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玉手鐘馗
離開雙橋鎮(zhèn),包世仇覺得一日之間長大了,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厚嘴唇的小學(xué)徒和兩鬢如霜的老家人,心中懊悔不已,憤懣難消。他認(rèn)為自己如再機(jī)靈一點(diǎn),這一老一小就不能被害,或者說至少能保住老的。稍一思念,便仿佛好多敵人就在身邊,卻又不知是誰?人在哪里?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入敵人眼里,再走下去必受其害。眼下仇人還沒有一點(diǎn)影子,不要糊里糊涂遭了暗算。想著想著,忽然想起了五伯父說過的話:古往今來,世上人一代換一代,帝王將相,英雄美人,甚至土匪、淫婦、土財主、賣國賊都有人給樹碑立傳,流傳千古,連他們的鼻子眼睛長得什么樣,有什么毛病都有人記得,但叫花子卻從來沒有人記得是什么長相?也沒有人留心花子是怎么活的怎么死的?所以四伯父裝花子,成年累月走南闖北,卻無人認(rèn)出是遼東七義的踏雪無痕……對,裝花子。
為了騙過敵人,包世仇本應(yīng)往西走,卻突然故意向南繞了個近百里大彎兒,避開大路,晝伏夜行,四天后,他變成一個蓬首垢面的小花子出現(xiàn)在京都城外。
繁花似錦的京都,早已是東風(fēng)送暖,細(xì)柳搖金。包世仇夾雜在一群花子中間,向前門外一條大胡同走去。群花子邊走邊講,說今天是威遠(yuǎn)鏢局總鏢頭裴岳七十壽辰,不但能足吃足喝,還能討點(diǎn)喜錢。包世仇心中想的卻是楊興臨別時特意囑咐他的一句話:對裴岳不能露出身世,只說是三義牧場的小伙計,奉東家之命前來打聽宋振東行蹤。裴岳和塞外三雄之首姜全是兒女親家,既要找他,又不許露出細(xì)情,難道其中有何隱秘不成?……
一大早,威遠(yuǎn)鏢局門口兩側(cè)就聚了三四十個老少花子。包世仇找了塊離人堆遠(yuǎn)點(diǎn)地方剛要坐下,旁邊一個蜷身側(cè)臥的花子,突然一伸腿正放在包世仇的屁股下面,包世仇怕壓了他的腳,趕忙一提氣,硬把已經(jīng)坐下去的身子挪出二尺,坐下一看,那花子的腿不知什么時候又抽回去了,白鬧了一場虛驚。包世仇登時警覺起來,看那花子臉沖墻,頭上蓋著一頂破氈帽,怎么也看不見面容。看著看著,包世仇猛覺得這頂氈帽有些眼熟,在山海關(guān)東甕城外也差一點(diǎn)踩在一個花子的腿上,那花子也戴了這么一頂破氈帽,難道這花子就是那個花子?太巧了!包世仇上來小孩性子,蔫不登的淘起氣來,看那花子左腳的破鞋掛在腳尖上,泥腳大半露在外面,便吹一口氣,聚成一條細(xì)線,點(diǎn)在那腳掌的泉涌穴上,花子腳心癢得一抖,鞋掉了,忽然左腳一抬,一只黑乎乎的臭腳丫子險些碰著包世仇鼻子。包世仇扭臉一躲,那花子翻身坐了起來,一伸懶腰,兩臂平分,右手直向包世仇頸下掃來。包世仇一伸手,抓住花子的腕脈,突然覺得像抓了一團(tuán)棉花,心中一喜,不禁順口叫了出來:
“大哥哥?!?p> 那花子轉(zhuǎn)過臉沖著包世仇一緊鼻子,包世仇大吃一驚:
“是你?”
滿身糟蹋相,一臉英俊氣,竟是酒樓上幾乎被堂倌趕出去的那位窮酸。兩人正面相對,包世仇看清這位大哥哥二目神華內(nèi)蘊(yùn),朗朗照人,樂得他拉著花子胳膊直叫:
“大哥哥,大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胡扯,我是你師兄。”
“不,你不讓叫我也叫,在玉女峰時我就叫你大哥哥,不過你沒聽見?!?p> “不怪師父說小不點(diǎn)兒難纏,簡直是孩子,淘氣包兒?!?p> “你比我大幾歲,哼,裝大人?!卑莱鹦Σ[瞇地小聲問:“在山海關(guān)翁城外的是你吧?在欒家莊用傳聲入密示警的也是你吧?我的功力不足,不能束聲如意,你幫我,不然和你沒完。”
“貪多嚼不爛!沒有師父相助,你小乘法也得修三年,哪能這么快就放你下山?”
