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這勾當(dāng),既零也算是輕車熟路了,雖說這近百年來少有重溫,沒了一身的術(shù)法,身形也依舊伶俐,不能穿墻照樣走壁,一身黑色夜行衣,暗夜里靈動如貓。洛云川緊隨其后,撬開了一戶人家廚房的窗子,自袖里乾坤中取出幾個裝丹藥的小玉瓶,挑了幾樣油鹽醬醋,又撂下幾顆赤珠,做賊也做的有風(fēng)骨。既零暇時雖也在這灶火處折騰折騰過幾次,終究是胡鬧,此刻便在一旁瞧著洛云川挑揀,順帶審視下這魔界之人的住所。魔界濁氣稍盛,陰陽不調(diào),五谷不豐,比之南北可謂窮山惡水,卻是多產(chǎn)金銀玉器,既零初次來魔界時就曾驚嘆,路邊隨處一個小攤竟用得起銀器,而今隨處一處農(nóng)舍便是金碗玉箸,米缸中卻只有小半谷米,也難怪蒼梧之淵結(jié)界再盛,也擋不住南北通商,結(jié)界以南為了瑪瑙珍珠一擲千金,凡間十二國中,七個皇后鳳冠上墜著星河的赤珠,北邊則是谷米價高,若是開了結(jié)界,往后南來北往便捷起來,也不失為件兩相得益的好事。
見洛云川也取得差不多了,既零便又推了窗,正打算再一個翻身躍出去呢,卻叫外面那兩只燈籠大小墨綠色的蛇瞳嚇得差點(diǎn)掉下來。
這村子里總是有古怪的,既零一到便覺著不對了,洛云川不說,她也不問,方才覺著一陣惡寒迅速逼近,竟如前兩日星河囚牢里感覺相似,速度迅疾,而今是想來到了,可卻不曾想這精怪這般心急,竟湊近到了窗邊,既零便是有了心理準(zhǔn)備也給嚇得不輕。
單瞧這蛇頭,這蛇不得有數(shù)十丈長,蛇瞳墨綠卻無一絲光亮,暗夜之中悄然逼近,著實(shí)讓人一陣發(fā)毛。身上鱗片足有手掌大小,怒時片片立起,邊沿如匕首鋒利。蛇頭兩側(cè)有鱗片如魚鰭,呈淡紫色華光,想是離成龍不遠(yuǎn)了。當(dāng)年勾陳騰蛇兩方星宿,卻一個成仙,一個入魔,而今竟在魔界遇著了這即將化龍的昔日星君,也是難得呢。
卻忽然又聽到上方一陣少年人聲音響起,音色尚帶著分青蔥,可那聲音一起,卻是寒涼刺骨。
“你們是何人,到此何事?”
問話人居高臨下,理所當(dāng)然,宛如山間野獸打量著闖入領(lǐng)地的凡人,稍有異動便會露出爪牙。
既零翻窗而出,這才望見那少年人模樣。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身黑色布衣,身形消瘦,暗夜里也襯得出膚色蒼白如紙,偏就一張薄唇殷紅似血,說話間宛如吐著芯子的騰蛇,那雙瞳仁漆黑,吞噬了所有光亮,黑到讓人心悸。一副薄情冷酷的模樣,斜坐在那巨蛇頭頂,細(xì)長的指節(jié)扶著堅硬的鱗片,輕盈的仿佛摯愛之人。
龍性情孤傲,騰蛇尚未化龍便已入魔,更是多了幾分嗜血的狂暴,能馭得了騰蛇,怕是三位魔君也力不能及。
還有那份凍結(jié)人心的冷,她除了在渡魂曲響起,纏繞著青藤的曼陀羅門打開時遇見過,那是忘川河中累累白骨積出來的陰煞,還有便是先前所見魔族地牢中了,百年清高的修士被逼至絕路時的怨念,鎖在水中囚籠里不得解脫。
而今卻在一個少年身上散出。
這人不好對付。
且不說洛云川與這少年修為高下,但是這一條百丈巨蟒,伸展起來一掃便是一個村落,這要是打起來,整個村子頃刻顛覆。既零琢磨著怎么將人引出村子去,那少年也坐在騰蛇身上死死盯著洛云川,不發(fā)一言。
雙方僵持著,秋蟲都隱匿了,只聞風(fēng)聲。
“哇——”
是一聲嘹亮的嬰啼,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安靜。小孩都給嚇醒了。
