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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星閣

孤煞(一)

沉星閣 嵐越 3674 2019-12-14 10:19:28

  既零在天璇城待了七八日,終于是忍不了了,直接跑去洛云川書房,冷冷的瞧了眼正在批閱卷宗的那人,也不開口,洛云川便知曉她這是待不住了,閱完手頭上那份,讓人收拾了送去那位神秘的漓公子那兒去,稍打理了一下,便同既零離開了天璇城。

  星河位于魔界最北邊,洛云川出了城去便劃了艘烏篷船,南下而去。

  既零既是有心尋些藥草,便專挑了荒僻小徑,洛云川向來依著她,不問緣由,已行了四五日了。秋日陽光爽利,既零斜倚在船頭,一支玉簫吹得輕快,葦葉邊有孤鴻驚起,既零扭了頭去瞧,笑意清淺。

  “洛云川,你將我的術(shù)法封住,又帶我出來,算作什么?”

  “師父來魔族,不是要去尋姬行止的嗎?師父對魔族不甚熟悉,不若徒兒陪著?!?p>  “你查我?”既零皺了眉,話音里卻沒多少不悅。

  “仙門入魔界的暗探也有不少,我星河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既零轉(zhuǎn)著白玉簫,只垂了眸沒說什么。

  許是發(fā)髻挽的松了些,小船大概撞了塊石頭什么的,晃了下,既零發(fā)間那只白玉簪子便滑了下來,落入水中。既零轉(zhuǎn)了身去,沒能接住,竟跟著翻了船檐,沒等洛云川制止,利落的躍入了水中。

  這湖底水草頗多,搖曳著擋了視線,既零穿梭其中,撥著草葉找尋,等見著了,正要去取,卻忽然目光一凜,身形一轉(zhuǎn),伶俐的躲了開來。這轉(zhuǎn)了身去,才瞧見洛云川也跟了過來,是要伸手拉她一把的,卻被她躲了開來,不顧湖底那只暗青色滑膩膩的怪物,竟又折了回去。既零本著入鄉(xiāng)隨俗的想法,換了件天青色衣衫,而今在水下穿梭,如一條青魚靈巧,絲毫不懼那湖底怪物。等取了簪子躍上岸來,也正好那怪物跟著躍出水面,只離著既零半寸距離了,被一柄飛劍刺中,跌落下來,鮮血染紅了一片水塘。

  既零這上來正甩著一身的濕漉漉,忽就被捉了胳膊,手勁之大攥的既零有些發(fā)疼。

  “既零,你能不能不要這么魯莽,你現(xiàn)在不過是一介凡人,你是不要命了嗎!”

  洛云川無論是叛逆前還是入魔后,從來都是一副乖順模樣,既零少有見過他發(fā)怒,那雙澄澈的眸子若暗沉下來,如寒冥之地萬丈深淵,只一眼便讓人心生寒意。

  既零心下一顫,不再掙脫,也不言語,右手負(fù)于身后,將一株帶了泥土的紫色藥草收入袖中,只冷冷的看著他,唇角緊抿著與他對峙。

  這一介凡人的模樣不就拜他所賜,這會兒了卻來憂心她的性命責(zé)怪于她?她才該氣的好不好!一只不知名的魚精而已,她好歹也是個(gè)水生的妖怪,便是失了術(shù)法,這畜生也碰不得她分毫。

  洛云川見她這般無動于衷不知悔改的模樣,簡直恨得牙癢癢,手下一拽入,既零本就剛上來,腳底濕滑,他這一用力,既零干脆的撞入了洛云川胸膛上,站穩(wěn)了腳,想要向后退去,洛云川卻又一把環(huán)住了既零腰肢,將人箍在懷里,動彈不得。秋日天涼,可二人穿的卻是火鼠毛織就衣衫,質(zhì)地輕薄,雖織入了冰蠶絲,浸了水去卻依舊是冰冷,衣衫緊貼了身子,又被洛云川圈著,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的熱度,既零身子有些僵了,皺了眉頭,有些不悅的瞪了洛云川一眼,卻在對視的一瞬間,燙著了似的躲閃了開來。