師兄弟二人頭一回坐在一起說話,情投意合,親密無間,好像一對親兄弟。包世仇問:
“你一會兒裝花子,一會兒變窮酸,總跟在我身邊吧?”
“師父說你閱歷淺,叫我保護(hù)你,出了差錯要打我屁股。”
“你挨過打嗎?嘻嘻,我可沒挨過。”
“我回太極峰三次,看師父待你像小孩,哪舍得打你?”
“你回太極峰我怎么不知道?”
“師父不讓你知道,怕你分心?!?p> “那你今天為什么讓我知道了?”
“今天這事難辦,不當(dāng)面告訴你不行。是楊興叫你來找裴岳的吧?”
“是啊,想找他問問五伯父的去向。另外,三伯父說那個韓波死得可疑,叫我問問裴岳,韓波身上真有七煞掌傷嗎?恐其中另有陰謀。”
“楊興說得對,是另有陰謀,魏閹余孽又投靠了東廠新主,目前正一邊網(wǎng)羅爪牙,一邊在武林中挑撥是非,從中混水摸魚。韓波就是被他們害死后嫁禍于陳義的。不過我還未查清那七煞掌是怎么回事,也許除陳義、岳勝外,真有個練七煞掌的人被他們網(wǎng)羅了去。”
“決無此事。陳伯父說七煞掌是他師門獨(dú)傳之秘,當(dāng)今武林決無第三人練七煞掌?!?p> “這就奇怪了,難道韓波中七煞掌是假的?”
“我們并未見實,誰知是真是假?”
“嗯,嗯,說不定陰謀就在于此。近幾年苗山陰魔蒲同,就是打傷陳義的那個公鴨嗓,已暗中投靠東廠當(dāng)了副統(tǒng)領(lǐng)……”
包世仇打斷話頭說:“我叫三伯父、陳伯父,你怎么老是楊興、陳義的亂叫?”
“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別往一塊兒摻和,不然,叫起真來,他們還都是我的晚輩呢?!?p> 包世仇想起師父的話:“你該叫他爺爺?!本镏觳恢暳恕?p> “蒲同詭計多端,較之東廠統(tǒng)領(lǐng)楊謀有過之無不及,兩惡合謀,狼狽為奸,更不知要干出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害死韓波給齊凌云、裴岳和陳義拴對兒,不過是牛刀小試,眼下又利用威遠(yuǎn)鏢局內(nèi)奸,暗下毒手制住了裴岳,要借裴岳賀壽之機(jī)殘害武林正義之士……”
裴岳是武當(dāng)掌門玄真子俗家弟子,一劍雙鏢名震江湖,人稱神光射斗。二十年來威遠(yuǎn)鏢局走南闖北,萬事亨通,身為總鏢頭的裴岳更是交游遍海內(nèi),倍受武林推崇,連日來前來祝壽的三山五岳同道好友絡(luò)繹不絕。齊凌云師徒是昨天傍晚才到的,奇怪的是,除先到的衡陽落雁灘方先覺和閩南林泉院悟覺大師等幾位名家曾會過壽翁一面外,所有后來的武林人士均未見到裴岳,裴岳老妻從不與江湖人晤面,尚有情可原,為何連裴岳的兒子摩云鵰裴楓和兒媳紫燕飛花姜丹秋也不見蹤影?齊凌云和裴岳多年知交,氣得大罵主人無禮,幾乎拂袖而去,多虧威遠(yuǎn)鏢局總管鐵算盤周揖南挨個打躬作揖賠禮道歉,不住說:“總鏢頭偶染風(fēng)寒,正在服藥發(fā)汗,不宜見風(fēng),諸位前輩都是總鏢頭多年至交,既然千里迢迢屈駕光臨,萬請諸多海涵,正日那天,總鏢頭定親趨駕前,與諸位前輩賠罪。”周揖南不愧為鐵算盤,雖然累得口干舌燥,總算把一些素孚眾望的武林名宿留住了。
今天,午時將近,來祝壽的客人齊集在改作壽堂的練武大廳里,大廳內(nèi)四壁遍懸壽幛,正中香案上供著二尺多高的白玉壽星,明燭高燒,香煙繚繞,四排酒案八字分開,二百多人依次落坐,各派名家所帶來的子弟們,都急切盼著要瞻仰這位名滿江湖的武林耆宿,不料望眼欲穿,壽翁卻遲遲不露面,直到喝過兩杯茶后,才由一雙英俊的年輕男女,攙出一個神情萎靡的老頭子,兩鬢染霜,二目無神,步履蹣跚,吃力地走到香案前,兩手顫抖作了個羅圈揖,喘吁吁地說:
“裴岳無能,中人詭計……”
一言未了,突然從外面闖進(jìn)來一個身材高大濃眉虬髯的老人,二目圓睜,不怒自威。大廳里不少人齊聲低呼:
“鐵爪神鷹!”