雙方聞聲而動。
騰蛇尾梢一擺,便要來卷既零,這少年也是眼神毒辣,瞧出了她周身靈力阻滯,洛云川卻也是一直貼在既零身后,瞬息之間腰間兩柄劍同時出竅,靈力魔氣竟可同時催動,那柄古樸黑劍擋開蛇尾,卻不想那騰蛇終是上古靈物,洛云川心分二用催出劍勢,只抵擋了一瞬,削去了騰蛇半片黑鱗,那蛇尾只滯了片刻,卻也足夠緋顏落地,既零不消洛云川多說,縱身躍上了緋顏,遠(yuǎn)離戰(zhàn)圈,洛云川卻被蛇尾卷起。
那蛇起勢得利,卻不急著攻擊,卷起洛云川竟向南飛去。騰蛇擅疾行,迅若閃電,既零還未反應(yīng)過來人就走遠(yuǎn)了,剩她一人在空中聽著小兒啼哭……
既零拿著洛云川方才塞給她準(zhǔn)備布陣鎖空間的靈符,兀自凌亂了會兒,俯身敲了敲劍身:“帶我去找你主人去?!?p> 緋顏有靈,離得不遠(yuǎn)能感知主人所在,帶著既零趕了過去。是赤螭所在的那片水域。
既零也只是晚到片刻,那邊已然是斗的天昏地暗如火如荼,她自己一身術(shù)法被鎖了住,上去了也是添亂,就站在了不遠(yuǎn)處撥楞著葦葉瞧那一人一蛇斗的難舍難分。
卻總覺著哪里不對,似是,少了個人……
既零驀的回首,那少年果然已悄然逼近,身后還跟著兩只魔獸,既零雖失了術(shù)法傍身,尚有柄緋顏靈器,身法仍在,她雖不擅使劍,也索性魔獸都是有領(lǐng)地意識的,這湖澤是赤螭老巢,少年總能操縱異獸,倉促之間招來的也非是什么厲害的角色,既零劍舞飛旋,如一條青魚葦葉間游走,并未戀戰(zhàn),幾個回合下來已閃至少年身側(cè)。
擒賊先擒王嘛。
那少年果然沒絲毫修為,近身后輕易被既零挾持了住,反身被縛,緋顏劍刃抵住咽喉。
這少年是真冷,周身沒一絲暖意,不似個活人。既零抓住那根瘦弱的胳膊,宛如拿了塊冰冷的石頭。
騰蛇本來斗著的,眼見著占了上風(fēng),見這少年被捉,忽的便怒了,竟是直接棄了洛云川不顧,生生身上受了一劍,脫離戰(zhàn)圈,百丈巨蟒迅速縮小,化為一名黑衣男子,手執(zhí)一條黑色骨鞭,瞬息便到了既零身前。
“小妖,放開他,那是我的獵物?!?p> 既零有點(diǎn)郁悶。她好歹是只千年老妖怪了誒,居然被叫做小妖……
不過比起眼前這存活了萬余年的上古異獸,可不是只小小妖嗎。
這等越是古老的上古異獸,自恃血脈高貴,修為雖已精深可隨意化形,卻瞧不上凡俗螻蟻,口吐人言都不肯,而今卻為了一個小小少年俯身下顧化了人形,既零眉梢微挑,有點(diǎn)意思。
這少年被既零扣住,卻分毫不曾慌亂,趁著既零被騰蛇分了絲心神,竟不顧頸前劍刃,向前一掙,登時脖頸上見了血珠子。緋顏劍染了血液,竟是劇烈嗡鳴了起來,這凡人血液竟具如此腐蝕性,若是尋常靈器怕已是一團(tuán)廢鐵了。既零未曾想到這般變故,本也未曾想傷這少年,手稍微一放,少年瞅準(zhǔn)機(jī)會,身子一旋,只聽一聲脆響,被縛住的左臂怕是脫了臼,卻也成功脫身,迅速跑到騰蛇身后。
騰蛇見那少年跑回來,上下打量了一遍,居然俯下身去,用舌尖舔去脖頸上血珠,這畫面太美沒眼看,騰蛇還果真是條蛇呢。再抬眼間殺氣騰騰。
失了人質(zhì),還傷了那少年,騰蛇手中骨鞭升騰起一陣濃郁魔氣,徹底沒了顧忌,洛云川也已早早回到既零身側(cè),唇角已滲出了血絲,可不謂不狼狽,見騰蛇暴走,右手迅速在既零背后幾處穴道注入靈力。既零只覺千年妖力宛如洪水決堤,可算是解開封印了!
既零額間赤紅妖紋立現(xiàn),左耳墜的粼波弓落下,擋在身前,千年妖君氣場一開,方圓百里草木倒伏。
小兔崽子,關(guān)鍵時候還不是得靠師父出面!