  洛云川那目光里,像是竄了團(tuán)火,除了惱怒還有些別的,帶著種侵略性,既零只覺得渾身不舒服。

  總算是見這清冷的人兒有了些反應(yīng),洛云川心情稍好了些,替她和自己烘干身上的濕漉,微微俯下身去,貼在既零耳側(cè),聲音低沉:“既零,我真想把你拴在身邊,讓你眼里心里,除了我,再無別的。”

  當(dāng)然,這種事情這輩子只能想想了。這話說完,也恰好衣衫干透了,洛云川便將人松了開,轉(zhuǎn)了身去看那水里死的不能再死的魚精,他知道,再這么惹下去,既零該咬人了。

  “今日運(yùn)氣也是不錯,赤螭是魔界星河獨(dú)有的魚,傳說是上古龍族后代,藏匿于澤地險(xiǎn)灘,平日里難見到,這時(shí)節(jié)里肉質(zhì)最是鮮美,用葦葉包起,裹上沼澤地里長著金培草的黃泥烤出來,外焦里嫩,徒兒做與師父吃可好?”

  既零揉了揉被攥的生疼的手腕,本來一肚子的怒火正要冒出來,一聽有吃的,怒火又在肚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消下去了大半,聲音依舊冷冷的,有些別扭的生硬:“要加辣?!?p>  ”恩?!?p>  ”可有酒?“

  ”五十年的梨花白。“要想將人哄好,果子酒是不夠的。

  既零則在琢磨著,等她哪日去了東海,定要與長澤說一聲,他們龍族親戚的肉味道甚是不錯呢。

  那條赤螭精得有七八丈長,洛云川挑了中間最鮮嫩的肉出來,余下的一把火燒掉了,這等精怪的尸首擱在野外,入了夜是會聚起一波異獸分食的,若因此擾了近處村民可不好。

  洛云川天生是個(gè)使劍的,她還記得當(dāng)年那個(gè)小包子舞出套流霞劍法,恢弘劍意初露鋒芒。爾后既零回不歸谷取歷紅蓮業(yè)火不熔的炎精,入東海換取千年蚌精口銜之珠,上千重山尋妖界鑄劍師,歷三年鍛出一把緋顏,一柄仙劍銀光澄然,紅色梅紋如火,正襯得當(dāng)時(shí)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后來他叛叢云峰入魔界,再相見時(shí),洛云川腰間多了把玄色長劍,極少見它出鞘,便是出鞘也是簡單幾式,無甚花哨,那劍光卻冷厲,如來自幽冥之地,自生寒意。

  可現(xiàn)在,洛云川在拿著那把很是低調(diào)的黑劍,削魚鱗……

  既零捂臉,只覺得這畫面太美沒眼瞧,那柄劍顯然也是抗拒得很,周身散發(fā)的寒氣更勝,好好一條魚要被凍成石頭了。

  洛云川一向廚藝不錯,以往在叢云峰卻很少動手,否則既零就不用天南海北給楚淺秋那小妮子搜羅廚子了,來了這魔界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這才不過幾日,變著花樣兒的給既零做飯,既零只當(dāng)是他覺得囚了自個(gè)兒過意不去,有了好吃的不吃白不吃,可現(xiàn)在親眼看他拿著柄殺人的刀在收拾魚,簡直像個(gè)乖巧持家的小媳婦一樣。

  乖巧持家的小媳婦把收拾好的凍魚丟進(jìn)袖里乾坤中,洗干凈了手,一轉(zhuǎn)身正對上既零側(cè)著身,卻像是在偷瞄他,見他回了頭,慌忙扭了頭過去,掩飾似的問道:“不是說要烤魚嗎,怎么放起來了?”

  “是要烤魚的,可徒兒袖里乾坤中的東西再齊全,也不能隨身帶著油鹽吧,得去附近村鎮(zhèn)換些過來?!?p>  “哦。”既零有點(diǎn)小失落,原以為那么一大塊肉可以吃好幾次來著呢。

  魔族本就人丁稀少,加之既零挑的這路徑,可真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洛云川神識外放了足有兩刻鐘才尋摸著人影,御了那柄削魚鱗的暗色長劍尋了過去。其實(shí)魔族慣用的是御風(fēng)而行,只是他在叢云峰待了六十余年,一時(shí)改不過這御劍的習(xí)慣,且御劍平穩(wěn)些,他可不覺得既零會乖乖抓著他哪怕是衣袖。

