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鬟鬢觀音
戰(zhàn)國時期西涼國蘭陵王,半生戎馬,戰(zhàn)功赫赫,因一張美艷絕倫地臉不足以威攝敵人,而每每戴面具上戰(zhàn)場。
最終這位擁有攝人心魄美貌,驍勇善戰(zhàn)的絕世男子,卻因太過完美,遭人嫉恨,盛年時含冤而死。留在傳奇史書中最絢爛的一筆,也不過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而已。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將自個的未婚夫比作蘭陵王,委實不是什么好兆頭。
“修成玉顏色,嫁于帝王家,享的是滔天富貴,掌的是至尊權(quán)勢?!标屉x非輕輕嘆道,“但朱門繡戶里,藏了多少腌臜齷齪事,又有多少兄弟蕭薔,骨肉相殘,夫妻離心?!?p> “離非身輕命賤,不是自己的,絕不敢貪心奢求。但尋一人心,平安喜樂,細水長流,便足矣?!?p> 嘆聲悠悠,宛若無形素手纖纖,拂過窗欞,撥動窗外策馬一人,于無聲寂寥沉淵深處,心弦凌亂。
聽聞這即將入宴選妃的女子說出此等悖逆之言。一旁的親隨不禁面色微沉,策馬上前低聲道:“王爺……”卻被楚珒抬手止住。
慶王豐朗的觀音笑面上,一顆胭脂淚痣熠熠生光,映得此人眉目迷離。
他的目光冷冽,透過朦朧的車窗,落在車內(nèi)少女單薄而倔強的側(cè)影上,恍然透過她的身影,穿過時光河流迢迢,落在更遠的,無法觸及的遠方。
一念落定,他打馬離開,卻不知這一念之間,命運齒輪滾滾啟動,不知要翻覆多少人的將來。
車內(nèi),晏離非余光掃過那薄薄竹簾外人影離開,伸手捻了一支粉色重瓣芙蓉花釵,比在鬢邊,對鏡淺笑。眼中暗光流溢,波瀾詭譎。
見到自家小姐詭異的笑,縉云不禁暗自打了個哆嗦。
前日宮中教習(xí)禮儀后,她家小姐就暗地通傳商祁展開布置。
慶王的出府時間,行程路線,突然出現(xiàn)路中的孩童,驚叫的婦人,以及會沾了雌馬發(fā)情體液,會引發(fā)雄馬騷亂的絲帕,都在計劃之中。
包括被做了手腳的馬車,其實在上車前晏離非就已經(jīng)著人檢查出問題。不過是佯裝不知,順水推舟罷了。
就算容芷不下手,晏離非也會想辦法,讓馬車在特定的時間,壞在慶王車駕面前。
甚至早起梳妝時,晏離非還專門拿了張觀音小像,讓縉云按照畫上女子的容貌化妝,且梳了蓬松的垂云鬟鬢。
唯一不在計劃中的,大概就是寧王楚玥的出現(xiàn)了吧。
還好。終究是達到了他們想要的效果。
他們——
晏離非和蘇如晦。
那日督主掌心贈一“慶”字后,晏離非回屋打開玉匣,匣內(nèi)玉瓶下,壓著一張女子小像。
寥寥幾筆,傳神的勾勒出一位鬟鬢婆娑,飄然若仙的玉面觀音像。
美則美矣,但身形單薄,氣質(zhì)嬌怯,杏眼含淚,弱不勁風(fēng),越看越不像觀音菩薩。
倒像是,氣質(zhì)削弱、削弱、再削弱的女版病西施慶王。
千般念頭轉(zhuǎn)過,晏離非拈花一笑,玉面觀音,慶王殿下,已然入套。
——
一行人到了驪山腳下,上山入口處守衛(wèi)森嚴。
高大的門樓內(nèi),聚集著等候的高門貴女。衣香鬢影,環(huán)佩叮當,晏離非拿眼一掃,容芷和晏清越二人也在其中,正與熟稔的貴族小姐們寒暄攀談。
見她與季星云攜手下車,容芷目光閃了閃,別過臉去,只做不見。
盤查過二人通關(guān)玉碟和宴會請柬后,有宮人笑容可掬的上前沖眾人躬身作禮:“叫諸位貴人小姐們久等了,驪山山路崎嶇難行,請各位換乘輕便的藤轎?!?p> 她揮揮手,便有人抬來數(shù)頂藤轎。說是轎子,不過是極小的二人抬,僅能供一人坐上,轉(zhuǎn)身都難。
“山路險峻,若是有恐高的貴女可以向奴婢討要一顆寧神丸,”這宮人繼續(xù)道:“上轎后服用一顆,即可小睡片刻,醒來已經(jīng)到達山巔,以免路途驚懼亂心?!?p> 眾人互相看一眼,有心直口快的紅衣女子傲然道:“不過是山路而已,能有多么可怕,可別瞧不起我等閨閣女子沒見過世面?!?p> 四周竊竊私語聲漸起,有人低聲道:“這難不成是選秀中設(shè)置的一項考驗?用來淘汰膽小無用之人?”
聞言,眾人神色一凜,紛紛搖頭,謝絕了宮人遞來的寧神藥丸。
那宮人目光一掃,收藥入懷,不再多勸。
“勞煩姑姑,給我一顆藥丸。”
眾人齊齊回頭一看,不由露出嫌惡的表情,竊竊私語。
“聽說莊子上回來的…眼皮子忒的淺…”
“沒見識,粗野的很…”
“噗…你別看她那樣…早上還勾引慶王殿下呢…”
“沒想到卻是個狐媚的…”
晏離非鎮(zhèn)定自若,看著旁邊的貴女們望著她,像是看到什么臟東西,齊齊作出一副人憎狗厭的模樣。即使坐在騰轎上不能移動,也要繃直身子往旁邊體宣告立場著——她粗野!我嫌棄她!所以我高貴!
消息居然傳的這么快,想必是她那便宜母親早早得了消息,不遺余力的在相熟的貴女們面前添油加醋一番了。
容芷不去做黑子水軍,真是可惜。
晏離非泰然自若收藥入袖,只作不見。
少頃,轎輦穩(wěn)穩(wěn)飄起,輕快又整齊地,排隊上了山道。
——
驪山行宮依山而建,盤旋而上,亭臺玲瓏掩映在碧樹褐石間,渾然天成別有韻致。
棧道緊貼著山壁迤邐向上,僅供一人通行。坐在藤轎上,右邊是氣勢恢弘的懸瀑,垂落如練,間或有蒼勁的松樹破石而出,煙雨蒙蒙,濕氣撲鼻。左邊便是懸崖峭壁,茫茫云??澙@腳底,暗濤洶涌,如墜仙境。
即使轎夫們穩(wěn)步如飛,踏在濕滑的石板天梯上,仍令人覺得有失重的錯覺,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失足墜落深淵,粉身碎骨。
早已有恐高膽小的貴女抖若篩糠,低聲啜泣,先前傲然拒絕用藥的紅衣女子默默以袖掩面,不敢往腳下再看一眼。
正是惶惶然不可終日間,忽聞遠處一聲清唱——
“西山雨退云收,縹緲樓臺,隱隱汀洲。湖水湖煙,畫船款棹,妙舞輕謳。野猿搦丹青畫手,沙鷗看皓齒明眸。閬苑神州,謝安曾游。更比東山,倒大風(fēng)流……”
聲音破空而來,余音裊裊,如絲如絮,與空氣中黏濕的水霧纏繞在一起,撓得人心頭發(fā)癢。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磅礴云海間,有人正踏著重云,破浪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