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校場內(nèi)早已布置完畢,四周劃出了三條可供賽馬的跑道,賽道中央放著三只銅壺,壺中各插一支羽箭,賽道的一頭挑著一面十來丈高的旌旗,旗頂上用絲線垂掛著一只木瓜,一陣風(fēng)起,旌旗招展揚抑,木瓜更是被吹得晃動不止。
晉候率群公子坐在賽道終點處的觀賞臺上,鄭、衛(wèi)、秦三國使臣和朝臣們坐于側(cè)席,眾樂工演奏完一通禮樂后,擔任此次比賽的司儀——荀息走至校場中央,高聲道:“鄭、衛(wèi)、秦三國同時派出使臣,向我長公主求親,我晉國實在是榮幸之至。只是三國都是威震一方的赫赫諸候,三位君主都是賢明的有為君子,孰優(yōu)孰劣實在難以臻選,因此我國長公主才定下此賽親大會,有誰若能在武試和文試中全部勝出,公主便以一百車嫁妝,嫁到該國,此言一出,絕不反悔?!?p> 聽聞此言,席上的使臣們頓時議論紛紛,百車的嫁妝,即使是周王嫁女,也從來沒有如此大的陣勢。鄭國使臣中立馬有人大聲道:“閑話少敘,快說這武試的規(guī)則是什么?”
荀息道:“諸國這次求親都帶了良駒前來,這第一場比試便是騎射。請諸國使臣選派一人參加比試,沿賽道跑完一圈,途中需撿起位于賽道中央的箭枝,然后跑到旌旗處,將懸掛于旗上的木瓜射下,再將木瓜安然無恙地帶回到終點。木瓜只有一個,請諸位選將時千萬慎重。”
顯而易見,這一場武試比的不僅是馬匹的速度,還有騎手的騎術(shù)和射箭的本領(lǐng),三者缺一不可,但精于騎術(shù)者不一定精于箭術(shù),而精通箭術(shù)者卻不一定駕馭得了千里馬,所以三者之間權(quán)衡輕重至關(guān)重要。
三國使臣商議了良久,鄭國和衛(wèi)國決定派出使團中最好的射手,秦國這邊公子縶和玄衣青年討論后,決定派出一名擅長射箭,但尤其精通騎術(shù)的秦人。
這三名使臣牽著馬兒出現(xiàn)在賽道上時,場內(nèi)眾人一片贊嘆之聲。很多人只聽說過鄭國的千里馬,卻從沒真正見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傲雪欺霜馬通體烏黑油亮,無一根雜毛,四蹄卻是雪白。再看體形,龍顱突目,脊闊腹平,的確是萬里挑一的好馬。
衛(wèi)國的馬也是一匹天下聞名的寶馬,名為玉花驄,渾身青白相間的毛發(fā),鬃毛獵獵,長尾飄飄,十分高大威武。只有秦國人的馬,不僅體形瘦弱,似乎還無精打采,全不似另兩匹馬,一個勁地噴鼻弄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荀息手握金鈴,三位使臣各自上馬,待鈴聲響起,三匹馬兒似離弦的箭一般,瞬間沖出十丈開外。鄭國的馬無愧為千里馬,昂首跑在第一個,將另兩匹馬遠遠甩在身后,衛(wèi)國次之,秦國最后。
眼見已跑過賽道的大半圈,前面就是取箭處,鄭將開始勒馬減速,誰知那馬一心與別的名馬競速比賽,正渾身熱血沸騰,跑得正歡,卻遭主人下令減速,因此十分地不情愿,長嘶一聲,依舊不管不顧地往前跑。鄭使又急又怒,抓住鬃毛往后拉扯,馬兒吃痛,蹄下雖慢下來,步子卻踉踉蹌蹌,差點把鄭使摔下馬來。
鄭使用勁全力才在馬背上穩(wěn)住,猛拉韁繩,馬兒勉強停下步子,鄭使這才得以俯身去撿那銅壺中的箭。這一耽擱,衛(wèi)使的玉花驄已趕了上來,那玉花驄速度雖趕不上千里馬,性子卻較為溫和,在衛(wèi)使的提縱下,從幾十丈外就開始放緩速度,衛(wèi)使一個靈猴倒栽,彎下身來,正欲去拾箭時,就聽全場突然呼聲雷動,秦使已騎著那匹狀似羸弱的馬從身旁一躍而過,瞬間就跑到鄭、衛(wèi)兩使的前面去了。
原來鄭、衛(wèi)兩將的馬開始減速時,秦將卻依舊放馬疾馳,快接近銅壺時,秦將輕撫馬背,突然左手發(fā)力捉住鞍鞒,身體迅速從馬背上翻下,倒扣在馬匹身側(cè),快到地面時,左腳點地,右腳向那銅壺踢掃過去,然后借一蹬之力重新跳上馬,出右手接住壺中落下的箭。這一跳、一點、一踢、一接、如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絕無拖滯,馬兒也依舊四蹄如風(fēng),絲毫不驚,所以才贏得全場眾人的大聲喝彩。
