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懲治惡奴(下)
到達蘅蕪苑時,里面的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容芷坐在嵌碧玉梨花香案邊,素來和光善笑,妝容精致的面上浮著一層厚厚的粉,厚粉下是蓋也蓋不住的黑眼圈。仿佛一夜衰老了十歲,顯得疲憊又倦怠。
下首坐著一位宮中打扮的管事宮女,正是昨夜來奉旨宣召麗姑姑。
晏清越侍立在容芷身側,一身翠煙散花水霧百褶裙,頭上倭墮髻斜插一根鏤空金簪,打扮得端莊得體又不輕浮僭越。小小年紀倒是氣質沉穩(wěn),很有大家風范。
與容芷徹夜未眠的憂慮疲憊相比,這位嫡親的五小姐倒仿佛睡得極好。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皮膚比昨日見著都透亮幾分。
自個生母為了自己的婚事憂慮難眠,連帶著心腹端姑姑都急得嘴上起泡,怒火攻心來找她的茬,她那五妹妹倒是高枕無憂,怡然自得。
看來傳說中恭謹孝順,端莊知禮的晏五小姐,也不盡其然嘛。
晏離非目光在她面上轉了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見她進來,容芷眉頭微微一蹙,沖麗姑姑有些歉意的解釋道:“離丫頭素來身子弱,便免了她晨昏定高官此以往,想必是調整不過作息,這才姍姍來遲了些。請姑姑見諒?!?p> 仿佛沒有聽出這言語中的挑撥之意,麗姑姑頷首笑道:“昨夜國公府一場大火,鄢京百姓皆有耳聞,連陛下今日朝上都有問詢?;屎竽锬锾匾鈬诟老聛?,叫老身好生寬慰兩位小姐?!?p> 她側身沖晏離非笑得和煦:“大小姐是火情的受害者。所幸福澤庇佑,驚險脫困,又就經歷了許多波折,恐怕是受到許多驚嚇,合該多多休息的。只是春日宴開宴在即,按照規(guī)矩宮里委派老身為小姐們教習禮儀,時間緊急,難免有些倉促,倒是委屈大小姐了?!?p> 話里話外,暗斥容芷治家不嚴,出丑出得名震鄢京,驚動朝堂,還不知收斂,苛待庶女。
容芷慈愛微笑地唇角,聞言一僵。
晏離非忙笑著作禮:“姑姑切莫自謙。離非聽聞古時甄選秀女,會有宮人故意忽然摔碎茶杯,來觀察秀女反應,處事不驚者才能進階下一輪。沉穩(wěn)大氣,泰然自若這一點,離非還要向五妹妹多多學習?!?p> 呵呵,看嘛,老娘焦頭爛額,閨女卻春風得意,可不處事不驚嘛。
晏清越睫羽一顫,亦是側身沖麗姑姑作禮。聲如玉石叩擊,朗朗悅耳:“長姐此話差矣。古人云,先君臣,后父子,先忠義,后孝敬。為春日宴做準備,習禮儀,侍奉君王,為忠義;管理家宅,寬慰母親長姐,為孝敬。清越不過是曉得先后主次,無愧于心罷了?!?p> 一番話聽著有理有據(jù),令人無法辯駁,也不敢辯駁。
君王先于父母,在封建帝王社會,這種話當著宮里姑姑的面說,固然擲地有聲,一片忠肝義膽。誰敢,誰又能反駁臣子對君王的赤誠之心呢?
但當著親生母親的面如此說,就難免有些白眼狼嫌疑,惹人寒心了。
氣氛頓時有些微妙。容芷疲憊的面色愈發(fā)陰沉了幾分。盯著晏清越的目光帶了幾分涼意。
晏清越恍若不覺,眸光清亮,脊梁挺得筆直,理直氣壯得好似已經站在君王身側,將“與帝齊體,母臨天下”為己任,勵志奮斗終身。
麗姑姑但笑不語。晏離非倒是從善如流,笑瞇瞇沖晏清越作了個禮:“五妹妹大義凜然,長姐望塵莫及呀?!?p> 大概是容芷從小以太子妃禮制教授她,導致這位五妹妹的主人翁意識,未免過于強烈了些。
大義凜然和大義滅親,只差了兩個字。也不曉得容芷聽了是何滋味。
輕描淡寫地在這對看似親密無間的母女間埋下一根刺后,晏離非將手龍在袖子里,笑得溫柔又愉悅。
——
接下來的教習禮儀進行的出乎意料的順利。
晏清越自幼便以母儀天下為終身目標,由名師調教,舉手投足都完美符合宮中規(guī)制,優(yōu)雅得體,直叫麗姑姑贊不絕口。
與晏清越積年累月,由外到內,悉心浸淫的優(yōu)雅禮儀不同。晏離非的禮儀,卻是從內而外的。
她顯然對這些教條不以為意,舉止帶著些漫不經心的閑散,但卻偏偏令人覺得優(yōu)雅,仿佛這份優(yōu)雅是天生刻在骨子里。內里的優(yōu)雅禮儀,與表面的散漫肆意,這兩種極端的氣質在她身上融合又沖突,令人著迷。
麗姑姑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睫羽,掩住眼中閃爍的光彩。
教習完畢,二人恭敬地與麗姑姑告辭。晏清越喚來貼身丫鬟初蘭,讓她代自己送麗姑姑出門。
麗姑姑跟著初蘭行至鵲頤橋,頓足轉身,告辭道:“姑娘送到此處即可,勞煩代老身向五小姐道聲謝。”
初蘭伸長腦袋看了看,國公府大門就在前面,也不怕這位姑姑會迷路,便順水推舟,應和著轉身離開。
麗姑姑站在橋中最高處,遠眺著初蘭慢慢走遠。這才緩步下了橋,對著橋頭一簇人身等高地芭蕉樹,躬身:“大小姐。”
樹后人影一轉,出來一位身著素藕色紗衣地少女,她長了一雙似夢非夢地眼,眼中似是蒙了一層終年不散的青煙,縈縈裊裊,叫人看不破猜不透。頰邊一點梨渦,顯得嬌憨又婉孌。
正是晏離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