來的正是裴岳的親家翁塞外三雄之首姜全,也是趕來賀壽的最后一個人,他進(jìn)廳后二目四下一掃,立即一邊和座上的長一輩人打招呼,一邊直向裴岳走去,兩道濃眉一皺,凝視著裴岳的臉色問:
“親家,你怎么了?”
裴岳頹喪地說:“我中毒了!”
姜全方要再問,站在身旁攙扶裴岳的姜丹秋一聲驚呼:“飛刀!”姜全那魁梧的身軀微一閃動,背臉一伸手,食中二指夾住一口七寸長飛刀,刀刃上一條黑線,竟是毒刀。
姜全武功卓絕,膽識過人,手腕一振,接來的那口毒刀帶著一縷寒光,直向西邊第三張桌旁一個黃臉老頭射去。那老頭竟不敢接自己的刀,急忙向左一閃,刀光帶著嘯聲貼他耳邊飛過去,將身后一張硬木桌腿劈斷,嚇得他面色煞白,出了一身冷汗。
姜全冷笑一聲說:“小小蝙蝠幫也敢班門弄斧?!?p> 大廳里一陣騷亂,來祝壽的人登時分成兩派,西邊前排座上的人抽刀拔劍,一窩蜂似的撲向姜全;東邊前排座位上的一些武林名宿,都是裴岳的至交好友,剛站起身來,便覺丹田內(nèi)隱痛,真氣受阻,不禁同聲驚呼:“茶里有毒!”只剩下各自帶來的子弟們,拘于禮節(jié),未敢用茶,雖然都亮出了兵刃,卻不敢離開師父左右,只能趁機(jī)出手偶爾刺出幾劍,逼退臨近的敵人,半點(diǎn)也幫不上姜全的忙。齊凌云氣得大聲叫罵,吩咐趙云鵬等弟子挺劍躍出,協(xié)助姜全。威遠(yuǎn)鏢局的十三名鏢師已有八人中毒,其余五人一齊沖向裴岳,和裴楓夫婦結(jié)成半圈,將武功盡失的總鏢頭圍在身后。
正當(dāng)大廳內(nèi)人們贊嘆姜全辨聲接毒刀的時候,裴岳耳邊突然響起一絲細(xì)如蚊鳴的聲音:“張嘴?!迸嵩酪汇叮蝗菁?xì)想,剛將嘴張開,立有一粒辛辣無比的藥丸落入口中,連身旁的兒子兒媳也不曾察覺。眼下大廳內(nèi)呼喊連聲,金鐵交鳴,更無人留意形同廢人的裴岳了。
東西兩側(cè)四排酒案早已被推到屋角了,東邊的齊凌云、方先覺等武林名家只能退到山墻下,由子弟們站在身前保護(hù)著。西邊的人來路不明,不但個個面生,而且身法招數(shù)也看不出門派,動上手卻人人兇狠,如同拼命。
交手雙方本就眾寡懸殊,敵方不知什么時候又多出了一些蒙面的黑衣人。姜全看敵人身手不凡,顯見早有預(yù)謀,不禁氣得鬢發(fā)俱張,頓起殺機(jī),一聲怒吼,氣貫雙掌,十指如鉤,在敵群中揮起一片飄忽如幻的掌影,轉(zhuǎn)眼間便有四人傷至鷹爪功下。一個使護(hù)手鉤的蒙面人,自恃兵刃是徒手的克星,像旋風(fēng)一樣直向姜全撲來,只幾個照面,便被姜全右手抓在額上,一聲慘嚎,天靈蓋竟被抓了下來。姜全一抖手,鮮血淋淋的半個腦殼,帶著一片血影,向一個使雙刀的胖子臉上飛去,打得那胖子連聲都沒哼出來,撲通一下仰面死在地上。嚇得近旁的三四個敵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幾步。姜全扎撒著一只血手,哈哈一陣狂笑,震得大廳里嗡嗡直響。
突然,守護(hù)在裴岳身后的周揖南一聲大喝:“姜全,你看!”