鄭、衛(wèi)兩使撿起箭來,忙策馬追趕,此時秦使已至旌旗不到二十來丈,秦使取下身后的弓,搭上箭,瞄準木瓜,身下的馬匹獲知主人的心意,開始緩下步子,穩(wěn)住身形。
鄭使見此心中大急,忙取下弓,將弦拉滿,不等秦使先放箭,便搶先一箭射了出去。在場眾人看著那支白羽箭堪堪地擦著絲線而過,木瓜隨之晃動了幾下。
秦使此時距離旌旗已不過五、六丈,一箭射去,手眼俱到,木瓜自上而下直直掉落,不待木瓜落到地上,秦使已策馬馳到旗桿下,拉過前襟,就勢將木瓜接入懷中,放入腰間的竹簍。秦使一夾馬腹,馬匹繞過旌旗,展開四蹄,精神抖擻地往終點飛奔而來,似乎已知道自己勝券在握。
場上眾人紛紛大聲叫好,那鄭使本是國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神箭手,因剛才錯失一箭,此刻痛心疾首,再無斗志,驅(qū)馬怏怏而返,唯有衛(wèi)使還緊隨秦使身后。秦使眼看快到終點,觀賞臺上晉候正襟危坐,眾公子和公主屏息凝神,忽聽場中有人發(fā)出驚呼,坐于晉候身側(cè)的長漪突然起身而立,右手直指向前方。
秦使心中暗道不妙,果真背后傳來一陣疾風(fēng),身后的衛(wèi)使已一箭朝秦使后背射來。這一箭射得十分陰狠,正對著秦使的腰胯部,秦使若要向前俯身閃避,來箭就正中腰間背簍里的木瓜,若要保全木瓜,馬背之上卻又無處可躲。
千鈞一發(fā)之際,秦使左腳踩住馬鐙,右腳用力在足鐙上一擊,整個人飛跳起來,然后一手捉鞍,一手把住馬鬃,蜷腿屈身在馬身的一側(cè),那支箭也剛好挨著秦將的臂膀,自馬背上擦身而過,一直越過前方觀賞臺,飛過眾人的頭頂,落到校場外面去了。
秦使在終點處下馬,將木瓜恭敬地放在晉候前面的長案上,東關(guān)五上前將木瓜盛在盤內(nèi),交給晉候過目。晉候沉著臉,并不瞥那瓜,只向側(cè)席的衛(wèi)國使臣道:“貴國的箭射得太遠些了吧,若再低上數(shù)寸,可以射到寡人的頭上來了?!?p> 衛(wèi)國使臣為首的是一個名叫衛(wèi)鞅子的人,聞言忙起身,惶恐道:“此人乃我國新任的一名小將,初來晉國,不識禮數(shù),小臣定當帶回去好好管教,還請晉候不要怪罪?!?p> “那你們就先回去學(xué)好禮數(shù)再來吧,寡人看下面的文試你們也不用再比了?!?p> 衛(wèi)鞅子忙再次躬身道:“請晉候看在衛(wèi)、晉兩國世代友邦,同為周室宗親的份上,不計前嫌,再給我國一次機會吧!”
晉候沉著臉,起身離席而去。衛(wèi)鞅子并不知晉候其實是因鄭國落敗而不悅,只不過借此事發(fā)揮而已,連喊數(shù)聲見晉候不顧而去,心中懊喪,連連跌足嘆氣。場上荀息大聲宣布此次武試以秦國勝出,看席上又是一片沸議之聲。
三國使臣散了后,第二日本應(yīng)舉行文試,晉候卻將此事一連擱置了好幾日,三國使臣均不知何意,私下猜度之余,暗中四處活動。衛(wèi)鞅子又往晉宮送了許多禮物,才被通知可以參加文試。
最為焦急的還是長漪。長漪知道晉候即使將諸候國全部篩選一遍,也不會挑到秦國頭上,所以才想出這么一個賽親大會,可如今秦國才贏了一場,晉候已顯然不悅,再拖下去恐怕要生變故,左思右想,將申生叫進宮來,讓他到晉候面前代為斡旋。
申生已知長漪冒充自己,將驪姬姐妹送交給晉候一事,開始十分不悅,經(jīng)長漪和猛足一番規(guī)勸,竟也無話可答,一邊是自己的至親,為了自己的安危前途費盡心機,一邊是與自己私情難斷的驪姬姐妹,明知是不倫之戀卻難以割舍,正左右為難之際,長漪替自己做出了決斷,申生暗嘆,或許是冥冥天意吧,也許重回晉候身邊,對姐妹倆來說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申生想到此處也就釋然不少,只是每每想到和姐妹倆的私情,對晉候又充滿了愧疚,自忖今生罪孽深重,恐怕只有以死明志了,因此申生在晉候面前格外恭敬,每日勤勉理政,不敢懈怠。
此次長漪為了三國使臣求親一事,來向申生求助,申生一來拗不過長漪的脾氣,二來想著秦人曾經(jīng)救助過姐妹倆,自己本欠著秦人一個情,便應(yīng)允下來。