  這一路御劍,既零總覺得身上有些寒涼,想來大概是失了傍身的術(shù)法,秋日天涼,又一路乘風(fēng)御劍,高處不勝寒,等降下來是時(shí),卻更覺得有些不舒服了,妖的直覺向來敏銳,她總覺得這近處有什么不好的東西,而洛云川也是稍稍皺了眉。

  六界之中,凡界為六界之根本,肉體凡胎,卻最是得天獨(dú)厚,善惡糅雜,清濁匯聚,泥土鑄就濁污之身納天地華萃日月陰陽,無論是魔界凡間,有人聚集的地方陽氣就會重些,近了村莊,這種不適感就好多了。

  小村莊不比天璇大城,沒有竹木鋪地,沒有燈籠魚曳尾,村子建在高地上,魔界的葦草強(qiáng)韌,混入黃泥筑成磚瓦,整個(gè)村落一片青綠,隱在野外,還真是隱蔽。這等荒僻村落,一般少修行者設(shè)下的庇佑結(jié)界,村人不敢穿的招搖,素凈的青白衣著,卻有種遺世的雅韻。

  遺世的高人都有怪脾氣,遺世的村落也古怪,行人見了洛云川與既零兩個(gè)生人,皺了眉頭,避之如蛇蝎,沒一個(gè)敢近前來的。洛云川只能自己抓一個(gè)過來,一個(gè)閃身截住個(gè)跑慢了的少年人,笑的那叫一個(gè)人畜無害和藹可親。

  “這位小哥,我們是過路的行腳人,想來你們這里——”

  “借宿就不必了,我們村子不歡迎外鄉(xiāng)人。”洛云川話還沒說完,小哥就給打斷了,神情是有些慌張的,可還是毫不客氣。

  既零:“……”

  魔族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響。

  魔界的行腳人就是蒼梧之淵以南說的散修了,有著術(shù)法傍身,行走俗世間,凡人見了,若有災(zāi)苦,必當(dāng)是有所求的,若諸事順?biāo)?,也是恭敬以待,求幾張符箓,結(jié)個(gè)善緣,哪會趕著人走啊。

  見人不留客,洛云川也不強(qiáng)求,總歸這幾日宿在山野也慣了,可這油鹽是要討要的,便自袖里乾坤中取出葦葉包的雪白赤螭肉來。那人見了有肉,忍不住斜眼瞧了好幾遍,趕人的話也不說了,就等洛云川的下文呢。

  “既然不便,我們也不借宿了,只是先前剛打了條赤螭,出門在外少帶了油鹽,想著能否換些來,也好烹調(diào)。”

  本那小哥見了肉眼里都起了光的,手都搓熱乎了,一聽了“赤螭”二字,一個(gè)激靈,連連擺手,臉色都蒼白了幾分:“赤,赤螭?西川沼澤那兒的赤螭?我不要,你們趕緊走,快些走,走遠(yuǎn)些,若讓他找見了,會有,會有大麻煩的?!?p>  既零看了看這四處人都走空了的村落,和洛云川對視一眼,果真瞧見了洛云川眸中一絲的凝重,這里果真是有些不對的。

  正要進(jìn)一步詢問那個(gè)“他”是誰,那年輕人已經(jīng)跑了,既零本想攔下問個(gè)究竟的,卻見洛云川沒進(jìn)一步動作,想來是知道些事情的,便也由著這最后一個(gè)人躲起來。

  等這街上徹底是空了,洛云川嘆了口氣,看向既零,略有些無奈的聳聳肩,有點(diǎn)撒嬌的味道:“看來,只能摸黑再做個(gè)梁上君子了?!?p>  既零一頓,本以為他會解釋下這村子怎么回事的,不過他不說,她便也不去問,便是再好奇,她也不會問出口的,只清清冷冷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朝村外走去。

  這兒既不歡迎她,她也不屑于多留。

  洛云川瞧著既零背影,目色漸漸幽暗。有時(shí)候他真恨極了既零這份孤傲,半分不肯服軟,一句問話都不說,當(dāng)真是清冷到不食人間煙火了,可那顆心分明熱過。當(dāng)年他拂袖回首,百年里未曾忘卻,再見時(shí),這人淺淡眸子里依舊覆了層冰霜,卻是化過之后再度凍結(jié)。他不信她當(dāng)真鐵石了心腸,百年前錯過,百年后她便在身側(cè),鎖也得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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