姜全轉(zhuǎn)臉一看,那個追隨裴岳二十多年,一向恭順諾諾的鏢局總管,右掌含力罩在裴岳的頂心。裴岳身前的裴楓夫婦剛一轉(zhuǎn)身,周揖南立刻冷笑一聲說:
“少鏢頭,請放聰明點(diǎn)?!?p> 坐在椅上的裴岳瞅了兒子一眼,有氣無力地說:“楓兒不要魯莽。”
這時,大廳里交手的人都停下手退出兩步互相對恃,東邊那些俠義道的子弟們,見裴岳那沒有半點(diǎn)骨氣的樣子,都在心里暗罵一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神光射斗,竟是這么個窩囊廢!”但察覺出裴岳兩眼所看的方向很奇怪,大家隨著裴岳的目光扭臉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從哪里走進(jìn)來一個長袍垂地的白面書生,瞇著一對細(xì)眼,一步三搖地沖著姜全一抱拳:
“姜老大,塞外三雄再威風(fēng),大約也救不了這些喝了斷腸草的各路武林名家吧。”
“斷腸草!”大廳里有一半人同聲驚呼。
“不錯,也叫閆王帖子,見日不見夜,等今晚星星一出,喝了茶的諸位不僅內(nèi)功盡失,連命也難保嘍?!?p> 姜全早就認(rèn)出了這個瞇縫眼是“三陰”之首妙手回春方叔和。他既是治病的名醫(yī),又是下毒的高手,黑白兩道都吃,見利輕義,心狠手辣。姜全一聽齊凌云等人中的是斷腸草毒,氣得姜全虬髯倒立,二目噴火,方叔和嚇得一閃身退出兩丈開外,離老遠(yuǎn)的連連搖手說:
“我的腦袋可禁不住你一抓,你再厲害也當(dāng)不了別人的家啊?!?p> 姜全氣哼哼地問:“你想怎樣?”
方叔和洋洋得意地一笑說:“明人不做暗事,只要裴總鏢頭一點(diǎn)頭,退出江湖,今天這筆賬就揭過去了。”
姜全大聲斥問:“那么威遠(yuǎn)鏢局能剩下什么?”
“裴總鏢頭的身家性命,還有各路名家平安回府,至于拳腳刀槍,今后就別動了吧。”
方叔和一邊說著一邊還嬉皮笑臉地向中毒的齊凌云等人點(diǎn)點(diǎn)頭,氣得那十幾位多年威震江湖的武林名宿空自氣憤,無可奈何。
姜全還未答話,裴岳耳邊又響起那微細(xì)聲音:“還不動手!”裴岳一激靈,立即接口問方叔和:
“我若是不答應(yīng)呢?”
周揖南仿佛一愣,右掌在裴岳頭上一抖動,威臂說:“你就死!”