就算這騰蛇修了萬余載又當(dāng)如何,擋在成龍那一步外,修為停滯,而今又受了傷,既零自有上古靈器傍身,真斗起來可不一定懼他。
然而好像出現(xiàn)了些奇怪的東西。。。
還真是快。
妖獸都是很有領(lǐng)地意識的,安穩(wěn)待在自個兒那片地兒不怎么出來,然而今日這般大動靜,便都趕過來伺機(jī)而動,畢竟修士妖獸的血肉可是大補(bǔ),洛云川這血足夠吸引來數(shù)百里的妖獸。本來都不是些厲害的角兒,可這般成群出現(xiàn)也是麻煩,況且這片兒妖獸怎么好似格外多,既零妖氣散出,周圍蒲草俯身,露出一雙雙潛藏在暗夜的幽瞳。
劍拔弩張之際,不遠(yuǎn)處卻又傳來些撥開草葉的窸窣聲,既零朝那邊看去,簡直是倒吸了口涼氣。
這邊千百魔獸聚集,居然還敢有凡人闖進(jìn)來,瞧這一身青衣細(xì)皮嫩肉的模樣,簡直不能想象這肉體凡胎待會兒會被撕成幾百塊。
六界之內(nèi)唯凡界人族最是集了日月華粹,若傷一人罪孽極深,為這些需歷天劫的妖魔仙神最是忌諱,也因此往日里甚少有魔獸傷人,可今日不同,千百魔獸聚集只為飲血,僵持之際闖進(jìn)個凡人來,正巧了可以先打個牙祭。
既零勉強(qiáng)算是個普度眾生濟(jì)世救人的仙門峰主了,自然見不得這血腥事,那邊玄衣的少年居然也急了。
“小黑,救她!”
……
既零腳底一滑,射出去的箭矢就這么偏了一寸,護(hù)人的結(jié)界罩起了個青面獠牙的魔獸……
這么一只一步成龍令人聞風(fēng)喪膽上古異獸啊,居然叫小黑??!
小黑,咳,根本沒搭理他,這邊戰(zhàn)事本就一觸即發(fā),他才懶得管一個凡間女子,黑色骨鞭一甩颯颯生風(fēng),近處幾只魔獸悲鳴聲鉆心刺耳。
既零也知耽誤不得,一箭偏離,迅速又是拈弓成箭,射向那輕易女子近處,織就結(jié)界護(hù)她一時,她的身后自有洛云川相護(hù),便是經(jīng)了剛一番爭斗有幾分狼狽,劍勢卻是分毫不減。
已有些年頭沒跟洛云川聯(lián)手過了,往日里這孩子一把緋顏銀光澄然,一招一式皆出自她手,劍勢近攻,她則執(zhí)弓,粼波滿弦,光箭伺時而出,相互配合行云流水??啥衤逶拼〒Q了柄暗色寶劍,劍光冷冽如萬年寒潭,迅疾如電,招招凌厲,見血封喉,殺意四伏。那不是叢云峰的劍法,既零煩躁的緊,遠(yuǎn)開了洛云川,去護(hù)那嚇得花容失色的小女子了。
方才見小少年緊張她,說不準(zhǔn)是個好的人質(zhì)。
魔獸雖多,騰蛇洛云川和既零卻不是好對付的,自入夜折騰到天光初現(xiàn),這湖澤里的水已滿是鮮紅,余下的魔獸自知討不到好處,紛紛隱退。
一夜混戰(zhàn),一身血污,既零嫌棄的脫下外袍,連清凈決都不愿使了,那凡人少女嚇得面目慘白,卻竟還沒昏過去,也是不易了,既零收了粼波,將那少女丟給洛云川去挾持。
黑衣的小少年果然是著急的,既零挑了眉,還沒想好了交換個什么條件,騰蛇卻是個萬年的老精怪,冷血的開了口。
“君羽山叢云峰的峰主,你抓個凡人又能做什么呢?”
既零撥楞了下左耳墜的粼波,頗有幾分無奈,怎的騰蛇也認(rèn)得這玩意兒,她該想想怎么著藏起來了。
既然是沒用的,洛云川也就放了她,那姑娘這一晚上竟也沒腿軟,接著就跑去了少年那邊,可那少年卻又冷了一副臉下來。
“你來做什么,不怕她們說你是妖魔了?”
好好一個人怎能是妖魔呢,既零有些不解??磥聿徽撋n梧之淵南北,這些少男少女們情情愛愛最是讓人頭疼,這少年身上顯然是有些秘密的,身上氣息讓既零很不舒服,想來是被遺棄在荒野之外被迫與魔獸為伍,那少女卻是個實(shí)打?qū)嵉姆踩耍也徽f這西川沼澤離著村子多遠(yuǎn),好好一個姑娘半夜三更跑這兒來手腕腳踝上劃痕可不少,但說這野外眾多異獸,這姑娘能跑來多難得啊,少年方才擔(dān)心完了,這會兒又不搭理人了,著實(shí)是別扭。
“佩玖,我昨日見有行腳人來,”那姑娘看了眼既零,頓了下繼續(xù)道:“夜里你來過村子,我覺出來了,我擔(dān)心你,想來瞧瞧你?!?p> 原來這小少年叫佩玖啊,名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