為何不殺我?以你的功力,真來硬的,我在你手下應(yīng)過不了三招。”?
“我信佛?!?
詹沛愣了半天,開始狂笑不止:“你不想說不說便罷,用這種借口,簡直……”說到此處,詹沛大笑著搖了搖頭,推門離去。?
其實,蔣相毅若是說出細節(jié),詹沛就知道他此言并非說笑。薛王案發(fā)當(dāng)晚,蔣相毅在后院搜尋薛王時,竟發(fā)現(xiàn)王妃慘遭虐辱,當(dāng)即親手了結(jié)了王妃性命,使其解脫。他行前得到的命令是不問男女老幼,見人即殺,本打算薛王死后再止殺,因見王妃一個柔弱女子遭到這等劫難,令他心頭大慟,遂改了主意,決定不殺一人,除非遇到薛王,并祝禱將這些本該死在自己刀下卻因王妃得以延續(xù)的陽壽算作王妃的功德。王妃既為這些人擔(dān)了苦厄,死后定可飛升極樂,來生亦可享榮華富貴。?
“殺手就不配信佛了?”蔣相毅沉默半天,忽然不服氣道。當(dāng)然,此時詹沛早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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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詹沛如諾去探望鄭楹姐弟。得知蔣相毅通過了詹沛的“盤查”,且愿意為礎(chǔ)州效力后,鄭楹喜形于色。?
“楹娘,你昨日怎么忽然也去了驛站?”詹沛猶豫再三,還是問起此事。?
“我還不是見你帶了那么多人,擔(dān)心你會對蔣四叔動粗?!编嶉阂贿吚C花,一邊直言回應(yīng)道。?
顯然,昨晚鄭楹只是假意回屋,實際上偷偷跟出了大門,看到了遠去的一干人馬,才有此擔(dān)心。
聽了鄭楹的回答,詹沛忽然低落,不再說話,低頭摩挲偎在自己懷里玩耍的阿樟的小腦袋。對他而言,旁人都無所謂,唯獨鄭楹的不信任令他格外介懷——多年前,正是這種不信任驅(qū)使鄭楹以身犯險,幾乎喪命,甚至危及礎(chǔ)州大局,這一陰影讓詹沛從此對鄭楹的一切疑慮態(tài)度異常敏感,而父親的牽涉其中,也令他確感心虛,深怕鄭楹早晚會猜忌到自己頭上。多出這層恐懼之后,詹沛一聽出鄭楹對自己懷有猜疑,就覺得心頭發(fā)堵。?
鄭楹對詹沛心中的波瀾毫無覺察,見詹沛不說話,只當(dāng)他是一時想不起話茬,也就不作聲,靜靜繡花。?
過了許久,詹沛才又打破沉默:“還有,你出身宗室,不好隨意攀親,亂叫什么叔啊伯的?!彼m是不拘小節(jié)之人,但聽到鄭楹對手刃父親之人稱叔,也覺得實在不妥。
“你何時變得這么啰嗦起來,關(guān)注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我爹都不管我這些,我少時叫你詹哥哥他管過嗎?再說,少跟我提什么宗室,一說就想起鄭巒,就覺得……心里作嘔。我生于礎(chǔ)州長于礎(chǔ)州,會的禮數(shù)都是父母教的,是薛王府的禮數(shù),我不管皇家和其他宗室是什么禮數(shù)?!编嶉赫Z調(diào)高亢,仿佛一聽到有關(guān)鄭巒的東西就會豎起刺,對有關(guān)的一切也充滿厭惡。?
詹沛見她起了慍怒,讓步陪笑道:?“好好好,我只是一提,也不是大事,都隨你?!?
又是一場寥寥幾句的交談,很快,詹沛不得不再次作別鄭楹,趕回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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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兩個月,鄭楹常去探望蔣相毅,一口一個“四叔”的叫著,情真意切,很是親熱。蔣相毅無兒無女,日子一久,“四叔”聽多了,到傷好之時,還真對鄭楹生出些舐犢之情,視她如半個女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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