裴岳猛然一聲大喝:“不見得?!甭暺鹫瞥觯厥忠徽茡粼谥芤灸细瓜?,把周揖南震得直飛出去,嘭的一聲摔在香案上,只叫出半個“你……”字,便七竅流血死去。
裴岳站起來對空一揖,恭恭敬敬地說:“邵老前輩,幸蒙恩救,晚輩銘感三生。”側(cè)臉一掃大廳內(nèi)的群敵,二目精光四射,威風(fēng)凜凜,與先前的那種窩囊樣子判若兩人,人們這才看見了真正的神光射斗。
一年前活報應(yīng)重現(xiàn)俠蹤,生死判杜飛內(nèi)功被廢,五步蛇于成龍廣寧斃命,早已傳遍江湖。方叔和一聽“邵老前輩”四個字,嚇得面無人色,喊了聲:“活報應(yīng)!”縱身便向門外逃去,身在半空還未出門,從外面捷如飛鳥閃進(jìn)一條灰影,抬手一抓,便把方叔和提入廳內(nèi)。人們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破衣襤衫的小花子,黑乎乎的泥臉微微一笑,露出一嘴白牙說:“你走了這出戲怎么唱?”一邊說著把方叔和往東邊屋角的方桌上一放,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捏住方叔和鼻子,一連灌了兩杯茶底兒,才笑嘻嘻地說:
“你也嘗嘗斷腸草的味道。”
方叔和被點(diǎn)了穴道,身子不能動嘴還能說話,哼哼唧唧地哀告:“饒命,饒命,我給解藥,我給解藥……”
小花子是包世仇,厲聲問:“在哪里?”
“在我?guī)系挠衽謇铩!?p> 包世仇扯下方叔和衣袋上的玉佩,仔細(xì)一看,原來這玉佩竟腹部中空,用蠟封口,雕得玲瓏剔透,很難看破。他回手將玉佩交給了裴楓。
那邊,大廳里的敵人已狼奔豕突,驚慌四散,逃得慢的已被制住,和幾個死的、傷的丟在一起,其中一個雙腿受傷的黑衣蒙面大漢,抬手往嘴上一按,身子一抽,竟死了。
姜全和裴岳見這小花子身手驚人,卻認(rèn)不出是什么家數(shù),剛要上前問,包世仇一回身走過來問姜全:
“大伯父,你來時在路上遇到埋伏沒有?”
姜全說:“連遇三次襲擊,險些遭了暗算?!?p> “認(rèn)出是怎么人嗎?”
“全是黑衣蒙面,一個也沒認(rèn)出來。孩子,你是誰家子弟?怎么這樣叫我?”
包世仇湊近姜全身旁,翹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姜全側(cè)眼瞄了裴岳一眼,又回眼看看包世仇,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吱聲。
包世仇問裴岳:“韓波是被誰害死的?”
裴岳雖然不知這小花子是何許人也,但從姜全的臉色上看出來,定然與姜全沾親帶故。便面帶笑容對包世仇說:
“我多次派人四處打聽,一直真相未明?!?p> 包世仇又問:“他真中了七煞掌?”
裴岳說:“老朽親眼得見,決非虛妄。”
裴楓將玉佩里的解藥溶于水中,分給中毒的人服下,各路名家功力深厚,轉(zhuǎn)眼間已先后復(fù)原。方先覺、悟覺大師等謝過包世仇道聲“告辭”,便怏怏離去。方叔和也服了解藥,想到竟自己做藥自己吃,躺在桌上閉目不語,懊惱萬分。
齊凌云稍感平復(fù),便過來和裴岳、姜全相見,向包世仇拱手道謝。包世仇看這位孤傲不可一世的老莊主,竟險些落個內(nèi)功盡失的下場,不好意思再當(dāng)面相譏,只遵照師兄的囑咐,老實勸告了幾句:
“老莊主今后凡事三思而行,千萬不可受人蠱惑,以友為仇。”
齊凌云老臉一紅,卻又奇異地看著包世仇問:“小師父莫非……”
包世仇說:“東廠爪牙暗襲欒家莊之夜我也在場,曾出手驅(qū)走東廠副總領(lǐng)陰魔蒲同?!?p> 此言一出,齊凌云和姜全等人均大吃一驚。
包世仇指了指那個自戕的黑衣大漢說:“一個小小的東廠爪牙,竟然寧肯自戕而至死不悟,其余可想而知。二云莊名重一方,希望老莊主告武林同道,千萬不要自相殘殺,致為宵小所乘。”
侍立一旁的裴楓,隨著包世仇的話聲,走到那死去的黑衣大漢身旁,伸手揭開面罩,不禁一聲驚呼:
“青城派的曲振元!”
大家聽見喊聲,都聚過來觀看。姜全和齊凌云也看了兩眼,濃眉方面,隆鼻微髭,正是年逾而立的曲振元。
這曲振元是青城派掌門何其愚的弟子,素日名聲不惡,卻不知為何做了東廠的走狗?暗道青城派竟暗中勾結(jié)東廠?姜全不禁為老友何其愚扼腕不已。包世仇則暗自想到死在雙橋鎮(zhèn)秦家的那個黑衣蒙面人,說不定也是哪派的不肖子弟。
趙云鵬也隨眾人過來看了看那張嘴角掛紫血的死臉,但更多的是在遲遲疑疑地看著包世仇。包世仇偶一轉(zhuǎn)臉,看見了趙云鵬那發(fā)呆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趙云鵬猛地深深一躬,驚喜地叫:
“果然是少師父!多謝救命之恩。”
齊凌云已從趙云鵬口中聽說過蛤蟆套遇救的事和胡蘭香所說的話,早已懊悔莫及,如今聽徒弟一說,也忙一揖到地,激昂地說:“老朽師徒同受大恩,少師父日后但有不棄,二云莊粉身碎骨,萬死不辭?!?p> 包世仇看這鬢發(fā)蒼蒼的老人,性情率真,從善如流,不禁肅然起敬,忙拱手還禮說:“武林末學(xué),還望老莊主提攜?!?p> 裴岳正在向姜全講說遭害細(xì)情,姜全問:
“你見到邵老前輩了?”
裴岳說:“沒有。我只聽到他老人家用傳聲入密叫我張嘴,藥入口中辛辣無比,中毒立解,定是江湖久傳的九轉(zhuǎn)回生丹無疑?!?p> 包世仇聽了不便解說,只問了裴岳一句:
“千手劍宋五爺可曾來過府上?”
裴岳似余悸猶存,有些心神恍惚,聞言一怔,忙說:“不曾來過。”
包世仇似乎還想問什么,忽然一伸手,好像空中捉蒼蠅,隨手抓住了一件東西。大廳內(nèi)裴楓夫婦在忙著指使人們整頓香案桌椅,姜丹秋忽覺肋下一癢,隨手一拂,什么也沒碰到,回頭一望,一張笑嘻嘻的小泥臉閃過去,左手中多了一個紙團(tuán),打開一看,上寫:“鬼蜮四伏,禍匿蕭墻,靈丹一粒,留防不測?!奔埨锇涣:谒幫瑁晾敝畾鈸浔?。姜丹秋見無人察覺,趕忙藏入懷中,轉(zhuǎn)臉向側(cè)旁望去,包世仇正沖她一緊鼻子,做了個鬼臉,回身去到桌旁給方叔和解開穴道。姜全看見,剛要阻攔,包世仇一揚(yáng)右手,掌心閃出一團(tuán)晶瑩的玉光,眨眼間在方叔和及地上受傷的黑衣人身上各凌空虛按一下。方叔和噢的一聲像癱了一樣從桌上滾在地下,驚怖地叫:
“一指追魂!”
包世仇冷笑一聲說:“瞎眼的奴才,一指追魂就我這么大年紀(jì)?。繒呵壹南履銈円粭l狗命,倘敢繼續(xù)作惡,下次決不……”
話未說完,耳邊突然響起一絲聲音:“小不點(diǎn)兒,我們怕是弄錯了,快走?!卑莱鸹仡^向姜全說聲:“危機(jī)四伏,不宜久留。”話音一半留在大廳里,人已像一縷輕煙飛了出去。大廳里一群武林高手,大白天,竟沒有一個人看清這小花子是怎么走的。年老的交頭接耳互相猜測,年輕的七嘴八舌亂嚷嚷,有的說掌放玉光是“玉手”,有的說只身捉鬼是“鍾馗”。從此以后,“玉手鍾馗”的名號便在江湖上傳開了。
出乎意料,包世仇從威遠(yuǎn)鏢局出來,和花子師兄一見面,剛問了句:“你讓我給秋姐的紙團(tuán)里包的是回生丹嗎?”立即被師兄瞪了一眼:
“我們師門以慈為懷,首次懲惡,從來是只廢內(nèi)功,不傷元?dú)猓麄兲饶芑仡^,還可以享滿天年。你為什么下手那么狠?方叔和那些人縱然善自保養(yǎng),也活不過十年了。小小年紀(jì)怎可不留后德!”
包世仇本來覺得事情辦得順手,正興致勃勃滿懷喜悅,不料竟被師兄當(dāng)頭一棒,弄得面紅耳赤,眼淚都快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